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还记得八岁那年, 在后花园放纸鸢,没想到纸鸢的线勾到了树上,怎么都拿下不来。
    那个纸鸢是沈鹤之送给她的, 她格外的宝贝, 婢女们搬着□□去拿,她不肯, 非要自己去拿,沈鹤之回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她要上树。
    当时气得脸都冷了三分, 面无表情的让她下来, 可秦欢却踩在树干哭, 怎么都不肯下来。后来是沈鹤之一言不发的让所有人都走,留她一个人, 秦欢才哭着说别走。
    “爹爹以前总会带着我飞纸鸢,若是纸鸢挂在树上,他会背着我去拿, 我想,我想自己拿它。”
    不是真的贪玩, 也不只是爱惜纸鸢, 她是想爹娘了, 那会她还小, 还明白生死的意义, 只知道他们不见了。这才会固执的用记忆中的方法, 去找与他们相关的回忆。
    听到小秦欢抽抽噎噎的声音, 以及那个理由,沈鹤之原本要走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她返回了树下, 冷着脸将人抱了下来。
    那次他就像爹爹背着她一样,让她上了他的背,她伸长手臂,终于够到了树上的纸鸢,虽然事后她还是挨了教训,但却高兴的不得了。
    这会,秦欢的双臂正紧紧环抱着沈鹤之的脖颈,下巴搭在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忍不住的翻起了旧账,“你那会好凶,一点耐心都没有,就差在脸上写上好烦两个字。”
    沈鹤之对那次的事有些印象,那日他刚在御书房处理了一堆折子,又听说连日无雨多地遭了旱,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谁知道一回府又撞上她不听话,这才会越发的生气。
    但秦欢说的也没有错,他确实是没耐心,也不会养孩子,不然也不会要把她送走,故而面对她的旧账,他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我乖,性子好,若是换个别的小孩,早就被你吓跑了。”
    这话也没错,周家那几个小辈都很怕他,每次不听话,家中大人甚至拿沈鹤之来了吓唬他们,一听就会变乖,百试百灵。
    沈鹤之闻言嘴角扬了扬,“换了别人,我只会更加没耐心。”
    因为是秦欢,所以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拿了出来。
    秦欢得意的撑着他的肩膀,想要炫耀一番自己有多听话,却忘了自己还在他背上,身子不稳摇晃了一下,还好沈鹤之双臂紧紧地抱着,才未闹出笑话来。
    但这么一来,两人就贴得很近,她的柔软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的背,没人说话后,气氛就显得有些暧昧。
    离开了喧闹的夜市,夏日的晚风带来丝丝凉意,可奇怪的是,秦欢感觉不到凉爽,反而脸颊烫得惊人。她把侧脸贴在他的背上,想要消消热,但感受着锦袍下结实宽厚的背脊,她的脸更烫了。
    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脸红的事,动来动去的找舒服的姿势,刚把脸抬起来,想吹吹风,就听见沈鹤之略显无奈的声音在道:“你再动,我可只能抱你了。”
    秦欢没转过弯来,还很天真地问他:“为何?”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自然是想做坏事。”
    秦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是坏事,瞬间不敢动了,把脸贴回他背上,偷偷地说了声,不要脸。
    马儿停在市坊门口,来时她明明觉得走了好远,可回去却感觉异常的快,眼看着已经到了,秦欢搂着他的脖子,有些不舍得。
    这条路要是能再长一点那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思,沈鹤之放慢了步子,眼看着要到了却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秦欢趴在他背上没有探头看,直到感觉奇怪,怎么这么几步路走了这么久,再抬头才发现,路好似不对,明明刚才还看见树和马,这会却越来越远。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秦欢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很小声地问了句。
    沈鹤之扬了扬嘴角,在她屁股下的手臂往上托了托,状若无意道:“那便是我迷路了。”
    一条直线还能走迷路?
    但秦欢很善解人意,没有拆穿这么拙劣的谎言,反而心情很好的,抱着他的脖颈更紧了些。
    迷路一两次倒也说的过去,总不可能一直迷路下去,况且她还记得他手臂上有伤,在他又一次准备迷路时,她挣扎着跳了下来。
    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了,这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还有很长的岁月要一起走,不用争这一朝一夕。
    夜风拂过他的鬓发,带走夏日的燥意,他的眼里满是她的模样,他浅笑着开口说:“好。”
    天色已经晚了,虽然之前让同福回秦家说一声,她要晚些回去,但拖到这个时辰终归是不好。
    依着沈鹤之的意思,既然晚了,去太子府住一夜便是,反正东西都是齐全的。
    是秦欢说要回去,她是真心要与他在一起,不再以舅舅和外甥女的身份,若还不知避讳,将来难免会惹来非议。
    见她坚持,沈鹤之也只好依着她,轻夹马腹,马儿朝前飞奔而去。
    夜里街上没什么人,马儿又跑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秦家门外。
    说要回来的是她,可真的分别时,又依依不舍,还是门房发现她回来了,开门来迎,秦欢才松开了手。
    但宽大的袖子下,她蜷着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挠了挠,小脸红扑扑的轻声道:“我会想你的。”
    而后扭头,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府内。
    沈鹤之则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意犹未尽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惯是冷静自持,做事考虑前后,方才竟然有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人掳回府去,什么秦逢德什么外人的眼光,他都不在意。
    活了二十七载,头次体验相思的滋味,才知他以前最为瞧不上的情爱,确实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他却不觉得丢人,反而甘之如饴。
    就这般站了许久,直到同福小声地提醒:“殿下,夜深了,您明日还有早朝。”
    沈鹤之这才收回了目光,方才的温柔笑意也都收起,何止是早朝,父皇的身子越发不好,朝中人心惶惶,有些人也要坐不住了。
    他既然要娶她,就得将这些后顾之忧都处理好。
    -
    秦欢以为都这个时辰了,秦逢德和姚氏肯定已经睡下了,便打算明早再去问安,轻手轻脚地往后院走。
    没想到刚穿过前厅,就听见了书房有声音传来:“是欢儿回来了?”
