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物,一本书是身外之物,钱财、权势、地位,皆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通透的人都会这么说。
    但她真的好俗,她就爱争这些身外之物。
    也因为这些“身外之物”不比别人的“身外之物”,她连等待三年的底气都没有。
    温浓倚在案上,仰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她忽然想,太子殿下,他一出生就什么也不缺,是毫不夸张的“千金之子”,周身都是骄傲恣意的气质,仿佛一件无价的人间奢物。
    要是她去接近他……
    不行。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便被无边的负罪感淹没了。
    允之哥哥待她那样好,她已经后悔了没有将第一件木雕送给他,不能再利用他了。
    至于回信,他什么时候坦白身份,她再回吧。
    哼。
    第37章 殃及   “等一天都不行。”……
    “我的信呢?”
    太子轻声喃喃, 在屋里踱了几步。
    如今他不只没有平安符,连回信也没等到。
    难道哪里惹她生气了?
    太子仔细想了想,那几个墨点他补得应当还算好。
    那么是其他地方出了错?
    为什么男女之事比朝堂大事还叫人头疼?
    “殿下,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情况。说不定您睡一觉起来, 就收到回信了。”崔九溪说,“您瞧,‘海王’还未回来呢。”
    “也是。”太子稍微安了心。
    “倒是苏公子这件事, 属下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便跟昏了头似的。当众开罪了谢尚书,这不是平白给自己的官途添绊子么?”
    太子垂眸, 目光落在烛光下摇曳的暗影上,他却觉得苏雪和这样做必有隐情。苏雪和向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雪和今日去了温府没有?”
    “没有。”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那温浓是否出过府?”
    崔九溪还是摇头。
    知晓温浓与苏雪和二人今日并未见过面,太子这才眉眼舒展。
    而此时此刻的温府,温渚打开窗放进来一只海东青, 欢喜地摸了摸海东青洁净的翎羽, “‘海王’啊‘海王’, 你就这般想我么?大晚上的来寻我。”
    海王歪了歪脑袋。
    也不知道温渚是怎么解读的, 竟应答道, “好了好了, 今晚你就在我这里暂歇,什么时候想走了, 我就放你出窗, 可好?”
    海王矜持地踱了几步。
    温渚看着看着, 忽地感慨,“不过海王啊,我看到了一只和你特别像的海东青, 难道你就是海东青中的大众长相?”
    ……
    “今日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书本之外的事。”学堂里,前头的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面上有了真切的笑。
    此时就快下学了,不少姑娘正有些倦怠,听说是书本之外的事情,又立马来了精神。
    “朝廷已经通过了庶族女官制度,首先便是在京城推行。我们女子的出路向来是嫁人,若出身好一些,还能嫁得一个好人家,你们都是官家女子,尚且好一些。而其他的庶族女子则更为艰难,不是入了奴籍,便是随意嫁了,为家里换来一段时间的口粮。”
    姑娘们都沉默着。
    “而庶族女官制度便是为了让这些女子好过一些,她们可以参加女官选拔,届时朝廷会遣人负责她们的学习、训练,如此之后,便有一部分女子不必为奴,甚至不必嫁人,还能立女户。”
    “哇……”听到这里,学堂里响起阵阵低呼声。
    “这只是个开始,朝廷已经看到了女子的处境,更好的制度还在后头呢。”夫子感慨道,“说起来朝上带头赞成庶族女官制度的竟是太子殿下,父母皆贵的殿下也能看到底层女子的境况,贤明至此,我们大乾必定一日比一日好。”
    其他人也小声地交谈,称赞起那位或许从未见过的一国储君。
    温浓听在耳里,唇畔弯起一个细微的笑。
    下学后,苏雪榕将温浓留住了,邀道,“再过几日便是浓浓的生辰,这次生辰不如就在我们这里办吧,比如说在湖心亭里头,到时候我和兄长都会给你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温浓摇头,“谢谢榕姐姐,不过还是不用了,我已经打算好就在家中办。”
    苏雪榕笑意一僵,沉默下来,眼见温浓要走,又冷不丁唤她,“先别走,浓浓,你知晓兄长这些天的样子么?”
    “他和爹娘僵持,与谢家闹翻,现在还要我邀你到苏府去,就为了能给你办一个生辰。”苏雪榕拉住温浓的袖子,“浓浓,你不能这么狠心。”
    温浓疑惑看她,“榕姐姐,我哪里狠心了?”
