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寺后种着郁郁葱葱的绿菊,任由风吹雨打着,尚未打了花蕾就被扫落。
    深居简出的信宁公主一身缟衣,站在逆季初绽的秋海棠下。
    嫣玉伏在画案前画下这幅画,尚未待墨迹风干,就扔进火堆中直接烧成灰烬。
    “姐,这是怎么了?”黛玉进来正看见她在画案后发愁,到她身旁问起。
    “不知为何,却总画不出满意的画。”嫣玉将笔搁在笔帘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画什么,只是心烦意乱,笔下软绵绵地扫过纸,不知画中为何物。
    四四方方的宅院外海阔天空,她的画却只有这四四方方的一寸天地。
    黛玉在炕上坐下,看见嫣玉重新起墨点纸,拓出四君子的痕图,刚放下笔就见江碧进来:“大姑娘,二姑娘。”就呈上一封信,“徐五姑娘给姑娘们来信了,太太让我给姑娘们送过来。”
    “多谢江碧姐。”黛玉接过信,嫣玉也过来在旁边坐下。
    拆开信封,才看见里面放着一朵早已被压得扁平的绢花,信上只写着一首曲谣。
    篱院萧萧,青梅把酒。
    月勒西关,雪映东朝。
    姝女史丹青,巫姬拂衣了。
    天子心悦,乡人何愁?
    后元未终,安知春秋。
    “姐,明姐姐的意思是徐家也不管了?”黛玉回头向嫣玉问。
    “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嫣玉摇头。
    后元未终,安知春秋。
    郁明倒真敢说!这已算作是妄议朝政了。
    后元是汉武帝末年的年号,郁明是将当今圣上喻为汉武帝。当今圣上尚且安康,最后继位的究竟是哪位皇子,如今说来也都还为时尚早,春秋以后的事情谁能知晓。
    嫣玉将信重新叠好放进信封里,然后收在匣子里面。
    这般书信,自是不足为外人所见。
    黛玉却还似有所思地低声念着信上的曲谣,才笑起来跟嫣玉说:“没想到明姐姐也喜欢这似是而非的哑语。”
    “玉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明姐姐家里看见三表姐留下的古卷?”嫣玉隐约记得曾有此事,就见黛玉点头:“是太史公的最后一卷《报任安书》。”
    嫣玉微微蜷起手,她突然明白了也许郁明还有另一层意思。
    郁明以当今圣上喻作武帝,更是在宣泄她满心的愤怨;她以为很是隐晦,却被嫣玉看得明明白白。
    穆莨告诉过她,徐家三表姐徐郁晴并非如传说中那般因受惊吓过度病重亡故,而是另有隐情。因为徐郁晴是穆莨兄长未过门妻子的缘故,想来穆莨会知晓一些缘由,何况嫣玉也愿意相信穆莨说的话。
    如今他们在人世还是前东安郡王府二公子和林家姑娘的身份,待到离恨天上便是星君府天璇星君和百花司绛珠仙子;即便日后有了利益冲突,也不会闹得连以后见面都尴尬。
    嫣玉诓骗了一次薛洛,暗借了穆莨的由头,得到了清平寺后绿菊的答案。
    之后再在张家遇见了薛洛,薛洛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寂,只是望向嫣玉的眸光染上了几分探究之意。
    “先前对洛姐姐或有冒犯,还望姐姐见谅。”嫣玉略带歉意向薛洛道。
    “嫣妹妹太客气了。”薛洛深色未变,只是很干巴巴地说。
    嫣玉顺藤而下,嫣然轻笑:“洛姐姐宽宏大量,我便知道洛姐姐不会与我计较。”她很有自知之明,薛洛的确是很宽宏大量的人,这是郁明所说的。
    正好盛萍小跑着过来:“洛姐姐,嫣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就拉着嫣玉要往回走,“带你去看我家小七。”
    如今在张家自是客随主便,嫣玉跟着盛萍过去,含笑说:“之前一直听你说你家小七,却还未见过张七小姐呢。”
    “我家小七向来最是听话的。”盛萍笑意明媚。
    “你可见到我家玉儿?”嫣玉想起进屋后就不见黛玉,回头往院中望了一圈,才听见盛萍说:“宁安姐拉玉儿说话去了。”
    她倒不记得可曾见到柳宁安,只道想来宁安姐已是病愈,就跟着盛萍转角进了屋。
    张家七姑娘岚萍,与琰儿同岁,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
    盛萍总说她如何疼爱她家小七,利落地抱起七姑娘:“小七,这是林家大姐姐。”
    “林家大姐姐。”七姑娘趴在盛萍肩头乖巧唤道。
    乳娘在旁边看着,就怕盛萍气力小抱不住岚萍:“姑娘,让我来抱着七姑娘吧!”
