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畅销书作家曾说过:不可直视人性。对将这句话奉为真理的人,若叶心里只有嘲笑。
    人类的底线在哪里,看自己不就知道了吗?
    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人,凭什么张口闭口“人性”。
    所以被桧山欺凌的时候,若叶认为这是一种公平。他生活在一个只有旁观者的世界,自己也是旁观者,最后被别人旁观,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事情。
    国中的时候,女生们都发育得像大猩猩一样快。刚升学没多久,还留着童花头的他,成了她们手中的布偶。
    记忆她们的名字是没有意义的,在若叶脑海中,那只是一群模糊的形象。
    放课后,刷着长睫毛,涂粉的脸,画得油亮的嘴唇。
    青春期开始对性产生朦胧意识的女生,身边正有个性别为异性的玩偶。
    KTV闪烁的彩光下,粘着水钻的长指甲扣住他的脸颊,舌头伸进嘴巴搅弄。Ⓣìαnмéìχs.ℂоⅯ(tianmeixs.com)
    “吃掉我的唇彩。”
    他照做了,没有比那更恶心的事情,没有比那一刻顺从的自己更让人厌恶的东西。
    如果求助的话,只会得到更大声的嘲笑。
    “诶,男生怎么会被女生欺负,是不是太没用了一点?”
    轻飘飘的话语。是的,男生天生就该比女生有力量,在征服与被征服中永远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在保护与被保护中永远以保护者的身份出现。
    那他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话,那种燃烧的痛苦就无法平息。我的存在是什么,我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正常的吗?这样痛苦的我才是该受责备的一方吗?
    没错,最终他想到了一种解释的办法,可以绕过所有这些痛苦。
    公平。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没有施予就没有接受,没有接受就没有施予。你曾闯过红灯吗?曾对路边的乞讨者视而不见吗?曾在明知自己可以施以援手的时候漠然路过吗?
    没错,这些都将成为你以后遭遇交通事故,穷困潦倒时无人关心,被见死不救的理由。
    没错,他之前也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没有人来救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既然没有人来救他,那他以后不再去拯救任何人,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就这样,他把自己关进瓶子,成为了魔鬼。
    瓶子里的世界和外面隔着一层,生活变得轻松多了。
    渐渐的,也开始忘记了最初进入瓶子的理由。
    在看到旁观的那些人,社会赋予他们的常识和良心作痛,却冷漠懦弱地不敢出头的时候,他心里只有轻快的感觉。
    甚至不受困于这种感情,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俯视。
    没有这些困扰,他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哪怕是随意地发呆,在草稿纸上乱写度过,难道不比痛苦纠结强吗?
    这样的他,不幸被桧山选中了。
    对于这样的不幸,若叶愿把它称为一种概率上的不幸。
    对于霸凌他的桧山,旁观他的同学,他认为都是一种随机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普遍现象。站在最高处俯视他们痛苦挣扎的他,对所有人施以一种平等的嘲笑。
    那种自以为是善良的懦弱本质,他早就抛弃了。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兴起做一些小小的测试。
    那个沉浸在文本世界中的软弱的国文老师,明明知道学生在遭遇残酷的霸凌,却只敢在背后做递创可贴这样的小动作,还自以为是善举。这样的他,如果直面学生被施暴的现场,究竟会暴露出怎样丑陋的姿态呢?
    有些可惜,这个小小的测试被转学生打断了。
    看到挡在她身前的少女,若叶心里浮现出的第一想法,是麻烦。
    自诩正义的人,比自诩善良的人更强势,更偏向于插手别人的生活。
    果然,他又被那种无处不在的视线包裹了,像是被家长过度保护的孩子。
    那这样,对她也做个测试吧。
    给她讲桧山的悲惨往事,看她对此作何感想。
    有些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在他这个受害者面前表现出同情或者可怜,可是她这样僵直的正义,究竟能走多远,如果她真的跟桧山产生了冲突,还能这样一板一眼条分缕析地去说清楚,到底哪部分是谁做对了,哪部分是谁做错了吗?
    听了他的故事以后,这个正义使者,真的不会对桧山抱有同情吗?如果她仅将桧山视为罪人,那这种教条的正义,存在又有何意义?可是同情桧山,作为旁观者的她又真的有这种资格吗?
