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气已然是另外一番颜色。晴蓝的天空,远处一条条卷曲如巨大的鹅毛笔一样的层云,慵懒地漂浮着,似乎在写着一篇透明的文章,一轮金色的太阳刺人双眼,阳光在所有的事物上,金属的,塑料的,木头的,投射出耀眼的闪光,空气干爽清凉,lily早已经关了暖气,任凭清风穿入车窗。
    陈默戴上墨镜,看着前面的道路,问道:“那个哈特兰廊桥就快到了,不过,那边就这一个景点,别的什么可逛的,还有,帮我看着点路,我得加趟油。”
    “你一个火腿三明治够了吗?喝的有,壶里的咖啡还是热的。”lily道。
    “行吧。”陈默很是语意含糊地说道。
    “给你一个半,行了吧?德行。”lily心领神会地回答道。
    陈默“嘿嘿”了两声,不一会儿,就拐到130号高速公路上,直接朝着圣约翰河上的哈特兰廊桥开去。
    横亘在宽阔的圣约翰河上,造型简洁典雅的深灰色哈特兰廊桥,远比陈默想要长,而且很有意思的是,真正驶过廊桥的汽车,远没有停在廊桥两边看风景的车多,陈默在路边找了一个地方停下,用旁边建筑物的阴影挡住日光,然后把还是温热的咖啡放到了车顶,和lily两人一人一手三明治,戴着墨镜靠在朝河一侧的车边,吹着舒爽的河风,懒洋洋地看着细长的廊桥。
    廊桥里的车辆是单向行驶的,不过里面也有行人的通道,lily说就这样看看吧,陈默点点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的三明治。很多人在廊桥边的草地上,全家野餐或是情侣呢喃,还有不少人径自脱了衣服,在那里晒日光浴。
    “其实,我觉得旅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真不是什么特别的景色,或是很奇特的人,而是这种很放松,很惬意的感觉,看着这眼前这样的景致,会让人觉得特别很舒服。”
    lily小口地呷着咖啡说道,她的羽绒服早换成了一件红色毛衣,陈默甚至连外套都没穿,就穿着一套哥伦比亚的软壳,吃着lily分给他的半个三明治。
    “就像我们在渥太华看到的那个山上的教堂?”陈默问道。
    “是啊,这时候的心情,会觉得一切都很简单,你的内心也很平静,最好。”她举着自己手里的咖啡,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听到铃声,她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号码,陈默偷眼一瞧,手机的头像是一条阿富汗猎犬的头像,他有些恶作剧地探过头去问道:“这是摩卡,还是焦糖?”
    lily随口说道:“这是摩卡。”
    陈默拖长了声音,很夸张地“哦“了一声。
    lily随后一脸警惕地质问陈默道:“你早就知道,你就是听到了!你这个骗子!”
    “赶快接电话吧,人家国际长途,不容易。”陈默一脸坏笑地说道。
    lily愤愤地按下“接听”键,然后一指陈默道:“你不许过来啊。”紧接着她一边往旁边走,一边把电话放到耳边,回答的声音已经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喂?”
    陈默看着廊桥,喝着咖啡,他看着远处lily时而故作冷淡,时而忍不住发笑的样子,突然想到,如果时光倒流回大学的时代,时空重回学校操场的下午,那时的lily,还正在和张然热恋,那时她的脸上,也有过这样的表情,而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命运,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安排,他还想着怎么去写好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情节,想着如何感动看到自己文字的人。
    如此相似的情景,如此让人恋恋不舍,只不过,每个人的心情可能不会再一样了,陈默想道,真的,不会在一样了。
    离开了廊桥,陈默继续上了2号高速,因为担心油箱快没油,一直在找个加油站,更紧急的是,中午的咖啡开始起作用了,他只能集中注意力,看着前面的车,连话都少了。
    太阳渐渐西斜,“北京雪人”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奔,道路两边都是葱郁的树林,虽然比不上“枫叶大道”上“落英缤纷”,“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壮观,但是万树丛中一点红也是格外的迷人,而且阳光穿过层层密林,把斑驳的光影洒到路上,树上,平添了一种眼花缭乱的迷幻感。lily接完电话明显是心情不错,回到车上就打起了瞌睡,陈默只好自己紧盯着路上的标牌,看图示去找加油站。
    陈默终于瞎猫碰死耗子一般,把车开到了公路边上的一个小镇,叫做弗莱德里克顿,当时陈默看到标志的时候,可以说真是差点热泪盈眶了,他开进路过的第一个加油站,把车钥匙给了加油的人,就直接去了洗手间。
    等到陈默如同重新做人一般,通体通畅地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油已经加好了,他用顾野的卡付了油钱,又很是难得地给了加油的小哥小费,然后拉开车门,看着睡眼朦胧似醒非醒地看着他的lily。
    “到地方了?这么快?”lily含混不清地问道。
    “早着呢,你不上个洗手间吗?这一路怕是就要遇不到了。”
    “那我下去一趟,你等等我。”
    等lily从洗手间回来,两个人都有些坐车坐得筋疲力尽的感觉。
    “还有多远?”lily问道。
    “刚一半,还有5个小时的路程。”陈默说道。
    “要不要我替你开一会儿?”