    岚萍窝在盛萍怀里,让嫣玉看了觉得很是有趣:“我家里有一个幼弟,与岚萍妹妹年岁相近,也总喜欢黏着我们姊妹。”
    盛萍抱了岚萍一会儿就交给乳娘,一副感慨极深的语气同嫣玉说起:“许是天下兄姐都是这般心思。”她笑得天真,望向妹妹的眸光满含爱惜。
    嫣玉送了一只青梅荷包给七姑娘玩,盛萍方才笑着:“你与其送给小七荷包,不如给她带些零嘴更实在。”
    “哪有似你这般还要挑挑拣拣的。”嫣玉调侃起,便又说,“待下次我给七姑娘带青梅子,如何?”她向岚萍问。
    七姑娘莹亮的双眸闪烁着光芒,脆生生道:“谢谢林家姐姐。”
    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吵,盛萍闻声疑惑推门出去,嫣玉也跟着她过去。
    正在院里赏花的姑娘们都聚在廊下,本是站在柳宁安身边的黛玉看见姐姐连忙过去到嫣玉身边:“姐。”
    盛萍绕过花道去寻影萍,嫣玉低声向黛玉问起缘由,黛玉才说:“方才柳三奶奶过来,与南安郡主说话,不知是何故就吵起来了,闹嚷着要去宫中娘娘面前求个公允说法。”
    听闻是文晴远和南安郡主之故,嫣玉下意识朝柳宁安望去,看见柳宁安面无表情地咱在廊下,粉绦衣带被风吹得扬起。
    文晴远和南安郡主都是高门贵女,岂会如市井妇孺般当堂争吵,何况是在春宴上当着众多官家姑娘的面。不知这般行事,究竟是所为何事。
    张家的春宴仍有序继续,只是发生了方才的闹剧,座上一众姑娘都各怀心事,对香甜的瓜果酒点也无甚兴致。
    京城里的杂话是藏不住的,待再过几日稍一打听就略知半分。
    听说南安郡主的姑家表姐陈家姑娘正与文家八公子议亲,本已到了两家相看交换庚帖时;文妃听闻母家侄子与南安郡王府成了亲戚,对这门亲事也很是满意,还亲自赐了七珍璎珞给女家当聘礼。
    谁知那文八爷同友人去喝花酒,还去寻了春楼的姑娘,便说起了浑话。春楼的姑娘说待文八爷成了亲可就不能常来了;文八爷就说那陈姑娘何及春楼的姑娘温顺可人,莫说是陈二姑娘,便是南安郡主嫁了他也比不上春楼姑娘,又道他曾见过陈二姑娘和南安郡主,都是庸脂俗粉的平庸女子而已。
    这话在文八爷的狐朋狗友中传开,那些走马喝酒的少爷公子便以此调侃文八爷。结果不知如何被陈家所知,陈太太便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让女儿嫁去文家,只恨文八爷可恶还说出这般言语来败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又碍于文妃和赵王不敢直接回绝了文家;陈姑娘更是以泪洗面,说便是绞了头发去庵里当姑子也不愿嫁去文家受此等屈辱。
    南安郡主知晓此事,便要替表姐出气,文八爷不但辱了陈家姑娘还毁她声名,就要向文家讨一个说法,才有了张家春宴上南安郡主与柳三奶奶的事。
    想来如此一闹,文八爷娶不得陈姑娘,恐怕文家与陈家、南安郡王府都要结了仇怨。
    贾敏也听说了此事,只吩咐府上莫要再传旁家语料,免得污了姑娘们的耳。
    后来听说陈姑娘嫁到了姑苏,与庄家三房的五公子成亲。
    至于文八爷则娶了一个小门姑娘,听说也极是温顺贤淑的女子。
    便有人暗嘲文家,文八爷与文八奶奶当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文八爷嫌鄙官家贵女出身的陈姑娘,也就小家小户出来的文八奶奶合乎他的心意。
    嫣玉偶尔听说起文家如此韵事,倒觉得文家和陈家这门亲事来去都快,文八爷好歹是长在高门大户,便是纨绔公子也不该会说出这般难堪的话,甚至还将南安郡主也牵扯其中。
    与江诗无意提起,江诗面露鄙夷道:“那文八爷就是个一文不名的草包,也幸好是出了这事才未让陈家姐姐错入虎穴。”
    算来这也是一幸事。
    她虽未见过那位陈家姑娘,但也觉得那位姑娘实在可怜,受了这无妄之灾。便是如今的文八奶奶也是个可怜人,被家里定下这门亲事,千里迢迢嫁到京城,尚未成亲就先做了别人的茶语笑料。
    应江诗之邀过来喝茶,也便是一群姑娘聚在一起说笑喝茶。
    嫣玉特意带了一包青梅子,见到盛萍就把青梅子给她:“这是我给七姑娘的,你可莫吃了。”
    盛萍笑语盈盈:“我岂是这般人!”顿了下便又笑说,“下次我给你家玉儿带蜜饯,算是礼尚往来。”
    黛玉听着连忙澄清:“我很早就不吃蜜饯了。”
    盛萍咯咯笑起:“那便给你家小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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