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达按照辈分是孔子三十一世孙,也是在这一时期孔子后裔中文学成就和政治地位最高的一个人。
    但孔家的家主并不是他,而是他的侄孙孔德伦。
    孔德伦是孔颖达大哥的长子长孙,贞观十一年被李世民晋封为褒圣侯,食邑百户,在参加朝会的时候位同三品。
    然而这位不说文不成武不就,也确实没有任何突出的才华,全靠祖宗恩荫过日子。
    所以虽然他是家主,但孔家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孔颖达。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家主,没有写书的能力,读书的能力还是有的。在看到《学派的兴亡》之后大惊失色,连忙找到孔颖达。
    “叔祖,夏国公的新书您看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啊。”孔德伦慌张的道。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呢。”孔颖达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我不慌成吗,夏国公这是要翻天呐。咱们是圣人之家,如果不采取措施,恐怕祖先声誉不保啊。”孔德伦道。
    “声誉不保,为什么不保?他的书里有辱及先祖的地方吗,我怎么没看到?”孔颖达道。
    “怎么没有?他说先圣之学是士大夫之学,非天下人之学。还说儒家不如法家,这不是辱及先圣是什么。”孔德伦道。
    “他有说入学非天下人之学了吗?我记得是在士大夫之学的基础上创办的入学,还把打破成规把学问传授给天下人。”孔颖达反问道:
    “还说先圣是最早提出完整学说之人,难道这不是褒奖吗?诸子百家几乎都受到先圣学说的影响,这个不是褒奖吗?”
    “这……”孔德伦一时语塞。
    孔颖达继续说道:“以前儒家的先圣是谁?是三皇五帝,是周公,然后才轮到我们的先祖。”
    “他们认为先祖的学问是从周公那里学来的,不是自己创造的。夏国公的书里是怎么写的?”
    孔德伦若有所悟的道:“夏国公书里没有提周公,只说儒家乃先祖所创。”
    孔颖达道:“现在你还认为此书辱及先祖了吗?”
    孔德伦下意识的摇头道:“没有,他把先祖的功绩重新还给了先祖,也解释了先祖为什么能成为万世师表。”
    孔颖达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孔德伦正想回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皱眉道:“可如果我们支持他的话,恐怕会彻底得罪天下的读书人啊。”
    孔颖达嘲笑道:“呵……先祖的荣光重要还是得罪读书人重要?再说我们乃圣人之家,就算得罪了他们又能如何?”
    “只要他们还要靠先祖的学问吃饭,就要把我们供起来。帮夏国公就是在帮我们自己,实在帮先祖夺回被窃取的学问,你明白了吗?”
    孔德伦一咬牙道:“明白了,叔祖您放心,我这就通知下去,我孔家支持夏国公。”
    孔颖达满意的道:“去吧。”
    等孔德伦离开,孔颖达才叹了口气,精神突然就萎靡了下来。
    “父亲,您真的要帮夏国公吗?”孔志约从隔间走进来道。
    “你不懂,这不是一本书那么简单,而是圣人和岳山的一次洗牌,站错位置的都会被打落下去。”孔颖达心事重重的道:
    “我们圣人之家尤为敏感,一步踏错可能真的就万劫不复了。”
    孔志约道:“那也没必要如此着急表态啊,可以再等等看。”
    孔颖达道:“等不得啊,有些事情一步慢就是步步慢。我刚刚得到消息,孟家已经公开支持,并且派了最优秀子弟孟铣去书院进学。”
    “如果我孔家不能及时作出回应,以后就再也无法踏入核心圈了。”
    “我靠着新学好不容易才让孔家重回巅峰,又岂能在关键时刻退缩,必须要敢在最前面表态支持。”
    孔志约叹息道:“现在一切都蒸蒸日上,大唐君临天下,圣人和夏国公这又是何必呢。”
    孔颖达道:“因为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钥匙就掌握在圣人和岳山手里。他们这是在挑选自己满意的人一起迈入新时代的大门,不被他们满意的旧时代残党都会被一一打落。”
    孔志约不解的道:“他们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孔颖达冷笑的道:“呵呵,你还没有看透读书人的本质。当年秦国尊法的时候其他学派的人站出来反对了吗?”
    “汉武帝尊儒的时候,最显赫的道家、法家吱声了吗?墨家更是在沉默着走向灭亡,不要太高估读书人的力量。”
    孔志约道:“可他们这么做得罪的是世家豪族。”
    孔颖达道:“如果是百年前世家豪族还有机会逆转乾坤,现在的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抱残守缺之辈而已。”
    “你要明白,时代已经变了。天下的局势早在前隋时期就已经改变,到大唐建立世家豪族彻底失去了他们坚固的堡垒和私兵。”
    “到今上登基在军事上依赖关陇军事权贵,文事上借助新学的力量。先是书院打破世家对学问的解释权,又用科举打破他们对做官的垄断。”
    “后来更进一步,借助清查人口和清丈土地把世家豪族最后一点家底都查的一清二楚。”
    “前段时间世家豪族最后一点特权免税权都给废除了,他们连谩骂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夏国公的原话是,世家豪族现在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已经没有当年左右天下的能力了。”
    “圣人用了二十年时间来布局,一步步削弱世家豪族的力量,今天终于开始收割了。”
    孔志约擦了擦头上被吓出的冷汗,道:“幸亏有父亲您在,否则我孔家……”
    孔颖达却一点得意都没有:“你高兴的太早了,我年岁已高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没有我的压制,就怕孔德伦被人说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本来我想让你去封国躲开这场风波,就算将来德伦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有我的情分在岳山也会保全你的。”
    “可我毕竟是孔氏子孙,岂能明知家族有危险还要弃家族于不顾。所以我决定让你留下来,等我不在了,你帮我好好看着点孔家。”
    孔志约惶恐的道:“父亲,我……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能力有限啊。”
    孔颖达道:“我知道你不是做学问的料,但你也有你的长处,你在医学上的天赋连药王都赞不绝口。”
    要是平时父亲肯定自己的医术他会很高兴,可这会儿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医术不过治病救人而已,能为有限啊。”
    孔颖达道:“我知道,以前你可能无能为力,但现在有一个机会。”
    孔志约疑惑的道:“什么机会?”
