我俩轻手轻脚走到周立民的办公室门口,门既没有敞开,也没有关拢,留有手掌宽的缝。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直像考场一样寂静。王利亚抬手敲了敲门,报告道:“周书记!远新来了。”
    门内传出周立民那磁性很强的声音:“快进来呀!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我俩跨进门,只见周立民面墙而立,微微昂首,眼睛盯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巨型山水画,显得若有所思。我一眼看出,这是他自己的画作。尽管画上没有落款署名,但布局着色足显出他独有的豪放而深邃,大气而严谨,挥洒而细腻,明快而隐喻的艺术特色。
    我夸奖他的画传神,工底很深。
    他说:鳝鱼变泥鳅,来头不大。
    周立民举起手中的画笔,欲朝画作上添加一笔,却又马上收了回来。他对我说:你不要尽讲恭维话。我请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文学与美术是相通的。今天,你是文学作者,我是美术作者,利亚什么都不是,就当个听众,在一旁听我俩的讨论。当然利亚你也可以发表意见。
    县委书记在我这个晚辈、下级、业余作者面前如此真诚、谦虚,我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见,那实在对不起他。可我对美术却是一窍不通,连扫盲的水平都没达到。我开始急得额头冒汗。我站在他身旁,抬眼盯着悬挂墙上的巨幅画作,用心品味。画的右上端是巍巍青山,直连云天,画的下端是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湖泊,湖中小岛棋布,芦苇摇摇,鱼鹰高飞。山与湖之间,一条大江以万里奔腾之势从西天底下涌来,一艘巨轮乘风破浪,甲板上站着各种肤色,不同装束的男女老幼,不是用相机取景,就是谈笑指点,神情无不新鲜好奇,兴奋激动。我明白,这高山,是位于汉寿县境以南的金牛山,其形其状,神似一头昂首奔跑的金牛,脚踏西洞庭大地,头顶万里蓝天。这是汉寿的福山。这大湖,是位于汉寿县东北位置的目平湖,纳沅水、澧水、沧浪水于一湖,然后倾注于洞庭湖。其势平坦,其胸博大,一眼望去,除了碧绿如毯的芦苇滩,翻卷排空的滔天浪,就是地平线另一端的远天。极目万里,恢宏无比。所以古人称其为目平湖。这是汉寿的福湖。与鱼鹰共飞的是一架架在湖上练习打靶的飞机。这是生活的写照,好像不足为奇,但当我把目光慢慢收拢,看到画的中间,突然被那神来之笔所吸引,所震撼。芦苇滩一侧,放着两筐硕大壮实,颗粒饱满的莲蓬,一位精神钁烁,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坐在草地上,双手各持一根芦苇,从湖水里钓起两条红彤彤的大鲤鱼。钓者开怀大笑,合不拢嘴。正面看,像周克均,则面看,像冯贤义,近看,像马福喜,远看,像陈忠范。都像,都不像。是一个独特的艺术形象。钓者前面的湖水里,冒出一个男孩,嘴里咬着一只甲鱼,每只耳朵挂着一只甲鱼,左右手各抓着一只甲鱼,腋肢窝里一边夹着一只甲鱼,满头满脸水淋淋的,望着滩岸上的钓者大笑。我看入了神。被一老一少的情绪深深感染,不禁也笑了。
    周立民说:你笑什么?有意见就提嘛!我是时断时续画的,难以达到追求的艺术效果。总觉得不满意,拿不出手。请你来,就是要你帮我出出主意,看如何突破提高。
    我说:你作画也像你抓工作一样,总是永无止境。在我眼里,尽善尽美,实在看不出什么缺陷,也无法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周立民说:你给这画取个名字,应该可以吧!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山水无处不丰年。您看怎么样?
    王利亚双手击掌:好好好!
    周立民连声说:正合我意!正合我意!
    于是,他提起笔,在巨型画幅上题写画名,并落款作者、时间、地点。接着盖上他的艺术印章。这时,在世界画廊里,又增添了一幅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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