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家人几百年来跟阴间打交道多了,由于这个原因几乎个个短命,活到五十都算长寿,算起来崇爹今年四十八已经是佼佼者了。
    崇令开玩笑说出来的话,实际上是崇家多少年的一块心病,因此谭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淼城一连十几天大雨,我总觉得不简单,也不知道是哪方龙王闹了脾气。”谭晟转开话题道。
    “灵气稀薄,成精都难,有龙王也得龟缩在哪个大洋底,你一个社会新青年,怎么还搞迷信这一套?”崇令不太在意。
    谭晟听着有些不对劲,“崇令,你一个抓鬼的,跟我说迷信?”
    崇令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崇令自知理亏,含糊道:“我也是受过教育的新时代青年,就算是有鬼神怪力,也不能什么事都往那上面靠。”
    谭晟还准备再说什么,被崇令打断道:“算了,问你师父去,我知道个屁,接连暴雨引得一堆小鬼四处乱窜,师哥有这时间不如出去抓几个除暴安良。”
    谭晟看着他长大的,知道崇令这种最敷衍的态度往往就是心虚所致,没揭穿他。
    “我师父不就是你爹,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我爹能生出来我这么优秀的儿子,我能吗?”崇令说得义正言辞。
    谭晟闻言甘拜下风,崇令二十五六的岁数,白净帅气青春阳光在外面也是人模狗样,偏偏长了张嘴狠起来连自己都咒。
    也不知是不是不能背后念叨人,崇令话音刚落,崇老爹的电话打了过来,一如既往地没打给自家儿子,反而打给了大徒弟谭晟。
    谭晟对着正在响铃的手机如临大敌,他立马站正身子,一副站军姿的模样恭恭敬敬接起电话,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哎,哎,师父,没事,您老有什么吩咐?”
    崇令靠坐在木椅上斜着眼睛看他,有些不明白崇老爹那自诩人间清流的一个人,怎么能把师哥谭晟教成了这么个狗腿的样子。
    好一会儿,谭晟在第无数次对着空气鞠躬中挂断了电话,他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笑容,崇令打了个哈欠,意识到又来活了。
    崇老爹最大的爱好就是报各种旅行团,立志在剩下屈指可数能活的岁月里走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可是对于找上门送钱的委托又舍不得放弃,于是隔三差五地谭晟就能接到来自于崇爹布置的活计。
    果然,谭晟挂掉电话就皱着眉头看向一边的崇令。
    “又是什么活?给多少钱?我们能抽几成?”崇令不等他开口率先问道。
    崇令就像上辈子是个穷死鬼,每每接活之前先想的不是能不能抓着鬼,而是对方愿意出多少钱。
    谭晟有些严肃,说了刚刚从电话里得到的消息,“雇主是玉兰路别墅的住户,前几天找上崇家的,师父派了小吱去,谁知道鬼没抓到,小吱被伤了内脏,吐了几口血昨晚送医院了。”
    崇令皱眉,陈小吱是崇爹的小徒弟,天资聪颖悟性又强,跟着崇爹学了十几年本事,几乎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我们去会会。”崇令说着已经站起身。
    谭晟也去后间拿出背包,里面揣着桃木剑和一堆黄符纸,跟着两手空空的崇令往外走,叙述着小吱受伤的缘由,“雇主只说请人去看风水,小吱就没太在意,傍晚上门去的,被那家住着的鬼给打个正着。”
    崇令闻言嗤笑一声,“让他嘚瑟,这回我爹得心疼坏了。”
    谭晟在心底附和,小吱这个人虽然明眸皓齿长得讨喜,但因为打小比别人学得快不免自傲,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崇令的天分压着,他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暴雨的原因多个路段都被封闭了,两人照着导航绕了半天的路才找到地方,这一片都是高档小区,和崇家大院那种破落户的感觉完全不同,一栋栋别墅只从外面看都是金钱的味道,保安大哥对着谭晟的车看了半晌,才犹犹豫豫放了行。
    “估计这种富商聚集的小区就没有进过我们这种小破车,你看刚刚那保安大哥的表情。”谭晟拍了拍方向盘,“你什么时候掏钱给换辆新车,师哥我也能过过手瘾。”
    崇令偏头对着窗外,装作没听见。
    突然他察觉道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便有些不耐烦地偏头看去,却是愣了一刹。
    在距离他们车前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黑色外衣的男人站在那儿,那人剑眉英挺,目光如炬,脸颊轮廓棱角分明,身姿高大而修长。雨还在下,他就这么孤独又从容地站在雨中,孑然独立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与他身后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崇令手臂撑在车窗上,眯着眼睛看他,四目相对时,那人也没有窥视被发现的窘迫,唇角微扬,刚刚还蕴藏锐利的黑眸涌上淡淡笑意。
    崇令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欣赏完以后没了兴趣,收回目光。
    车身与他擦肩而过时,崇令只觉自己手腕一凉,眼角黑色的衣摆一闪而过,入目的还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刚刚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骤然间暴起大骂道:“操,色鬼!”