    他玩着文字游戏,把少女可能存在的正确出路一条一条堵死。不论她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不过如此。
    一边享受着她给他带来的温暖和快乐,一边又唾弃这快乐的浅薄。
    何其傲慢,何其鄙陋。
    无视所有的事实,在心里随心所欲地肆意描绘她的模样。
    “不过是个爱说漂亮话的大小姐。”
    真说得出口。
    魔鬼被拉出瓶子,自以为应当地呼吸着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却从不去想,拉他出瓶子的少女,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那个代价是什么?
    如果小说中的重生真的存在,那他现在就可以割开自己的喉咙,任由鲜血流尽,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无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法换取。
    造成的伤害已成事实,背叛者,双面人,伪君子,自大狂,时空不能倒流。
    为什么可以自以为是地要保持距离,究竟谁才是那个得到好处的人?
    为什么要和他说谢谢。
    ……
    若叶榨干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回到教室的时候,雪姬不在座位上。
    在自己的国度上空俯视了太久的神明,第一次被拉下地面,又尝到了那种被痛苦浸润的滋味。
    他无法抑制自己牙关的颤抖。
    很久,快到下午第一节课上课的时候,雪姬还没有回来。他这才意识到什么,猛然站起身。
    没头苍蝇似的在走廊上拉着不认识的人四处打听,才知道雪姬好像走去了家长会面室的方向。
    问话的过程中,他逐渐镇定下来。
    他这么慌乱怎么行。
    ……
    家长会面室不常被启用,有窗户的地方都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桌子上蒙着一层灰尘。
    为了追求温馨舒适的感觉,室内是榻榻米和小几,角落还不伦不类地给监察放了几把折迭椅。
    桧山等在里面。
    雪姬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你疯了吗,想对美纪做什么?”
    桧山想了一下,才猜到这个美纪指的是谁。
    他在学校里肆无忌惮地抽着烟。
    “怎么,你想代她挨肏?”
    雪姬怒火攻心,每次在她以为桧山或许还有一点点人性的时候,这家伙就能打破她对他认识的新底线。
    桧山倒是没有做什么,吸了一口烟问她:“为什么要退出?”
    雪姬每次跟他们这群人在一起,都被烟熏得不行,站得离桧山远远的。
    “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你,当然想退出就退出,安井没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吗?我觉得危险,我不干了。”
    桧山从一边抱着肚子笑。
    “你觉得危险?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他迈开步子,好像一瞬间就走到雪姬身侧。跟他离得太近,雪姬不适地往后退了退。
    “反正你肯定是觉得那个香织可怜,不想再伤害她……”
    雪姬一下就被点炸了。
    “你想对香织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桧山也气得两眼发红,雪姬根本不明白他凭什么生气。
    “我对香织做什么?”他紧紧盯着雪姬的双眼,“你……”
    是不是可以为了所有人站在他对面。如果出现一个若叶就是若叶,如果出现一个香织就是香织,甚至刚才那个美纪,还有一米九的个子的男生,她也要挡着,简直让人发笑。知道这件事与他的性命相关,也可以说退出就退出。所有人的顺位都排在他前面,所有人她都可以庇护,只有他……
    嫉妒引爆他的胸腔。
    可是……
    他压下心底那些翻腾的细小而痛苦的声音,双手紧紧箍住雪姬的肩膀,得不到就去抢,抢不到就毁掉,这才是铁则。反正他也只是肏她两次觉得爽。
    桧山张口咬上雪姬的下巴,把她按在墙上,裹着细白的皮肉反复吸吮。
    双手想念她胸前的温暖绵软,可是手已经放在衬衫领口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一步。
    怎样才能讨好别人得到温柔对待,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全都忘了。
    只是含咬着洁白的下巴,直到发红,唇舌既不能向上,也不能向下。
    不知道多久,只是陶醉在这种虚假的亲吻中,他好像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在发抖。
    雪姬脑海中不断闪回着极乐街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们,伸出的摸向她胸部和大腿的手,恶心欲呕。全身的皮肤冒出冷汗和战栗。
    作呕的感觉太强烈,甚至挤开了脑中推开桧山的行动事项。
    生理性泪水充塞眼眶,眼前迷蒙一片的雪姬,突然瞪大双眼。
    一声巨响。
    “砰。”
    桧山的头被打歪到一边,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若叶垂下眼,用脚把这具身体像垃圾一样拨弄开。
    从走廊射进来的光擦过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潜藏在暗影中的女妖。
    若叶向雪姬伸出手,语气温柔关切地问:“浅野同学,没事吧。”
    如果说这句话的若叶同学,手中的折迭椅上,没有流下鲜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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