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安会答应是因为马上临近寒冬,京城要比老家冷多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吃苦受冻,他倒是无妨,大男人怎会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只是妙娘虽说也能吃苦到底是女子,他不舍得让她跟着受累。
    妹夫和妙娘离开那天,宛如揪着他们的衣袖哭的十分可怜,甄娟心疼坏了,好说歹说才将小丫头给哄好。一直到方子凌回来,她便带着林婶和外甥女回了她所谓的家。
    只盼着这一路妹妹他们能平安无虞。
    梁家到底是京城当过大官的,府上的车夫驾车驾的稳当,马儿也跑的快,在官道上疾驰。
    “去京城少说也得走一个月,天气冷了,少不得会有些不长眼的山匪抢劫,我们白天赶路,晚上找地儿养好精神,也不耽搁事儿。”
    这话甄妙倒也是听过的,每到过年在外面做买卖的商人不管多难都会回家只为过个好年,而山贼他们也寻着这个机会打劫,为了活命只得将一年劳累得来的银子全都拱手相让,不可谓不狼狈落魄。
    虽说官府年年剿匪却毫无成效,以至于一到过年路上来往的行人便提心吊胆。
    甄妙怕此次进京会遇到急事被银子挡了手,便将家里大半的银子都带上了,留下的是给婆母过日子用。
    这次也算得上是倾家荡产了,林书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能被甄妙给看出来,在外面他就是她的主心骨。
    马车宽敞舒坦,累了可直接躺下来歇歇,甄妙却舍不得,这是她头一回出远门,沿途的风景怎么看都看不够。
    秋风日渐凉起来,这几天他们为了赶路也没歇息,吃住都在马车上,早上醒来冷的浑身打颤。
    好在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再过一两天便可入京。甄妙想好了,他们先找个便宜的住处好好梳洗一番睡个饱觉,这几个月她得把相公照顾好,不能渴着饿着冻着。
    林书安将梁老爷托付的差事办了这才松了口气,而后马不停蹄地找了当地的牙人花了三两银子租下了不大且败落的一处院子,无奈京中东西样样不便宜。虽说离考试的地儿远了些,但这里只有他们两口子住的也自在些。
    甄妙衣着打扮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显得有些太过土气,出来买菜买肉总被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是靠辨人眼色吃饭的,何尝看不出来当中的轻视与嘲讽?
    不过她不在意,这样看起来才最安全,不起眼才不至于招惹麻烦。而她也不许林书安往外面跑,一是京城的街道虽宽敞却总有马车来回奔跑,二是她的私心,这京城风气开放,就连她都见了不少团扇掩面出来逛街的千金小姐,个个貌美如花,娇俏可人,她不怕相公瞧上这些人,怕的是这些千金小姐盯上她相公该如何是好。
    那位陆小姐也是运气不好,方子凌是她的表哥,听姐姐说陆家少爷无心经商,陆老爷身体不适,这不就指着方子凌庇护,所以陆小姐只得老老实实寻亲嫁人了。但在京城可没这般好的运气,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和那些惹不起的大官沾亲带故,真要惹上个麻烦哭破喉咙都不见得能在皇城脚下听到一声响。
    这心思在一天晚上她没留意说漏了嘴,林书安先是一惊而后止不住笑起来,见她气恼这才强忍住,说道:“你多虑了,我这等相貌在老家还算尚可,京城多的是真正俊俏的人,不过你不放心我便不出去,安心等考试。事事要你在外面张罗,苦了你了。”
    甄妙羞涩笑道:“不苦,比在家轻省多了。而且家门口卖什么的都有,买了就走,也不必和谁打交道攀谈,成天守着你,我挺欢喜的。”
    林书安将她拥在怀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保证。
    只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不去街上却架不住人自己找上门来,任谁都不得不惊叹命运神奇。
    天越发冷了,天空阴沉,寒风凛冽,冬日里能吃的菜不多,虽说便宜吃久了也难受,她便上街去买肉又买了些猪骨头想做个暖汤,欢欢喜喜的从外面回来,却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自家门口同相公说着什么。
