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
    穆雪衣对沈怀星的来访有些意外,她拉了旁边的凳子,“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艾一听她喊老师,马上机灵地说去给买水果,一溜烟跑了。
    沈怀星坐下来,对穆雪衣笑了笑:“我朋友恰巧是负责你的主治医师,今天帮他送东西时偶然知道了你在这里住院,就过来看看。前天的事……我一直想和你亲口说声抱歉,是我带你去的酒吧,结果却让另一个人……”
    穆雪衣摆摆手:“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和她认识。”
    沈怀星别过头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拿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她?”
    毕竟她喝醉时下意识去接近的是那个女人,而不是自己。
    穆雪衣愣了一下,本能地想掩饰。
    可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了。她随即忍不住苦笑,自己这样总是对外人掩饰的态度,前世一定伤了周枕月很多很多次。
    “是,我喜欢她。”
    这一次,她尝试用坦然的态度把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一下放松了,同时还有另一种悸动在心底不安分地抓挠。原来在表露对心爱之人的喜欢时,再厚脸皮的人也多少会有点羞赧。
    砰——
    刚倒好的水杯从沈怀星手中脱落,在床头柜面上砸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穆雪衣忙坐起来,从旁边找了块毛巾递过去。
    沈怀星拿了毛巾擦水,手指和睫毛都有些颤抖。她擦着水,沉默良久,又问:“……和当初喜欢我一样地喜欢她吗?”
    穆雪衣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子,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点弧度。
    “怎么说呢……当年喜欢老师,就是简简单单纯纯粹粹的喜欢。可是对她……”
    她抿了抿唇,目光凝在刚刚周枕月坐过的地方。
    短暂沉默后,她喃喃自语:
    “有一种人,你见第一面就清清楚楚地明白,你们不是同路人。你明知道有许多的阻隔横在那里,就算时间重新来过,你们也很难有一个结果,可是……还是想要任性地陪她走一段,再走一段……”
    “为了她,和父亲姐姐成为敌人没关系,签没有尊严的合约也没关系。以后或许还要做很多谈不上原则和底线的事,这些统统都没关系。”
    穆雪衣笑了笑,看向沈怀星,“老师,我对她,就是这样的喜欢。”
    沈怀星咬着牙,手指紧紧攥着床沿的布单。
    她又问:“那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么?”
    听到这个,穆雪衣的眼尾微微下垂,眼底抑不住的黯淡。
    “没有。我总觉得……她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了。”
    发着烧从家里出走的那天,自己在路口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也没等到她来接。为期五年丧失人身自由的合约,她不顾自己的感受逼着自己签。昨晚突发肺炎,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看看自己。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她的思绪有点飘远了。
    后来和沈怀星聊天她也在走神,没过多一会儿沈怀星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知道这次再聊下去也没意义了,于是主动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沈怀星盯着穆雪衣,突然极轻地问:“只要你们还没在一起,我就有机会,对么?”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没听清:“什么?”
    沈怀星笑了笑,说了句“没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没多久,小艾拎着才买的水果匆匆回来,手里的手机屏幕是白绿相间的微信界面。
    见了穆雪衣,她都顾不上问沈怀星怎么不见人,直接和穆雪衣通报:“周总说她不回来了。”
    穆雪衣一下坐起来:“为什么?不是说去半个小时就回来么?”
    小艾摇摇头:“我不太清楚。”
    穆雪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刚刚周枕月坐过的地方。
    .
    城市另一头的医院。
    周丰年慢慢地咬着手里的苹果,正在浏览掌心中手机上的新闻。周枕月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削另一只苹果。
    周丰年看着手机忽然笑了:“新闻上说,穆氏的财务总监于今晨被内部人员匿名举报,穆氏被税务局插手介入,一切业务暂停,原本定在下个月上市的计划被无限期推迟,总经理穆如晴也在接受相关调查。”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那个匿名举报者,是你的人吧?”
    周枕月没说话,只是把一截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食指上的玉戒指面晃了晃吊灯的冷光。
    周丰年叹了口气:“最近正赶上风头紧,穆如晴那丫头要栽个不小的跟头了。你啊你,没事干嘛坑人家?”
