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在春狩最后一日提前离开了城外围场,回到京城的当天,就把哭成个泪人的陆沅琪送回了陆家。
    送他回去的下人当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后来秦氏也没让人登门致歉或者安慰。
    陆沅琪是真委屈坏了,在陆老夫人面前一连哭了好几场,说她是偶然听人说冯源因为连输两场,意志消沉,所以想去安慰他一番。哪里就知道走进去后会看见那样的事?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亲眼目睹了那种事,且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脑子里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就惊叫出声。从而忘了那会子是在围场的营帐里,而不是在高门大院里。
    怎么就能怪罪到她头上呢?
    陆老夫人也是心疼她,但心疼的同时,陆老夫人也很清醒地知道,这亲事是只能快,不能迟了!
    从前两家还算是平等的交易关系,现在主动权却隐隐已经掌握在冯家手里——已经送去冯家的五万两银子先不提,现在的陆沅琪除了嫁给冯源,还有什么好人家敢要呢?
    虽陆沅琪是陆老夫人的独女,陆老夫人也有那个能力照顾她一辈子。
    但若是家里多了个嫁不出去的女儿,陆家人在商场上就要成为一个笑话,且未来还有陆家的第三代呢,家里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奶奶,孙辈们说亲也会成为老大难。
    陆老夫人当机立断,一面安抚陆沅琪,一面让人准备了礼物,送去冯家。
    要不顾茵前头私下里说陆老夫人和秦氏看着像一样的人呢?
    这种没面子的活计,陆老夫人没有自己去做,而是让儿媳妇陆夫人出马。
    陆夫人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带着陆老夫人准备的厚礼,登了冯家的门。
    那些价值千两的厚礼是一方面,陆老夫人还借着儿媳妇的口转达了另一件事,他们陆家愿意给陆沅琪的嫁妆加码,再多给十万两。
    秦氏其实没准备悔婚,营地的那事儿她虽然气恼陆沅琪将事情闹大,但若是悔婚,不得把前头陆家送来的那五万两退还回去么?
    那笔银钱早已经让她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冯贵妃,一份给了冯涛去经营望天楼。
    知子莫若母,让他们姐弟再把那笔银钱吐出来是不可能的!
    而若是秦氏动用冯家公中的钱贴补回去,那真的是伤筋动骨,非得变卖祖产了。
    所以秦氏只是端着架子拿乔而已。
    目的达成后,秦氏一面心里高兴,一面同陆夫人道:“你家老太太实在客气,沅淇和我家阿源定了亲,那就是我亲闺女。前头那围场的事儿是我家阿源的不对,回来后我就数落过他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身子差,在外奔波了一场就越发不行,这几日都在家里病着。”
    陆夫人看着秦氏红光满面的模样,还能忍着恶心道:“您最是和善的,我们老太太心里都知道。”
    后头议论到婚期,陆夫人继续转达陆老夫人的意思,希望婚期提前,秦氏也没有二话,和陆夫人商量着就把婚期定在四月底。
    陆夫人把这消息带回陆家,等陆夫人走后,陆沅琪哭的更凶了,质问陆老夫人道:“他家那般欺负人,我如今每每想到那营帐里的画面都觉得恶心反胃,娘怎么还让我提前嫁过去?”
    陆老夫人哄了她好些天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也有些没耐心,只冷着脸道:“当初是你说要高嫁,改换咱家的门庭。我才给你出了那样丰厚的嫁妆,如今怎么又要反口?再说男人风流点不是很正常?你大哥还有好几个通房侍妾呢,何况人家国公爷。只是幸了个屋里的丫鬟而已。”
    陆老夫人当权掌家数十年,她冷下脸后,陆沅琪也害怕,不敢大声苦恼,只敢小声嗫喏道:“那也不能在那样的场合,不能在我眼皮底下,那不是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陆老夫人就又放柔了语气,劝她道:“你眼下还不是国公夫人呢,等你嫁过去了,那丫鬟妾室之流,还不是任你拿捏?而且别说当娘的不提点你,这种事有一就有二,那丫鬟成了鲁国公的房中人,难保不会有别的想头。那鲁国公府已有了快长成的嫡长子,难不成你还想再出个庶次子?”
