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刚到临安书院,求见孟院长未果,正准备回去,就听到有人快马来报,耿九尘密州一战,大获全胜!
    燕帝派定南王燕熙然率十万大军南下,先锋一万人马前来救援密州,密州守军收到消息后,决定里应外合,反包围耿九尘大军,争取一战打败这支“叛军”和胆敢作乱的平南侯燕西昭。其实在燕熙然眼里,耿九尘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叛贼,竟敢挟持燕西昭作乱,就算这个族弟在燕氏皇族中几成弃子,也不容他们借他的名义来犯上作乱。
    这定南王的爵位可跟燕西昭的空头平南侯不可同日而语,人家是真正手握重兵的权臣大将,一部族长,那十万大军也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比青州那些才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平天军强出何止百倍。
    无论是密州守军,还是燕军先锋营,谁也没把耿九尘的三万人看在眼里。
    从古自今,没有正统军制未经训练的流民义军,哪怕十万大军,也很难敌过正规军的一万人马,常说的乌合之众,能顺风赢而不能正面迎敌,更无法逆风翻盘的,就是他们。
    更何况,燕军先锋营还有两千训练有素的铁甲精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就算是碰上南安正规军,亦可以一敌十。
    这一仗,未打之前,压根没人相信耿九尘能赢。
    就连楚逸,都怀疑耿九尘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派来临安书院,就是为了保全他,毕竟,临安书院远离战场,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一听见不到孟兴远,就立刻准备回去,却没想到胜利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让他简直猝不及防,简直不敢相信。
    楚逸正准备跟着探马回营,就听书院的门房喊话,说孟院长有请,让他带着报信的探马一起进去,他不由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探马柳南,见他冲自己眨眨眼使了个眼色,心里咯噔一下,便点点头,带着他一起进了书院。
    门房带着楚逸和柳南进了书院后,径直去了内院的书房,那里是孟兴远处理书院日常事务的地方,虽比寻常书房略大一下,可眼下连坐带站挤了七八个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给楚逸留。
    其中一人身穿青色儒袍,头戴纶巾,身形微胖,略微有些气喘地瞪着楚逸,眼神颇为不善。
    上首书案后坐着的正是临安书院的院长孟兴远,眉眼深邃,形容清矍,留得一副长髯,看到楚逸进门时,轻抚着长髯,微微一笑。
    “楚家小子,好大的胆子啊!敢妄传消息骗人,真以为我们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么?”
    “院长明见,小子自是不敢。”楚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这妄传消息之事,在进门之前,晚生着实不知,若说被骗,晚生亦然。”
    “哦?”孟兴远扬了扬眉,望向他身边的柳南,“这么说,传信之人为了骗我,连你也骗了?”
    “小人不敢,还请先生恕罪。”柳南急忙行礼,说道:“我家主公说,这不叫骗,叫预告。”
    “预告?”孟兴远哂然一笑,“此话怎讲?”
    柳南努力回忆着耿九尘跟他说话时的口气,模仿着说道:“主公说,北燕军若是不来,或是来了又打赢了,那我传来的消息就是骗人。可若是北燕军来了,又被我家主公打败了,那我这就上提前跟您老汇报,就叫预告,绝非存心欺骗。”
    “他说胜就能胜了?”青袍儒生在旁边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农夫,靠着几把蛮力,就想打赢北燕铁骑,我看他是白日做梦!”
    “这位先生,此言差矣。”楚逸按住心头火气,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家主公虽未曾入过私塾书院,却也家学渊源,知识广博,远胜于我。”
    “哦?倒是不知这位耿九……公,出自何门?”
    孟兴远和楚逸祖父乃是故交,知道他素来心气甚高,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楚家落魄后被剥夺功名,贬为苦役,他肯自称不如的人,定然不会真是个胸无点墨的草莽之徒。
    听到孟兴远发问,楚逸也不敢随口应付,老老实实地说道:“主公未曾言明,但我随主公身边,观其言行,察其所为,绝非寻常之人。”
    柳南也跟着点头,“主公能掐会算,比诸葛之孔明都不差!”
