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和陈默上了车,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各自把头别过去拉上自己的保险带,lily把吃喝的东西放到后座,然后目视着前方,说了一句:“走了啊。”就发动了汽车。
    陈默把目光投向窗外,天空开始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乌云,在青色的山峦上翻滚着,空气中冰凉的气息,似乎预示着,一场秋雨的来袭。
    两个人在车里沉默着,在快到桑德贝的时候,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雨水不停地重重地敲打着车窗,好像是要叫醒车里,互相沉默的两个人。
    陈默看着车窗上的雨滴,想着自己来到加拿大,到底想要找到什么?是人为什么要活着?还是死得值不值得?找到张然又能怎么样?生活一样是要继续,或者?不再继续?就像昨天那短暂的一瞬?死亡的感觉,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他不愿意再想这些事情,但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想。
    lily看了一眼陈默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和我说?”
    陈默想了想,说道:“没有。”
    lily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到了桑德贝后,两人虽然又恢复如常,但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却好像一直都在,如同一个无形透明的隔断,把两个人默默地隔开了。
    陈默和lily沿着加拿大的高速公路,从桑德贝道温尼伯,又从温尼伯到卡尔加里,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张然。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在进入卡尔加里的时候,lily还在不停地问着陈默:“你说,咱们去了?能找到他吗?”
    陈默也不确定地回答道:“这也说不好啊,庄羽的邮件里说的是她的朋友,认识一个叫张然的在这里,也是咱们学校的,应该是吧?哪里有这么巧的?都叫张然?也都是咱们学校的?
    lily说道:“这小子,有时候就是让人捉摸不透,出来这么长时间,谁也不联系,一点消息也没有。”说到这里,她突然“哎呀”一声,把正在开车的陈默吓了一跳,“你说,他会不会是在这边犯了什么事了,不好联系咱们啊?”
    陈默不禁笑了起来,边笑边看着lily道:“我跟你说,要是别人说这话就算了,你不该啊,你比我们了解他啊。说实话,他一直没联系我们,我们也都挺纳闷的,按理说,以他的性格,不搭理我们,那可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但是犯事嘛,应该也不至于的,老邵说过,他是没长毛,要是长毛了,比猴都精,这加拿大又不比国内,他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lily听了陈默的话,也笑了起来,说道:“就你们这帮嘴损,还长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说笑着,慢慢开到一座,像是维多利亚古堡的建筑前面,米黄色的外墙,盾形的屋顶装饰,配上旁边高耸的红顶钟楼,显得格外古色古香。
    陈默把车停好,两个人下了车,lily仰着头看着这座建筑,口中说道:“这个市政府还挺漂亮的啊,对了咱们怎么去找啊?不会进去挨着门问吧?”
    陈默笑道:“那多傻啊,庄羽说,直接到他们那里的接待处,直接说找张然就行。”
    “这么简单?”lily有些怀疑地问道。
    “试试吧,应该行的通。”陈默指着门口的指示牌说道。说完,他就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默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的屋子里,旁边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他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努力地在回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来找张然的吗?怎么会躺在一张床上,这是哪里?lily呢?对了,我是和lily一起来的,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加拿大?那这又是哪里啊?我不是,不是应该在,卡尔加里,对,卡尔加里的市政府,那我躺在这里干什么?
    陈默想不下去了,他的头昏沉沉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疲惫,好像已经控制了他的全身,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一片沉沉的空白,他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什么都不愿想了。
    这时只听房门被轻轻打开了,lily走了进来,看见他醒了,轻声道:“你醒了?”
    陈默微微点点头,他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lily看着他,目光里写满了担心和不安,陈默努力地笑了笑,说道:“吓着你了吧?”
    lily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他能看到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事的,真的,躺一下就好了。”陈默低声说道,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声音里的虚弱与无力。
    “什么叫没事啊?!”lily带着哭腔说道:“你吓死我啊你,在市政府门口,一转头你就倒在那里,浑身抽得都缩成了一团,你那么大的个,缩成那个样子,嘴里还流血,我吓死了我!那时我以为你快死了!”