    周枕月面无波澜:“她不让我的人好过,我也不让她好过罢了。”
    周丰年不解:“什么意思?”
    周枕月沉默片刻,“……前几天,她把雪衣从发烧拖成了肺炎。”
    老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原来是为了给雪丫头出气啊!”
    周枕月垂下眼,语气轻捻了许多:“倒不如说,是给我自己出气。”
    周丰年:“为什么这么说?”
    她唇边似笑非笑,像是自嘲:“明明是她受欺负,如今生气的……却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周丰年和蔼地拍了拍孙女的手背。
    老人宽厚的掌心里,周枕月紧握的手指骨节又冰又硬。
    病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小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总?”
    爷孙俩没有再聊。周枕月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微卷的长发,低垂的眼睛,交叠在小腹前的手背上还贴着吊针的胶布。
    周枕月看了穆雪衣两秒,眉尾好似是僵了一下,又好似没什么异样。她脸上表情仍旧平静,声音很低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穆雪衣脸上的笑带了点尴尬:“我……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找你?”
    病床上的周丰年坐直了往外看,看清来人的脸后一下笑得红光满面:
    “哎哟,我孙媳妇来了!快快快,快牵进来!”
    周枕月没有多说什么,只轻飘飘地撂了三个字:“演好点。”
    话落,她便在转身的时候主动握住了穆雪衣的手。
    穆雪衣被握住的时候心腾地颤了颤,她看着周枕月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五指,每一寸指节都仿佛带着温度的藤蔓,缠挤着自己敏感的指缝,也攀咬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周枕月牵她的时候,每一根手指都带着习惯性的温柔。
    走到病床边后,周丰年把穆雪衣的手从周枕月的手中接了过去,握着苍老柔软的掌心里不停摩挲,笑着感叹:“真好,真好,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回来咯。”
    穆雪衣听着,心里愈发觉得愧疚,“爷爷,我……”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周丰年看在眼里,老爷子也没有逼问什么,只问她这些年的身体情况和新鲜事,亲昵得仿佛她才是自己的亲孙女。
    聊了一会儿,周丰年又问:“月牙儿对你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穆雪衣点头:“好,很好。”
    周丰年拍拍她的手,“最好是这样。你瞅瞅,咱们聊这么久,她就坐在旁边一句话不说,也不亲近你。”
    周枕月听周丰年这么说,走过来站在穆雪衣身边:“您别多心,我们感情很好。”
    周丰年像是不相信:“是吗?我老了,可又没得健忘症,我记得你们以前相处的样子,你们现在真是生疏太多了。”
    周枕月淡淡一笑:“我们再亲密,也不能在您面前做什么过分的事。”
    周丰年用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睛眯起来笑:“你说的是亲一亲,抱一抱那种吗?我又不是老古董,想亲就亲嘛,老头子我还是会自觉闭眼睛的。”
    周枕月脸上本就不深的笑意完全消失。
    周丰年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们了,小年轻就是脸皮薄。”他摘下老花镜,把镜腿折好,嘴里咕哝着:“唉,这人老了就是麻烦,这大晚上的,好像突然有点饿了……”
    周枕月起身:“我去给您买宵夜。”
    周丰年嗯了一声,眼睛笑眯眯地看向穆雪衣:“雪丫头也一起去吧。”
    穆雪衣忙答应下来,跟在周枕月后面出了门。
    两个人走后,小艾在病床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看向老爷子:“老爷子,我给您剥橘子吃。”
    她正剥着,放在身边的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推送,瞥了一眼,发现是半小时后的暴雨预警。
    小艾脸色一变,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糟糕了,我得赶紧去给周总送伞!”
    周丰年却不慌不忙地抬手阻止了她。
    “不用了。”
    小艾看着气定神闲的周丰年,瞬间醍醐灌顶:“老爷子,你不会是因为知道一会儿会下暴雨,才叫周总和穆二小姐一起出去……”
    周丰年笑而不语,十指交叉着看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夜空。
    希望今晚的这场雨争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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