    “不用了,我开心里有数,差不多六点半就能到了。”
    正说着,lily的手机响了,是江如画的微信,lily看着微信道:“她让咱们先去酒店收拾一下,再去她家吃饭,这是酒店地址。”她说着把微信转给了陈默。
    “好,就这么办,你接着睡吧。”陈默把地址输入导航,重新上路。
    “北京雪人”开进哈利法克斯市区时,已经是一片漆黑了。lily在看到新斯科舍省界的地方,已经把时间调快了一小时,她看着被自己拨快的时钟,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时间看起来,怎么好像就跟儿戏似的,你让它快就快,让它慢就慢,我们这么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个小时。”
    已经有些强自支撑的陈默,好像没有听见lily说话,只是表情呆滞地开着车。
    “再坚持半个小时,我们就到啦!”他突然自说自话地喊了一声。
    lily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lily笑着说他道,“你是不是累了,我帮帮你。”说完不等陈默说话,直接上手拧在了陈默的胳膊上,拇指与食指的指甲灵巧地一转,陈默顿时被掐得灵魂出窍了。
    “我的姑奶奶啊。。。!你。。。。!疼疼!轻。。。轻点儿!”陈默爆发出一连串倒吸着凉气的惨叫,lily含笑看着他,问道:“你好点了吗?”
    “好点了好点了,我全好了,不需要您再动手了。”陈默摇晃着脑袋求饶道,说着,还把自己的身子往另一侧躲去。
    lily满意地转过头,看着哈利法克斯的夜景,努着嘴道:“这个地方看样子是够冷清的,估计也没什么娱乐了,也就是看个景了。”
    陈默揉着自己被掐的胳膊,眼珠一转,说道:“听您这个意思,对这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娱乐项目很感兴趣啊,回头让你妹给你安排一下,找个比多伦多的那个酒吧还好的,那还不是跟玩似的。”
    “去你的,就知道胡说八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蒙特利尔,说是去吃饭,转眼就跑到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去了。”lily撇了撇嘴。
    陈默自知理亏,“嘿嘿”笑了笑没说话,然后突然伸手一指,指着前方一幢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道:“嘿!你看,我们是不是那个酒店?”
    lily抬头看着那个建筑物,又看了一眼导航,点点头道:“估计就是那里了,看样子离港口还挺近,你妹还真给你挑了个好地方。”说完,她又数落陈默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跟个神经病似的咋呼啊,坐你车把人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累了累了,这一趟是够远的,我就是给自己提提神。”陈默笑着道。
    lily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等陈默把车在酒店停好,lily先下了车,说道:“我去登记,你拿行李吧。”陈默点点头,等lily的身影消失在酒店的大门里,他没有急着把车开到停车场,而是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和着水吞了下去,然后拍拍自己的脸,才发动汽车,开进了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这间酒店的名字叫做剑桥套房酒店,房间很大,简洁的暖灰色和黑色装饰风格让人感觉很舒服,他走到窗前,拉开黑色的窗帘,看着远处隐隐闪烁的渔光点点,打开窗户,微弱的海浪声和潮湿冷冽的海风同时涌了进来,让陈默已经疲惫的头脑和身体顿时清醒了不少。
    下午开车的时候,在lily睡觉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让他不敢回答的问题闯入了他的脑海,中午他急着赶路,忘记了吃药,如果在他现在正在开车的时候,要是犯病出了问题,怎么办?那就不单单是自己,而是还要搭上lily的问题了,这瞬间的闪念,让他一时间把方向盘握得死死的,握了好久好久之后,才能慢慢松开。他知道,这件事自己干得有点太冒险了,要开这么久的车,自己就应该考虑到要是出问题怎么办?就是为了让lily能够平安地和他完成这次旅程,他也要想得更仔细一点。他对自己轻声说道。然后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从背包里再一次拿出药瓶,很是郑重地放进了自己兜里。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陈默过去拿起话筒,是lily,她说道:“江如画现在过来,你下楼等她吧,我这边还要收拾一下呢。”
    “我一人去等她?”陈默的声音里有些游移不定。
    “不是,你一个人等她怎么了?你到这边不是就想着看她吗?不过我看她现在是加拿大人了,人家小家过得也挺幸福的,估计你是靠边站了。”lily心直口快地说道。
    “对我这么没信心啊。”陈默话里很有些长吁短叹的意思了。
    “这事你要什么信心啊,你这千里迢迢的,不就是想着见见,回忆一下旧情吗?”