    “噗嗤!”这回发笑的不止青袍儒生一人,旁边几个闻讯赶来的老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楚逸倒也罢了,这柳南一看就是个苦役出身,瘦小干枯,皮肤黑亮,这样的人越是把耿九尘吹捧上天去,在众人眼里,就越是确定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孟兴远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十一郎,你既然来了,不妨就留在书院吧。无论密州一战是胜是负,这里,总能保得你平安,也不枉我和你祖父相识一场。等此间事了,我再想办法派人送你南下……”
    “多谢孟院长好意,十一心领了。”楚逸接着说道:“只是我家主公派十一前来,实为招贤纳士……”
    “可笑!狂妄之徒,还敢大言不惭!”
    那青袍儒生先前对柳南报信之事信以为真,才匆匆赶来报信,还通知了书院的几位老师,只是不等楚逸到来,就被孟兴远揭穿,认定耿九尘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败北燕先锋军,他自觉上当受骗丢了面子,心头火气自然都落在了楚逸身上,对耿九尘更是大为不齿。
    “一芥草莽之徒,无名无分,竟然还敢说什么招贤纳士?!想要我等屈尊事奉,简直痴心妄想!”
    “是啊,”楚逸不紧不慢地说道:“此行之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主公意欲反燕复昭,为的是大昭子民。而如今河中一地,沦入北燕之手二十载,若是还记得自家祖宗先辈,无需招纳,自会前来襄助。其余数典忘祖,自承燕人之辈,又何须理会?”
    此言一出,在座数人,就连孟兴远也坐不住了,一张脸青了红,红了青的,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
    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孟兴远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京都陷落之时,他还是大昭之臣,和楚逸的祖父一样,不愿为北燕效力,方才退出朝堂,隐于书院之中。这十余年间,门下弟子参加的是北燕科举,出仕北燕者居多,名声渐起之余,难免会被南昭士林鄙夷。
    只是身处敌国,为了亲族子弟,就算孟兴远一身傲骨,也只能委曲求全。
    其余几人,最年轻的也过而立之年,大多都曾经历过京都之变,国破家亡之恨,若是当真能放下,也不至于在此教书,也不会一听到耿九尘打败北燕先锋营就匆匆赶来。
    只是心虽如此,亦身不由己。
    他们一向自诩忠义,不肯屈身事敌,不肯出仕北燕,却仍有高门名士的傲气。哪怕明知耿九尘打出反燕复昭的旗号,也要等他站稳之后,真正得了南昭君臣的认可,方才会承认他的势力。
    可没想到楚逸小小年纪,一张嘴却犀利无比,毒舌利齿,三言两语,就揭开了他们原本引以为傲的面具,直刺心底。
    仿佛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却又无法反驳。
    谁也不能说自己身在敌国,就已不是大昭子民,更何况,河中之地,在他们的心中,仍是大昭国土,只是为北燕侵占而已。
    收复失地,回归故国,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之事,可真正当有人喊出来时,他们却又不敢相信了。
    现场一时变得十分尴尬,安静得落针可闻。
    楚逸环顾四周,看到他们面色变了又变,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暗叹,倒也不为己甚,朝着孟兴远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十一妄言,还望先生恕罪。主公虽胸有成竹,派十一前来接应先生前往密州一行,但若先生无意,十一也不勉强,就此告辞……”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耿九尘的预告准不准,他压根没数。
    只是知道,留在临安书院是安全,却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密州一战胜负,无法与他并肩而战。
    所以他等不及,一定要尽快回去。
    孟兴远怔了一怔,手一顿,扯掉了几根胡须,疼得微微眯了下眼,索性松开手,说道:“谁说我无意了?我若不跟你一起回去,你要怎么向你家主公复命?”
    “啊?!”楚逸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是说……跟我一起回去?回……回哪里?”
    孟兴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跟你回去见你那位主公了。至于回哪里?他不是预告说他打下密州了吗?那我自然是跟你回密州了!”
    “呃……”
    楚逸又惊又喜,又有些忐忑不安。
    能请动孟兴远自然是好,可耿九尘的预告吹下的牛……从他出发到临安书院,再等孟兴远收拾好一起回去,顶多不超过两日时间,他能打下密州城?
    不敢说,说就是不信。
    可不信不是耿吹,要保持本色,硬着头皮,死扛着也要坚持下去。
    九哥说的就是对,九哥绝不吹牛。
    说打密州,就打密州。
    回就回,没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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