    是秦逢德的声音,既然都撞上了,自然不能再当做不知道,婢女掀了帘子她只好走了进去。
    屋内不止是秦逢德,还有堂兄秦文修,两人正在下棋,见她进来,秦逢德丢了棋子,笑呵呵道:“不下了,老了,下不过你了。”
    而后转头看向秦欢:“县主大人留你用饭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欢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同福回来用了什么理由,她自小到大都没说过慌,一说谎眼睛就乱撇,抓着衣袖犹豫了会,轻轻点了点头。
    还将嘉南县主想收她做义女的事说了,见她犹豫,秦逢德笑着宽慰她。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伯父也没本事,混到如今算是到头了,你今年十七也该说亲事了,若只靠咱们家定是说不了什么好亲事,还得靠你舅舅。但他自己都还未嫁娶,男子终归是想的没那么细致。若你真认了嘉南县主,她定会细细为你相看,伯父我也就放心了。”
    秦欢本是担心家里会不同意,没想到秦逢德满口的答应,还反过来劝她。
    而且每句话都是为她考虑,秦欢的眼眶发热,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文修的正在收拾棋盘的动作一顿,他与同僚分开后,就火急火燎的跑回了家,想看看秦欢在不在家,结果却是不在。
    她若是真和太子去逛夜市倒也没什么,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都是说得过去的。
    可她为何要说瞒着?难道在她心里,和太子去市坊,也是不能直说的吗?
    秦逢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笑呵呵地感慨,“早就听说县主性子温和,喜欢小辈,看来都是真的。”
    “待到这么晚?”秦文修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
    秦欢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嘉南县主就算再喜欢小辈,也不可能把人留到这么晚的,况且她也不想骗伯父,便实话实说。
    “县主大人待人很好,但碰巧鹤……舅舅来了县主府,顺路说送我回来,知道我许久未上街,便带我在街上逛了逛。”
    方才喊顺了鹤之,险些没改过来,秦欢的心险些跳出喉咙口,稳住心神才敢接着往下说。
    沈鹤之疼秦欢也是出了名的,秦逢德自然没觉得奇怪,“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这般晚了,京城的夜市繁盛,我都没机会带你去逛逛,还是你舅舅想的周到。”
    秦欢见他并未起疑,正要松口气,就听见秦逢德又笑眯眯地道:“这可真巧,你堂兄也从市坊回来,你们怎么没碰上。”
    秦欢倏地后背冒起了冷汗,眼睛连看都不敢看身旁的秦文修。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倒霉,全京城这么多人,偏偏就被碰上了吧?
    秦欢的心都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好在秦文修很快就否认了,“父亲说笑了,我是与同僚去喝酒的,怎么会碰上二妹妹。”
    这才让秦欢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时辰不早了,姚氏身边的大丫鬟来提醒了声,众人也就散了。
    秦欢和秦文修的屋子都在后院,两人便一道往里走,眼见要进屋,秦欢正准备和堂兄说声早些歇息,就见秦文修很是严肃地看着她。
    并且让身后的下人都先退下,“我有两句话,想要问问二妹妹。”
    秦欢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过去,她没有兄弟姐妹,便很珍惜秦家两兄妹,尤其是喜欢这个兄长。
    他刻苦读书,会给她送先生奖励的新笔,不会因为她当时不会说话就笑话她,她也是真心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
    “二妹妹没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我不明白兄长的意思。”
    秦文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秦欢见他此刻板着脸很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慌乱。
    难道他真的看到了?方才只是顾着她的面子才没说。
    在秦文修的心里,自然觉得自家妹子样样都好,就算真与太子如此亲密,那也必然是太子的错,而且他是长辈,怎可明知故犯,没准还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光是想想都觉得气闷。
    他这会不是要来指责妹妹的,是想她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他可以为她出头,保护她。
    见秦欢还是不愿意说,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文修比她大五岁,本来是早该说亲事了,但他自己想要先考取功名再成家,何况他又是个爱读书的性子,时常是一看起书来就什么都忘了,在男女之事上有些迟钝。
    可妹妹的事,他却看得很重,自小他就很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又文静的妹妹,虽然不住在他们家,他的心里也是时刻记着的。
    每次从书院回来,准备礼物都是准备两份,秦月蓉出嫁之后,家中需要护着的人就剩下秦欢了,结果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当初他就觉得这事奇怪,秦欢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一定是有人欺负了她。
    之前他都没往沈鹤之身上去想,现在转念一想,肯定是他。
    秦欢没想到自己的预感这么的准,还真是被发现了,这事肯定瞒不了多久的,早晚他们都会知道,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这会来回的扯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周燕珊面前能自然的说出口,那是因为周燕珊懂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她和堂兄说,他能理解吗?
    秦欢的犹豫,落在秦文修的眼里,反而成了默认,顿时火气冒起,这样一个斯文又好脾气的读书人,竟然气得握紧了拳头,下意识的就往外走。
    “兄长,你去哪儿?”
    “我去与那禽兽算账。”
    秦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误会了,赶紧把人给拉住,怕声音太大吵着别人,着急地压低了声音:“兄长误会了,舅舅他没欺负我。”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你听听,他是做你舅舅的人,竟然对你做出这种事来,还说没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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