    她也是女人,女人见到中意男人时含羞带怯的模样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快步跑过去挡在相公面前,一脸不善的问道:“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说就是。”说着示意相公回屋里去。
    林书安在家中读书,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甄妙,不想竟是个陌生女子,原本只是问路,后来不知为何东拉西扯起别的事,他刚想撵人走,正好甄妙回来了,应付女人还得自家娘子才成,便心安理得回去了。
    那女子恋恋不舍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甄妙不悦,问了路便离开了,只是甄妙心里却不舒坦,只得将满满的不高兴发泄在做菜上。
    她何尝不知道防是防不住的,说怕相公变心,被别人抢走,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出身低微越发追不上他罢了。
    大字不识,又无靠山给他靠,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寻常女子都能做的琐碎杂事而已。有时候也不知道眼界宽了是不是好事,走的越远越觉得自己卑微渺小,而身边的人却如山一般高大显眼任谁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好。
    甄妙在灶房里发呆,待醒过神来看到男人正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收起自己的狼狈,笑道:“还得炖一阵子,软烂了才好吃。你先回屋里去看书吧,这里烟火味重,呛呢。”
    林书安摇头,走进来在她身边蹲下来,轻声道:“我又不是什么金贵公子,这些活我也做过,倒是你生气了。害怕我会离开你?那我宁肯不考也不要让你提心吊胆。”
    甄妙愣了下,说道:“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能……不成,你若因为我就作出这般决定,我良心难安。”
    林书安拉着她的手包在掌中,柔声道:“我能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我考功名并不是求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想你高兴,能得你欢心,若你不高兴了,我守着这些身外物有何用?倒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给你算账去。”
    甄妙被他给逗笑了,这才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将来真做了官,别人都有靠山,唯有你什么都没有,将来升官也难。别人家夫人金贵优雅,我却这般。”
    “这有何难?那些不过是浮名罢了,我又不看重。往后我便同他们说我无什么本事,多亏娘子受累养我才有今日,想来他们也瞧不上我了,往后自然少了这些烦忧。”
    甄妙舍不得,却也不愿忍受自家相公被人觊觎,既然两难全,相公又如此顺着自己,她回握相公的手,笑道:“委屈你了,往后怕是少不了难听的闲言碎语,到时候我躺在前面便是。”
    林书安真心觉得这般能省了许多麻烦,再说人善还是恶,有才还是空有一堆草,如何能瞒得过金銮殿上的天子之眼?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京城的雪下得大,一夜的功夫,起来走在上面已经能没了鞋面。
    甄妙扫了条小路出来,口中呼出白雾,脸红扑扑的。
    相公昨儿睡的晚这会儿还没起,她没去吵他。自己出门去转了转,整条街都被白雪覆盖,房顶上,树上都是,瞧着十分壮观。而做买卖的早已经出摊了,缩在一起谈天说地。
    “这年还没过各地的学子就赶来京城了,挑的时候不好,若是早些还能寻个便宜的住处,这会儿只能任人宰割了。”
    “可不是,前些年有个上了年纪的,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听说还是借钱来的,刚到没几天就去了,写把命都搭上了未免太惨了。这帮学子可真是不易。”
    “得了吧,用得着你在这里可怜人?若是高中,你见了人还得跪下磕头,穷苦百姓你倒是可怜可怜自己吧。瞧见了吗?前头吃豆腐脑的那几个,人家正商量去城外赏梅花去呢,你有人家的雅兴?”
    甄妙听的心中一动,回到家,林书安才起,见她进来,带着一身寒风,笑道:“去哪儿了?有什么好事?”
