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就我们俩?这不成吧,我睁眼瞎啊,丰收大姐倒是见过世面,可我……”
    “没可是,听我的春霞姐,到时候我给你们找一向导,赶在五一前回来。”小女同志胸有成竹,人虽然憔悴,可眼睛很亮。
    ***
    可惜,她这“向导”却不好找,拖着病体一连往链条厂跑了两趟,愣是没见着人。
    “大婶婶,张叔叔不在,您要不去我家坐会儿,我帮您守着,看见就去叫您?”八岁的季海洋,这普通话说得,溜死了。
    “谢谢你啊海洋,我在这儿等等,你弟呢?”
    “冰洋还在幼儿园,小洋在胡同口垃圾堆那儿。“小男孩咽了口口水,“冰洋”俩字可真是让人舌头冒烟啊。
    是这样的,最近横西市横空出世一种黄色的会冒泡儿的北冰洋汽水儿,甜丝丝的,凉丝丝的,那口感绝了,男女老少就没有不爱的!恰巧季冰洋的名字带了俩字,平时胡同里孩子都叫他“汽水瓶儿”,因为他小肚子肉乎乎的鼓出来,脖子和脑袋又细细长长的。
    季六虽然工资不低,可要向老婆和老娘交钱,也没钱给他们零花,听说最近秦小凤看风向有变,又闹着要回城,两口子干架好不热闹,可怜季海洋,看见人家抱着玻璃瓶喝,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咽口水。
    珍珍掏出一块钱,“来,大婶婶请你喝。”
    小伙子也不知道跟售货员说了啥,居然拎过来两瓶,“大婶婶喝吧,喝完我去退瓶子。”原来是先赊着,没给足钱,瓶子能退钱呢。
    他普通话标准,人又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也不怯场,公社小学有个啥唱歌跳舞朗诵讲故事的比赛,他都非常积极的参加,在这一片上能“刷脸”!
    这种刺激性食物,珍珍可喝不了,刚凑近呢胃里就翻江倒海,赶紧跑树底下躲着。海洋愣了愣,“大婶婶你怀小宝宝啦?”
    “嗯。”
    “那你要好好的,别累坏了,我妈妈就是……”累坏了,把刚怀上的小妹妹弄丢了。
    季六常去家里喝酒,林珍珍知道,这次两口子之所以闹得这么凶,一半是秦小凤急切的想要回上海,一半则是季六哥心里有气,怪她把孩子弄没了。他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每个月上交一半工资,家务全包,她只用聊聊天打打牌睡睡觉就成,结果还把孩子“累”没了……你就说吧,他能不气?
    以前都是秦小凤单方面责骂(辱骂),现在他也回嘴,变成对吵,心里不痛快,喝酒频率更高。
    正说着,一群年轻工人从不远处骑着自行车过来,珍珍看见,赶紧叫了一声:“张胜利同志,这儿!”
    张胜利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还踩着双黑皮鞋,“怎么,找哥们什么事?”
    “你手里拿的啥?”
    “哦,连环画《洪湖赤卫队》。”
    自从一月份,报纸上刊登歌剧《洪湖赤卫队》重新公演,打破了前十年样板戏霸屏的局面后,文化艺术界也活过来了,有门路的小年轻们,私底下都在传这本连环画,导致连环画在黑市上十分抢手,一书难求。
    季海洋眼睛一亮,踮着脚尖瞄了好几眼,“张叔叔能借我看看吗?”
    张胜利赶紧揣怀里,“不能,这我给蕙兰找的,她不识字儿,只能看画儿,反正你认字,看别的,啊。”
    珍珍“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人虽然表面看着不大靠谱,但心地善良,知道蕙兰可怜的身世后,经常关照她。蕙兰张口闭口叫他“哥”,他也“我妹”叫得很顺口。
    “最近对象处得咋样了?”
    “嘿,别提,不提咱还是好朋友。”他现在年纪不小,一事无成,前不久认识个农村姑娘,先是嫌他这么大年纪还跟父母挤职工房,后来又说进城不方便让给整辆自行车,结果还啥都不是呢,姑娘又让他先帮她弟弟在厂里安排份工作再处,他都快吓死了,想结婚还不得给她家七大姑八大姨都给安排上?
    “我要有这能耐,至于在这儿当孙子我?”
    珍珍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没想到啊,那姑娘是真有眼不识金镶玉。“得,你先别恼,我有个事找你,办成了我保证你不愁对象。”
    “啥事儿?”
    “你在省城不是面儿广嘛,我请你来我们厂当推销员怎么样?先别忙着拒绝,绝不耽误你的本职工作,你就抽空赶在劳动节前带我姐上一趟省城……如此这般……然后……这样……懂了吧?”