    崇令说着拉开车门,在谭晟诧异的目光中就准备跳车,谭晟的右手一把拽住崇令的衣服,左手握着方向盘头上冒出冷汗,“哪来的鬼,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崇令反手抓住谭晟的手臂,“就刚路边那个穿黑衣服的,都嚣张到我面前来了,我还要忍他?敢摸老子的手,就该有被我砍了爪子的觉悟!”
    崇令这么多年见过的鬼不比人少,大多时候都是鬼不犯他,他不犯鬼,不能让它赚钱的鬼他都能做到视而不见,很少见他这么暴躁。
    谭晟细品他刚刚的那句话,好像明白了什么,“摸你?那鬼男的女的?”
    女鬼可是说是崇令风流,男鬼的话那就…
    果然,崇令咬牙切齿道:“男的。”
    谭晟“噗”地一声差点笑出来,看见崇令黑着的脸色,又生生把笑给忍了回去。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师父说的话来:“我儿小时候还被隔壁老王家儿子夸说好看,要娶回家当媳妇儿,怎么越长大越不招人喜欢了,都二十五六了还没个对象。”
    崇家男人短命,能活到五十岁的少之又少,为了后继有人,代代都是二十出头就结婚生子,往上追溯五代都没有崇令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崇爹就时常这么念叨。
    小时候隔壁王家小子惦记他这事儿天天被崇爹挂在嘴边说,久而久之,对崇令而言,被男的看上就成了一件格外难以启齿的事。
    眼看着崇令的怒意越来越难以压制,谭晟不得不搬出杀手锏哄道:“师弟,今天是来抓鬼的,雇主可出了五十万!”
    金钱的诱惑都差点没能让崇令的怒火平息,他回头朝着刚刚男人站的位置看去,早已空无一物,只能暗暗咬牙把这笔账先放在一边。
    有了被鬼轻薄的这段插曲,崇令不如出门那会儿兴奋了,到了雇主门口,崇令懒得动,谭晟靠在墙上把黑漆门敲得“哐哐”响,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来打开门,看见门口两个年轻人愣了愣,“你们……?”
    崇令想赶快赚完钱走人,没太多工夫废话,言简意赅道:“崇家的。”
    那中年男人恍然,又打量了他们两人几眼,大概是嫌他们年轻了,“崇老他没来吗?”
    “师父还在旅游呢,差遣我们先来看看。”谭晟脸上堆着笑熟练接话道。
    人都来了,就算不信也不能把他们拦在外面,尽管上个被崇家派来的年轻人现在已经躺在医院了。
    中年男人对他们不抱希望,“我先前请来的和尚道士都说这房子里住着一个厉鬼,可没一个能收服的,我也是实在逼不得已,听闻崇家底蕴深厚,这才托付给你们,请两位小先生尽力而为。”
    他说得客气又保守,崇令他们听多了人奉承,对这种不信任的话也懒得回应,开始打量起四周。
    别墅内装修精致富贵,摆在各处的陈设一看就价值不菲,与其他富贵家里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屋子中央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显得有些凌乱。
    “老板这是要搬走?”谭晟开口问道。
    那中年男人轻轻点头,一脸愁容,“是啊,我之前都是在外住,今天趁着天还没黑准备叫人搬家。”
    崇令闻言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这闹鬼至少有半年以上了吧?”
    中年男人看崇令的目光多了几分信任,犹豫两秒才点点头,“半年前我在附近薪酬喝多来住了一晚,谁知起夜看见马桶里冲出的都是红色血水,吓得我连夜跑了。”
    中年男人说到这顿了顿,脸色发白,提起那个醉酒夜里看见的事还是觉得可怖,“第二天我酒醒,想着这地段寸土寸金,不能砸在我手里,准备悄悄把房子卖出去,可每次差点谈成都会出点事,不了了之。”
    说着中年男人长叹了口气,俨然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我一年前开始生意上的事就屡屡不顺了,接二连三亏损折了不少钱,手头上能动用的资金更少了,有人提点让我去寺庙看看运道,城南古寺的大师说我被怨鬼缠身,却不肯帮我化解。”
    他娓娓道来,崇令不自觉走神看向他的头顶,对上那片“地中海”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家的灯格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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