    “我们也出去赏梅花吧,你整日里待在家中怪闷的,也好出去散散心,读书也不差这半日工夫。”
    林书安不忍她失望,笑着应下来,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们离家也有数月了,年也不能一起过,有些想家了。”
    “我也想如婉了,这孩子皮的很,没人管着只怕要翻了天。”
    第97章    ···
    方子凌重新置办了个比先前还要大的宅子,院里假山流水,树木花草皆是叫不上名来的名贵,屋里摆放的一切也都不是俗物,尤其是甄娟用的首饰,更是捡好的往回收。
    林母这辈子还是头回住这么气派的宅子,见甄娟并不在意这些身外物,表情淡淡的:“他待你还好吧?”
    甄娟正在喂外甥女吃糕点,闻言笑道:“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许我自己挑,不能好看了不能心眼多。”
    林母点了点头:“这人还真怪,有些瞧着不好的,私下里倒是有所不同。既然如今栓在一起了,那便好好过日子吧。只盼着他能长长久久如此待你。”
    冬天了,屋里搁了炭盆子暖烘烘的,甄娟之前落了胎,这些年一直畏冷,穿得颇为厚实。她本就生得漂亮,这阵子吃的精细,穿着也富贵,若是不知底子的瞧见了只觉得她是个淡雅无欲的贵夫人,谁能想到她是乡下出身?
    甄娟不喜人杵在眼前,所以她一般都会将人打发走,和林母说说话,逗弄逗弄孩子,至于心里想什么没人琢磨的透。
    甄娟不是不知道方子凌私下里让人留意她,她只当不知,凡事不让任何人挑着错处。
    许是正因为如此,方子凌才会恼怒无奈,变着法子的在那事上折腾她,哪怕是累极了也不会让他从她嘴里套出半句话。
    一家人两条心怎么都走不到一处去,说她心里有人,那也不见得,她整日里不得闲,不是摆弄这个就是那个,从没有独自发呆的时候。
    方子凌自问颇会看人,如今却犯了难。
    中午太阳好,如婉想去街上玩,甄娟不舍得拒绝便叫了马车去了制衣的铺子,眼看就要过年了,孩子爹娘顾不到,她做姨母的就得把这事张罗起来。
    哪怕冬日里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如婉掀开帘子往外面瞧,看到卖糕点的铺子,顿时跳起来,指着撒娇:“姨母,我想吃核桃酥。”
    甄娟让车夫将马车停下,牵着她下车,笑着说:“家里花样不比外面的多?你姨夫特地请了手艺好的糕点师傅来,要是知道你瞧不上喜欢外面的,怕是得伤心死。”
    如婉哪儿听得进去,蹦蹦跳跳地往那儿走,才刚进去,甄娟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攥紧了手腕,疑惑地看过去,看清人时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是你啊。”
    多年未见,这个男人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说两句话都会脸红的人了,被风霜雨雪打磨过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冷厉与坚毅,眼睛里盛满了滔天的风浪,最后溢出一句:“你,你为何?”
    甄娟没有回答,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儿,笑道:“你去前面茶靠窗的那间等我,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说罢她继续陪着外甥女选糕点,从头至尾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情绪起伏,就像这人与她不过可有可无。
    着实淡漠的可怕。
    到了茶楼包间,那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她进来赶紧迎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嫁给他?我让人回来打听,就怕他强娶了你,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娟娘,我如今也有了营生,能赚钱让你过好日子,你同我走吧,我带你还有我爹娘去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甄娟从他掌中将手抽出来,摇头道:“顾山,你可有想过我身后还有妹妹?方子凌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他疯起来怎会不去对付我家人?”