    “别着急别着急,都是我不好,我没跟你说,我没什么大事的,你放心,就是晕倒了而已。”
    “你还在骗我!我都知道了,这里的大夫给你做了检查,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lily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嗓门。
    “大夫?我在哪里?谁给我做的检查?”陈默问道。
    “这儿是卡尔加里市立医院,就在市政府不远的地方,是市政府的人打电话叫的急救车。”lily抹着眼角说道。
    “对了,那个人是张然吗?”陈默问道。
    “还什么张然啊,哪里顾得上啊,当时倒是出了一个中国人,就是你说的张然,他大咱们一个年级,不是他。”lily回答道。
    陈默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没找到啊,真是见不到他了。”
    lily有点急了,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净操心这没用的事,我想好了,咱们不接着走了,这就回北京,回头我就去买票。”
    陈默说道:“那干什么啊,我真的没事的,就是晕倒了。”
    lily摇摇头,说:“你知道吗?我在救护车上,看着你的样子,我以为,以为你就会死在我的面前,我拿着你的电话,想着给谁打一个,我给顾野他们打,他们没人接,又给陆秋怡打,她说她跟你没关系了,还问我是谁?后来,我找到了方秋笛的电话,打给她,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知道方秋笛的电话?”陈默问道。
    “你的通讯录里,她的名字是大夫,我就想试试,一开始她不相信我,直到我说了和你在加拿大,你现在犯病了,她才告诉我了实情,也是她和这边的医生通话后,他们才给你做的抢救和检查.”
    “来到医院后,我还给庄羽打了,庄羽正在美国出差,听到这个消息那边都傻了,她说要过来,我说已经在医院了,等你缓过来再说。”
    “天啊,你这是给我的通讯录里的每个人都打了一遍啊。”陈默唉声叹气地道。
    “那怎么办?你那样子,万一,万一那什么,我怎么交代啊。”lily又提高了嗓门。
    “不用交代,我的事,没有人需要交待。”陈默回答道。
    lily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方大夫说你的病早就让她看过,她告诉过你要注意的,而且,这次检查,这里的大夫说,。。。”lily忽然停住了,她看着陈默,目光里都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忧伤。
    “说吧,我有心理准备。”陈默说的很平静,但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说,发现了你的脑子里,就是这里,”lily用右手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的头,“有一块阴影,方大夫和他们通话时,说你在北京的检查时的阴影比较小,但是今天的检查,说是,。。。”她停了一下,“说是扩散了,这也是你这次犯病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的原因。”
    陈默看着lily,尽量平静地问道:“他们说了大多少了吗?”
    “他们说不算很大,”lily急忙说道,好像她说了这句话,陈默的病就不会恶化一样,“方大夫和这里的医生,都说要你自己密切观察,还说,我们开到这里,你没犯病,是一个奇迹。”
    “他们,就是这里的大夫,有没有说我,我的这个病,是什么原因?”陈默的问话,声音里已经有一些颤抖。
    “他们说,你的脑部检查,没有查出问题的,”lily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意义,她看着陈默字斟句酌地说道:“这是他们检查的结果。那一块阴影,他们说不是,肿瘤。”
    “但是我为什么会这样!”陈默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道。
    “他们和方大夫说的一样,他们说,你的病,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几率,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让你吃药,说你现在吃的药要换一种新的,说可以控制住的。你吃药就可以,吃药吧。”lily看着陈默的样子,低声说道。
    “药?药我都吃了,每天都吃!现在又怎么样?大夫都这么说,我看过的大夫,他们都这么说。”陈默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无奈地笑着说道。
    “你要是控制不住,会怎么样?”lily看着陈默的脸,小声说道。
    “会变傻,脑子会退化,犯一次就傻一次,不过还好,可能就得不了帕金森了。”陈默笑着对lily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没个正经样子!”lily就差对陈默嚷嚷了。
    “我没事的,谢谢你。”陈默看着lily道。
    lily摇摇头,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天天说生啊死的,我以为我已经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你变傻,我希望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在你抢救的时候,我给我男朋友打电话,我说我要是死了,他一定要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要好好地对待她。他在那边呆住了,然后笑笑说,问我是不是在考验他,他说他不怕我考验,他说,他说等我回去,就让我和他去领证,让‘摩卡’和‘焦糖’做我们的见证人,”说到这里,她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道,“我第一次觉得,能听到一个人对自己说这句话,活着,可能也不是一件坏事。”
    陈默听着她在那里说着,过了一会儿,对她笑笑道:“恭喜。”
    lily也笑了笑,就低下了头。
    这时,陈默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lily道:“忘了问你了,这个医院,救护车什么的?你是怎么安排的?这要天价了吧?还有检查什么的,我们的路费是不是都搭进去了?”