    “那钱怎么算?”
    “我姐拿销售额的百分之五,给你百分之三怎么样?”
    张胜利一琢磨,一让一进,说好百分之四,这事就成了。当然,珍珍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他:“记得帮我去省城最大的百货商场,买十个最受欢迎的娃娃玩具回来。”
    张胜利撇嘴,“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
    “不是,我大婶婶有小宝宝啦,给小宝宝。”季海洋插嘴解释。
    “这样啊,那行,男孩女孩的都要。”张胜利叼着根狗尾巴草,揣着连环画,悠哉悠哉的上班去了。
    ***
    对于这趟省城之行,丰收大姐倒不怵,因为她可是去过省城的人啦!她还记着前年去过的黑市村,想去给大家伙淘几件好衣服,还有不用票也能买到的高级肉罐头,当然,最重要的是得去当面感谢一下那位老大夫,自从用上进口喷剂,超英去年一整年就只发过两次病,省下小一千不说,人的精气神也起来了。
    这就是对她一家子的再造之恩。
    所以,珍珍刚这么计划好,她立马就去催张胜利动脚,第二天珍珍正为一口漱口水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们已经坐上火车了。
    她吐归吐,胃口却很好,胃里的饥饿感很强,每次都是边吃边吐,吐了再吃,所以人虽然瘦,各项检查指标都很好,才三个多月,小.腹就鼓出来了。
    中途,王芳带着荞荞来看过她一次,荞荞很漂亮,也很懂礼貌,一看就是家教非常好的孩子……可说实在的,珍珍心里还是过不去那坎。上辈子季小牛有多可怜,就连她这外人看了都难过,可她呢?季渊明散尽家财帮她治病,治好了她嫁人了,再也不管侄子的死活。
    珍珍相信,以季渊明的人品,对季沅君的教养应该不差,她之所以这么“翻脸无情”,少不了生母李红梅的撺掇。
    所以,这压根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无比庆幸,考察那天季渊明拉住想要反悔的她,是多么的明智!
    “王姐,你们放心,如果荞荞生母来找她,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她永远也别想知道孩子在哪儿。但以后孩子成年了,告不告诉孩子真相,她会不会回去找生母,这是你们的自由,也是她的选择。”
    王芳要的就是这句话,随着母女感情日益加深,她也放弃生育亲生孩子的念头了,心里总是患得患失。说实在的,李红梅能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荞荞,以后也会为别的认回荞荞,这瞎子都能看出来。
    没几天,推销三人小组满载而归:拿到满满两万个纽扣玩具的订单,而且每一个的单价都是一块二,刨除运费,也比以前赚得多!
    丰收大姐还给儿子买了两尼龙袋的旧书,女儿一套合身的绿色军装,军大衣,雷锋帽……哎哟,可把赶美美死啦!劳动节期间愣是穿着军大衣捂出半身痱子来桂花胡同溜达了一圈。
    当然,还给胡姐夫配了个真丝带松紧的独眼眼罩,上头绣着五角星,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他。那些红眼病不是爱上纲上线的整人吗?那就来呗,谁整红五星,谁就是阶级敌人!
    珍珍被她这脑回路逗笑了,“哎呀姐,你别在这些小事上消耗了,过不了多久就不兴阶级成份划分了,地主家的孩子能参军入伍,富农后代也能入党……”
    “嘘……可不敢瞎说,祸从口出。”
    “姐你等着看吧,年底恢复高考的红头文件就要下来了,你让超英好好复习,以他的成绩不用上完高中也能考上大学。”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林丰收从一开始的“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到现在半信半疑。毕竟,四.人.帮早去年就粉碎了,外头的变化是她亲眼看着的。
    “不说这,姐你们帮我带回的玩具呢?”
    丰收大姐从大尼龙袋里挨个往外掏,一面掏一面肉疼:“你瞅瞅,就这么个小布娃娃,居然卖四块钱!还有这个,毛绒绒的,就是个狗熊,居然卖七块!”
    这些玩具都差不多大,三四十公分,颜色单调,土黄居多,样式也就狗熊,小狗,小娃娃,用料方面,有的是纯棉布缝制,有的是绒布……说实话,对于见惯后世毛绒玩具的林珍珍来说,缺点一堆。
    “就这个狗熊,做工没咱的好,到处是针脚,还开了线,里头塞些烂棉花,都让我和胜利排了三小时的队才买到,你说城里人稀罕的都是啥?”
    珍珍却笑了,不靠同行衬托,她怎么会有机会呢?