    甄娟为如婉擦去嘴角沾上的碎屑,悠悠说道:“我不可能为了你让我的家人陷入困境。”
    顾山眼底的光蓦地暗下来,低垂着眼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
    甄娟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无意再嫁人不是假话,我只是不想我妹妹为我担心,你人又实在便答应了。”
    顾山的表情越发淡下来。
    “我先前嫁的人家如何我不想多说,但若不是我妹妹不顾天黑路远去找我,兴许我活不到现在。那些年,活的不像个人罢了,唯一的孩子也那么枉死,我早没了力气。”
    顾山身体僵了下而后恢复平静。
    “这几年我见了一回那人,废了双腿,人也落魄潦倒,当真丑陋,这是他该得的报应。方子凌虽不是好人,真正为我出了这口恶气的却是他。”
    甄娟笑了笑:“他骂我白眼狼没良心倒也不是全错,我这辈子与我自己没什么想妄,只要我妹妹一家子过得好便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妹夫将来若当了官,身后无人帮衬怎么成?我知道你有本事将来会有大出息,可我等不及而已。”
    甄娟端起茶喝了一口:“你我的亲事几年前就已作罢,如此再来纠缠实在无理。今儿我就当未见过你,你大好年岁也该寻个知你懂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她将桌上的糕点收拾好,拉着外甥女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那人坐在那里许久未回过神。
    甄娟知道今儿见顾山这事是瞒不住方子凌的,自打成亲后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指控她的不是,而是小心眼的在心里生气,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不爱看,索性直接让车夫找他去。
    方子凌确实已经知道了,他这人向来霸道也不守什么君子规矩,满心满脑装的不过是他在意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丢下他同老相好跑了。冷不丁听到她来了,他有些惊讶,火气也直往上冒,但碍于她最看重的孩子也在他不好发作。
    而且如婉这孩子虽皮了些,却待他这个姨夫也好,这不才进门就将她爱吃的糕点塞了他一嘴,甜腻腻的齁的嗓子都难受。但看甄娟在一旁笑,心里那点气又消了些许。
    他故作不知,挑眉看向她说道:“难得,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坐,这儿没什么好茶,只有铁观音。”
    甄娟还是后来才知道这男人在府城的产业竟如此之多,什么茶楼酒楼布庄,明面上看似与他无关,实际上他坐在背后点银子,镇上的人只知他嚣张霸道做的都是些被人痛恨的凶险买卖。不过前些年他将手里的赌坊全都给转了出去,算是改邪归正了。
    “我品不出什么味来,你也知道。今儿忙吗?我想和你一块回家。”
    方子凌深邃的眸子看过来,甄娟坦然和他对视,他眼底的疑虑渐渐打消,漾动着点点的光,而后笑道:“我让人寻些如婉喜爱的小玩意儿来,晚上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甄娟微微歪头笑得温柔:“好。”
    有些话明知当不得真,但只要她说,他就愿意信。
    毕竟来日方长。
    后来秀华来府城看望他们,无意中说起顾山带着爹娘一道搬走了:“要说那药铺小姐怪胆大的,竟然追来了,瞧着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顾山倒是好福气。”
    甄娟听了笑了声,如此也好,她倒能松了口气。
    如婉这和秀华家的儿子耀州玩的开心,孩子咯咯欢笑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你们家如婉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我现在就盼着我家耀州像他爹多点,要是丑了,我都不好意思带他来和如婉玩了。”
    以前秀华想着和甄妙结亲家,现在慢慢的打消了念头,不为别的,读书可不是谁都能成的,拔尖的也只有那么几个,林书安若这次考中了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了,两家门第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哪儿还敢高攀?她相公连着两次失利,一腔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小小年纪就被逼着习字念文章,所以来了方家玩的十分开怀。
    “只盼着他能出息一点,不像我们碌碌无为。”
    甄娟倒也赞同,男儿家有了本事才能护着家人,这世上出生就富贵权势滔天的人多的很,寻常百姓哪儿惹得起,想要改命就得往上爬。
    甄娟看着外甥女眼底一片柔光,愿如婉一辈子无忧。
    甄妙和林书安这个年过得怪冷清的,虽说吃的上不受委屈,漫长的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打发。
    “上回赏梅的人多,也没瞧个尽兴,这天是冷了些,雪将消未消,兴许别有一番味道,我们再去看看?”
    甄娟不想去,那天回来相公便着了凉,虽说只喝了一副药就好,但她扔不放心,想到什么笑道:“相公教我练字吧?我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林书安笑着应下来,将纸铺开,手握着她因为整日里干活变得粗糙的手一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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