    lily看着他道:“是庄羽找她的朋友帮你交的钱,这单人病房,估计不便宜吧?”说完,她还环视了一眼这个屋子。
    陈默想了想,说道:“不行,我得走,这边太贵了,我又没有这里的保险,回头我该还不起了。”
    “出来时有旅行保险,应该能负担点吧?你先别管了,你现在的病最要紧。”
    “我这个病我自己知道的,就是回去休息一下就行了,真的不用再住院了。”说着,陈默就想翻身下床,lily急忙过来把他给按住了。
    “你要命不要啦?”lily急赤白脸地说道,“能不能出院也要听大夫的啊。”
    就在这时,lily的手机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号码,说道:“这是庄羽的,估计是问你病情的,你要不要接吗?”
    陈默在床上半坐着,看着电话想了想,最后接了过来。
    lily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陈默拿着电话,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轻“喂,陈默?”
    “是我。”陈默回答道。
    电话里面是一阵长长的陈默,小心翼翼的沉默。
    “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第一次电话,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陈默说道。
    “只要知道你一切都好,就都是最好的时候。”庄羽在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得细微弱小。让陈默想起了那个,锁骨像桨叶一样的女孩,那个温暖的声音,还有周星驰的那部《喜剧之王》,那个充满着理想和微笑的夜晚。
    “lily,把大致情况和我说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病情这个词,“你还好吗?”
    “还好,我还好,”陈默也在字斟句酌地回答着她的话,“你放心。”
    “还有,谢谢你帮我付了医疗费,等我回国就汇给你。”陈默接着说道。
    “哦,”庄羽在那边轻轻说道,“我现在还在美国这边,大约三四天后回到温哥华,按你们的行程,也应该在那个时候到吧?”
    “差不多,lily想去看极光,我们要去一趟黄刀镇,再去班夫和幽鹤国家公园看看,就去温哥华。”
    “你的身体,行吗?”庄羽轻声问道。
    “我可以的,没事的,你放心。”他又说了一遍。
    “那我在温哥华等你们,酒店需要我帮你们定吗?”
    “我们自己定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温哥华呢?”
    “好,那,那你自己保重。”
    “好,你也。。。,保重,温哥华见。”
    “温哥华见。”
    陈默挂断了电话,这一通电话,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缓缓地躺回到床上,手里还拿着那个手机,这个手机,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全部的联系。陈默慢慢望向窗外卡尔加里的深秋,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都很孤独。
    张然站在自己的院子里,他把自己打扫的积雪,堆起了一个雪人,装扮雪人的,是自己去年在墨西哥买的草帽,和一双旧的黑袜子。黑袜子团起来可以当眼睛,不过他在冰箱里找了半天,就是没找到可以做成鼻子的胡萝卜。
    卡尔加里的秋天,雪总是会来得很早,也很大。他一开始并不习惯,北京,都是在十二月才有雪的。看着院子里的雪人,张然想,如果在北京,这么大的雪,他可以堆很多很多的雪人,就像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样,陈默他们,在校园里跟别的系打着雪仗,他去堆一个又一个雪人,lily在旁边,微笑地看着。
    这时,一辆白色的汽车从他的院子前面经过,车开得并不快,他依稀看见,那辆汽车的后窗上,也有着一个雪人的毛绒玩具,那雪人,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似乎还在挥着手,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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