    “你……”苏雪榕沉了一口气,说,“你明知兄长喜爱的人是你,是也不是?你分明也喜爱他,为何要伤他?”
    “榕姐姐,你知道舅舅舅母的意思么?让我等上三年,等到二十岁,且到时候还不一定可以等到。”温浓将苏雪榕的手拿下来,“狠心的不是我。”
    苏雪榕一愣,她倒是才听说这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为苏雪和说话,“可是兄长已经为了你和谢家闹翻,这难道不是在向你表明他的心意么?他既然喜爱你,怎会等不到?”
    “榕姐姐,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想让我为了一个虚幻的承诺等上三年呢?若是我赌输了,谁为来补偿我?补偿又有何用?”
    苏雪榕大约是被温浓极端的冷静理智给惊到了,看了温浓好一阵,跟才认识她似的叹道,“原来浓浓已经不是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我早该想到的。”
    温浓笑了笑,“榕姐姐喜欢的是那个天真单纯的我,是对表哥死心塌地甘愿苦等的我,是么?”
    苏雪榕被问住了,而后才说,“不是这样。浓浓,你和兄长,哪一个收到伤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兄长为了你,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与谢家交恶,对他日后仕途极为不利……”
    “谢家想要与苏家结亲,表哥几番推却都不曾真正放弃。因此谢家苏家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结为姻亲,要么不相往来。我看苏家的意思是不想要第二个,这样我又有什么好置喙的。”
    温浓行了礼,离开了。
    苏雪榕立在原地,感受到一种自脚底升起的尴尬难堪。
    温浓其实说得不错,爹娘不希望与谢家交恶,谢家又不肯放弃结亲,这般几番来往之后,便只有结亲一条路可走了。
    而兄长大概也是看得清楚了,才会不与爹爹商量,擅自与谢家交恶。
    ……
    原以为这件事在温浓这里已经可以翻篇,至于苏家谢家还有什么要掰扯的也不是她能管的事。
    可过了几日,温浓才意识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天温父的小厮急匆匆过来,见了温浓便哭丧着脸说,“姑娘,公子还有多久回来?大事不好了!”
    “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先跟我说。”温浓压低了声调,像是也把这小厮急躁不安的心也压住了一般。
    “大人被人参了一本,告他谎报款项、意图私吞,多要了户部两万两银子!姑娘,这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们大人都是按照章程来的,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温浓闻言也是一惊。
    两万两,两万两!
    爹爹一生清明,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姑娘,这可怎么办,大人现在已经被扣在大理寺革职调查了!”
    温浓眼前一晃,又使劲儿站定了,没有露出一丝恐慌来,“备马车,去趟苏府。”
    坐在马车上,温浓总嫌不够快,频繁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出了春云巷,过了十字口,终于来到央正大街。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下,温浓提着裙摆下来,正要往苏府里跑,却叫门房拦了下来。
    温浓微讶,这门房是熟面孔,向来是不拦她的。
    “温姑娘,夫人的茶会还未结束,恐怕不方便见你。”门房委婉地说。
    实则二人都心知肚明,方氏就是不想见她,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温浓闭了闭眼,一窜黑热的火焰从心底窜出来,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就是她的好舅母。
    落井下石的一把好手!
    温浓咽下涌至喉头的躁意,软了声音说,“我不会去茶会,也不打扰舅母,劳烦通融通融。”
    门房也有些不忍心,皱着脸说,“温姑娘,小的也是按吩咐行事……”
    “放她进来。”一道温雅嗓音响起,温浓抬眼,见那人影翩然立在门口,是苏雪和。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温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门房的面上。
    “公子,可是——”
    苏雪和一个眼神睇过去,便将门房未完的话扼杀在喉中了,而后迈步往回走。
    温浓看了眼苏雪和的背影,很快跟上。
    “表哥,多谢……”
    “你别谢我。”苏雪和没有像从前那般慢下脚步等待温浓,反倒越走越快,一声低笑也像是掺了苦涩,“这回应当是我害了姑父。”
    温浓抬眼,“怎么说?”
    苏雪和停下脚步,却仍旧背对着温浓,抿了抿唇,而后说,“姑父被人下套了,是谢尚书的意思,否则户部不可能多批这两万两。”
    温浓瞬间想通了这件事。
    因为苏雪和当众下了谢嫣然的脸面,得罪了谢尚书,也叫谢家意识到苏雪和对她并非儿戏,便出手对付温家。
    她感到一阵战栗。
    不是怕的,而是怒意。
    好一个谢家,好一个尚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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