    第48章 048   玩具厂
    “我说丫头, 你买这么多玩具干啥?你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呢,放大半年都积灰了。”林丰收实在是理解不了妹妹的想法,别人知道她要上省城, 让带的都是奶粉, 的确良, 尼龙袜。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林珍珍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订单。两万个纽扣玩具是啥概念?不仅消化了现有库存, 还得再加班加点干三个月才能交得出货, 就那淘汰设备的效率,能不能按时交付还是问题。
    林丰收接单的时候只顾着高兴, 现在一看产能也开始着急,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泡厂里亲力亲为,销售也没时间跑了。
    当然, 珍珍都说了,纽扣玩具的销路不用跑了, 以后会有订单主动上门,以他们的生产力水平, 能供上现有客户就算不错的。
    而张胜利, 当天拿到全部销售额4%的提成,也就是960元后, 第二天就把链条厂的铁饭碗给辞了,小爷他不干了!
    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 还谁都把他当生产线底层, 可他跑销售, 出去半个月就是小一千,他图啥啊他?图工厂工资低,还是图没尊严?
    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 林珍珍是知道他人品的,正巧自己也缺个得力干将,俩人一拍即合,在1977年的劳动节之际,青云纽扣厂的工人规模扩大到十人。
    ***
    订单量太大,一直持续到国庆节前,才彻底交付,珍珍干脆给大家放个带薪大假,休息半个月。
    而此时,她的肚子也吹气球似的鼓起来了,八个多月看着比别人足月的还大,街坊邻居们都猜是双胞胎。可只有珍珍知道,不是双胞胎,季渊明请专家给她看过了,就是单纯孩子长得大,说是长手长脚大脑袋,她想顺也顺不了,已经计划好预产期前后去做手术了。
    “怎么,臭小子又踢你了?”听见身旁的人呼吸节律变了,季渊明立马小声问。
    两口子都觉着应该是个儿子,不是什么酸儿辣女的,就是直觉。珍珍摸着肚子,“没,我想起个事儿。”
    “什么事?”季渊明半起身,自然的将手搭她肚子上,轻轻的抚摸两下。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睡着了,要平时早生龙活虎,左一脚右一拳的回应他的爸了。珍珍也摸了摸肚子,艰难地爬起来,开灯,从床头柜里翻出几个存折本子。
    季渊明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她怎么着了呢,原来是钱瘾又犯了,虽然是当妈的人了,可脾气还是小女孩子,心情好数钱,心情不好数钱,睡不着数钱,吃太饱也要数钱,这不,现在抱着存折傻笑的样子,可不就是一只存满过冬食物的胖松鼠?
    “咱们现在有一万八的存款啦,万元户啦!”
    “是。”
    “到明年这时候,咱们就能买大屁股吉普啦!”
    “是。”
    “哎呀季渊明,除了‘是’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你是复读机吗?”
    季渊明笑得眉目舒展,将她搂怀里,“我这不都听你的嘛。”
    “我告诉你,我有个计划,我想把青云纽扣厂改成青云玩具厂,以后专门生产玩具。”
    季渊明顿了顿,“就是你让他们买回来那些毛绒绒的?”
    珍珍笑而不语,她前几天已经把丰收大姐和张胜利派出去了,让他们下南方找毛绒材料厂家,谈价格,完事还得转道新疆一趟,找棉花……按计划,应该再有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只能呆呆在家等消息的日子太难熬了,要不是怀着大肚子她真想亲自跑一趟省外,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石兰省呢。上辈子还有电视可以看看,知道国家和社会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现在可是两眼一摸黑,看报纸吧,报纸横竖就那么几页,她无聊得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要是有电视就好了。”
    “嗯?”季渊明没听清。
    “没啥,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腿着去市里上班,也怪累人的。
    ***
    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反正造反派都差不多在清算了,唯一的大事就是新华社报道陈景润事迹:“攻克了数学界200多年悬而未决的世界级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中的‘1+2’,成为哥德巴赫猜想研究史上的里程碑。”【1】
    珍珍反复念了好几遍这几句话,颇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从祖冲之到陈景润,华国人的数学天赋果然名不虚传。
    “大好事儿啊小林老师!”隔壁大妈家的孙子一蹦三尺高的吼。
    珍珍揉揉太阳穴,慢慢回身,“什么事?”
    “你家季叔叔买了一台大电视机,就在公共汽车站哩!来啦来啦,进胡同啦!”孩子们早早的围上去,把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他们知道“电视机”,那是因为林老师家不是桂花胡同第一个买电视的,早在两个月前,春霞阿姨家就买了一台,九寸的熊猫牌,效果之轰动自然是万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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