    孔颖达道:“圣人准备改太常寺为卫生部,并把原属于皇商行的医学院体系划给他管理,新建的卫生部和六部平级将直接归政事堂管辖。”
    “我准备举荐你去卫生部任职。你和医学院的人本就关系融洽,药王对你也颇多赞誉,有这层关系在,做起事来必然会得心应手。”
    “有我这张老脸在,加上你的能力,在卫生部应当会有一番作为的,到时候就有能力帮衬家族了。”
    孔志约惊喜的道:“真的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风声?”
    孔颖达道:“此事乃绝密,知道的人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孔志约连忙道:“是,我肯定守口如瓶。”
    孔颖达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厉道:“记住,能帮就帮,不能帮……要敢于快刀斩乱麻。不能让整个家族和某些不屑子孙一起陪葬,明白吗?”
    孔志约心中一惊,深吸了口气道:“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岳山的这不新书确实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大多数人第一时间都无法接受。然而当他们沉下心来潜心研读过之后却又觉得或许这才是真理。
    当然了,现在有这样想法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视之为歪理邪说。
    一时间无数的学者对他口诛笔伐,古学派骂他这在意料之中,新学派也因为这部书变得四分五裂。
    无数原本还在犹豫的新学名宿终于下定决心,公开宣布和岳山决裂,并对他进行的口诛笔伐。
    但也有一些人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孟家家主孟曜第一时间就公开支持岳山,顺便指责汉儒为了一己私利窃取篡改先贤思想,实为大逆不道。
    并且还把家族新一代最优秀的才子孟铣派到了书院,去请教学问。
    接着是孔家,孔颖达发表文章支持岳山,家主孔德伦也在对外场合公开表示支持。
    紧接着八大书院加印了特刊,为岳山站台。
    表现最积极的还是法家,甚至动用了提刑司体系来宣扬这部书。
    道教处在观望状态,暂未出声。道家则是两极分化,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总体上来说反对岳山的在舆论上占据着上风,但局势并非一面倒。
    支持岳山的力量也不若,并且借助八大书院的学报的优势,甚至在局部还占据着上风。
    而且支持岳山的人太熟悉打嘴仗的方法了,就拉着反对派进行辩论。
    学校、文会、酒楼、茶肆……只要是文人聚会的地方,就有争辩的声音。而且还是支持岳山的人主动发起的辩论。
    原因很简单,理越辩越明。
    我是没有办法说服你,也没准备说服你。
    但通过和你的辩论能让周围的人知道《学派的兴亡》在讲什么,这就足够了。
    当年新学派就是用这种方法对付古学派的,现在再次被拿了出来。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结果连岳山自己都感到惊讶,他本以为自己会找到群起而攻之的,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支持自己。
    仔细想想才明白是为什么。
    在唐朝儒学本身就不是第一显学,还没有宋朝之后一统天下的霸气。
    道家虽然因为李唐朝廷支持成为第一显学,但有佛教这个大威胁在背后虎视眈眈,不敢轻易得罪岳山。
    隐姓埋名几百年的法家因为提刑司体系的创立逐渐开始抬头……
    时代已经变了,一家独大的格局早就不复存在。
    他创办渭水书院二十年,新学也创立了二十年,已经培养出了无数拥有和他相同思想的弟子。
    朝廷推广学政体系,让无数的手工业者和自耕农的子弟有了读书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他的新书里又把这一批人和墨家联系在了一起,虽然墨家已经消亡,但也勾起了出身低微的这些读书人的同理之心。
    他们只要一想到当年自己家是如何被权贵欺凌剥削的,心中就充满了屈辱,只是以前没有发泄的渠道。
    这部书给了他们发泄的机会,他们自然会站出来支持,同时也借助这个机会对旧有的士大夫阶层表达不满。
    ……
    书院,王堂和廉生虹关起门把这部书读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就越觉得这书讲的有道理。
    心中的成见也越来越小,最终开始接受这部书的学问。本来他们还很忐忑,会不会被别人当成异类。
    等出了门才发现,他们并不孤单,有无数的人在支持他们。
    李路也再次找了过来,三人坐在一起畅谈对这部书的感悟,都觉得找到了人生知己。
    友情不知不觉得到了一次升华。
    李路还和他们讲了一件趣事:“这部书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认同里面的内容,尤以参加书院入学考试的士子最多。”
    “还有很多士子公开站出来号召大家不要参加入学考试,以此来表达他们的抵制,很多人都同意了。结果……”
    “结果怎么样?”廉生虹问道。
    “结果考试那天喊的最厉害的人全来了。”李路笑道。
    “哈哈……”王堂和廉生虹对视了一眼,也爆笑起来。
    几天之后欧阳通找到王堂和廉生虹,说是他们的回信到了。
    这让两人很是惊讶,才二十天时间就有回信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廉生虹的信没什么好说的,他爹回的,叮嘱他好好学习,好好和王堂学着点,还说他师父冯易又出去游玩去了,这次不知道准备去哪。
    值得一提的是王堂的信,他的信很厚,里面有两份内容,一份是他在县学拜的师父所写,一份是父母请师父代笔写的。
    让他惊讶的是他们对他想要学习格物学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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