    “那我还能认得出来她吗?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记忆里,还是她过去的样子。”
    “我也只有大概的样子,你赶紧吧,下去晚了,你妹那张嘴也饶不了你。”
    陈默也收拾了一下,匆匆喝了两口浓咖啡,就下楼来到了一层。
    他站在酒店的门口,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他的脑海全是一脸古灵精怪,白的如同上帝的羔羊一样江如画的脸,“如同上帝的羔羊?”陈默想着自己脑中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这是教堂看得多了,自己都神经了。”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正在陈默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灰色的“雷克萨斯”停到了酒店正门,酒店的门童过去开门,一个伶俐清脆的声音用英语说道:“我接个人,马上就走。”
    陈默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穿着驼色大衣,围着黑色花格围巾的女人,已经从驾驶座上开门走了下来,她有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手机,她看着酒店正门,刚把手机放到耳边,随着目光流转,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默。
    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是可以停止的,对于陈默,对于江如画。尽管她原先精致可爱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了密密的皱纹,肌肤也不再是吹弹得破的样子,尽管一头黑亮的波浪卷发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可是已显丰腴的身材,刻意修饰的妆容,都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但是在陈默眼中,她还是她年轻时的样子,就在目光交集的那一刻,时间,都回到了从前。
    江如画对着陈默急忙用拿着手机的手冲着他晃了一下,陈默微笑着点头,江如画避过门口经过的汽车,急步来到他的面前,冲着陈默微微一笑,说道:“陈默,你好像,没怎么变老啊?”
    “你也是啊。”陈默看着她说道。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久久地互相凝视着,就像是,在读一本,很久以前就已经看过的书。原先书里那些让人心动的故事都已完全忘记,而记得的,只有自己那时读得如痴如醉的样子。
    “lily呢?她哪里去了?”还是江如画先是打破了沉默,她眼光一转,四处寻找着lily的身影。
    “哦,她说,要先收拾一下,让我先下来等你。”
    “嗬,她就是爱美,她是我们宿舍最爱美的一个,肯定是要梳洗打扮好半天,早知道就不让你们先休息了,还不如先拉你们去吃饭呢。这次开过来累不累?这边天气都不错,算是加拿大这个时候最暖和的几个省了,不过冬天也很冷呢,你怎么样?有孩子了吗?嫂子,我是应该叫嫂子吧?她怎么样了?”江如画的问题如同机关枪一样一梭子连着一梭子,陈默苦笑着道:”你不但样子没怎么变,连说话都没变啊,还是那么多问题,让人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
    江如画很是夸张地捂住嘴,“格格”地笑着,说道:“真的是啊,我这个毛病好长时间没有犯了,不知道怎么看见你就不由自主地变成这样了。”
    陈默说道:“开过来还行,我一切都好。”
    江如画笑着等着他的下文。
    陈默点点头表示话已说完。
    “多说两句又没人告你,”她不乐意地说道,“我问那么多呢,你就这两句啊。”
    “好吧,你想听什么?”陈默笑着问道。
    “你有小孩了吗?”江如画很感兴趣地问道。
    陈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旁边lily插话道:“你喜欢小孩,就一天到晚问人家小孩的事,也不问问我。”
    “哎呀,lily,”江如画张着手臂,一把把lily抱在怀里,异常亲热地说道:“你想死我了啊,咱们宿舍我就想你,原先叫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来,这回非要和陈默一起来,看来我还是没我哥有魅力。”
    躺枪的陈默,很有经验地又点了一根烟,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
    “说什么呀,”lily笑着打了江如画一下,“他心里想的就是和你在这里千里团聚,还是我哭着喊着求他才带我来的,这一路没少欺负我。”
    陈默连忙把手里的烟掐了,看着她俩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们俩给我留条活路吧,好不容易见面就拿我当靶子,这么多年了,改改成吗?”
    “不成。就你一个现成的,不说你说谁啊。”江如画理直气壮地说道。
    lily对江如画说道:“不过今天是他一路开过来的,表现不错。中午也没吃好,估计是饿的。”两个人看着陈默一脸被气得不知道如何发泄的表情,都是“扑哧”一乐,江如画拉起lily的手,说道:“走,我们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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