    陆老夫人的话是在提点陆沅琪,让她别忘了当初结这门亲事的初衷——陆沅琪和冯源又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两家纯粹是一个要银子,一个要个登高的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陆沅琪被陆老夫人说的愣住,“难怪娘还要把婚期提前……”
    陆老夫人摸着他的头,道:“我的儿,可算明白了为娘的苦心。”
    于是四月底,冯家用着陆家的银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冯贵妃也顺利出宫,成了这场婚礼的主婚人。
    冯家可不如之前顾野办生辰宴时那么讲究,都没给英国公府下帖子,只宴请了同自家交好的那些人家。
    婚礼,同昏礼,是在黄昏时分举行的。
    冯贵妃主持完婚礼,时辰不早,如果当夜回宫,时间会非常匆忙,所以正元帝准许她在冯家留宿一夜。
    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冯贵妃和秦氏总算是能好好说上话了。
    冯贵妃还是喋喋不休说着自己的苦处,虽说她现在手头宽裕了,能驱使宫人了,但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秦氏让她别急,又道:“上回在围场里听了你说那些,回来后为娘苦想数日,倒是有了一点想头。”
    冯贵妃让她快说,秦氏就接着道:“你看你大哥,前头和那葛氏和离后,就好像变了个人。还曾对我发脾气,大吼大叫,我和他说话,他也好像听不见去。后头么,就是发生了围场春狩的那件事,那件事虽让人看了笑话,但自打你大哥有了那丫鬟,脾气就好了许多。也又和从前一般,听我这当娘的说话了。”
    那丫鬟名叫春杏,经过秦氏调教,还被秦氏放心安插在冯源身边,那自然非比常人,长得美而不妖,而且温柔小意,十分会讨好人。
    冯源一开始对她没什么感情的,那次纯粹是旷的久了,酒后乱性。
    后头被陆沅琪撞破,冯源羞恼,不等他迁怒到那春杏头上,那春杏自己就和她请罪,说都是她的罪过,因为仰慕他久矣,这才做出了那等糊涂事。
    冯源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的,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他素来酒量好,当时虽然醉酒,却不是毫无意识。进了内室,上了床榻,他其实已经发觉眼前人并不是葛珠儿。
    只是都到那会子了,他又不是什么柳下惠,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顺势就把人收用了。
    说到底还是他主导了那件荒唐事。
    他自然没有再怪罪春杏,还和秦氏通了气儿,等着陆沅琪进门后就会把她抬成妾室。
    陆沅琪进门前,那未来的准姨娘,现在的大丫鬟春杏就已经开始对冯源嘘寒问暖了,还真把冯源给笼络住了。
    春杏且记得葛珠儿的前车之鉴呢,可不敢和秦氏对着来,在冯源面前从来只有帮着秦氏说话的。
    冯源本就耳根子软,一个秦氏就把他哄得团团转,如今再多个帐中人,他比从前葛珠儿还在冯家时,还乖顺了三分。
    冯贵妃听秦氏说到这里,蹙着眉头道:“娘的意思是,让我再为陛下添个新欢?”
    秦氏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在娘娘这么被动,就是因为御前没有咱们的自己人,咱们寻一个如春杏这般的人,把陛下给笼络住,时不时帮着咱家说话,那自然是如虎添翼。”
    事已至此,冯贵妃虽不情愿,也只能同意这办法。
    但很快她又愁上了,去哪儿寻这样的人呢?
    冯贵妃对正元帝和冯源都是有了解的,冯源那本就不是有主见的人,但正元帝不同,他要是真和冯源一样,那这新朝的龙椅轮不到他来做。
    所以要能把他迷住的人,那可得比春杏强不少。
    秦氏思索了半晌,就道:“前头咱家不是送过人进宫吗?一个扬州来的、姓楚的清倌人,很会跳什么缎带舞的,早先连陛下都夸过。她那样姿色身段的可难再找。”
    冯贵妃道:“娘莫不是忘了,之前陛下赏赐伎人,那楚曼容就让女儿送到英国公府去了。当时还指望着她能迷倒武青意,后头好像是去那食为天酒楼做工了,还帮着那酒楼抢了咱家好多生意。”
    “我自是记得的。可那楚曼容既没被收用,就还是清白身。陛下眼下不是同武家亲近么,她应该也有机会再面圣,让人去给她通个信儿,就说咱家会助她回宫。在食为天做工,和进宫当娘娘,傻子也会选吧?再说她当时瞒报出身入的宫,这把柄还捏在咱家手里呢,由不得她不从。”
    “这能行吗?”冯贵妃犹疑道:“那楚曼容去了英国公府这般久了,连武青意的身都没近得。可见是没什么真本事的。”
    “那姓武的泥腿子没有眼力见儿而已。”秦氏哼笑一声,“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放在眼前不知道享用,这种柳下惠能出一个,还能个个都是?就先帮她试试,我再使人去扬州寻摸几个瘦马,若她不成,再换一个便是。”
    冯贵妃这才没有多言,只说:“那就仰仗母亲了。”
    …………
    顾茵这天是午后去的食为天,傍晚时分就该收工回府了。
    不过还没等她回去,顾野就来接人了。
    顾茵还在算账,就说让他等一等。
    顾野踮着脚伸手把柜台上的账本一合,说:“娘明天再算账也是一样嘛。今天家里可有事。”
    还有两个多月,顾茵就和要武青意完婚了。
    婚礼的一切安排都已经提上了日程,今天是绣娘裁出喜服的日子。
    她和武青意得回去试穿,不合身的地方得提前修改,而后也要定下喜服的花样——这样绣娘才来得及在两个月里绣好两身喜服。
    顾茵就好笑道:“你咋比我还紧张呢?”
    顾野挺着小胸脯道:“上次娘和叔成亲我不在,这次我在,最近又闲散,可不得好好督促着?不只是督促着其他人,也督促着娘!”
    顾野是了解顾茵这人的,她下厨的时候,再麻烦、再费工夫的步骤,她都很有耐心,并不会觉得繁难。但是其他的事情嘛,她就不这么愿意费心了。
    顾茵被小崽子催的没办法,只得举手投降,收拾柜台上的东西跟他回府。
    两人刚走出食为天,就看到楚曼容从店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出了来,她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和平常十分不一样。
    而且她前脚刚出来,后脚就有一个衣着比百姓光鲜不少的中年男子出了来,左右张望一下,确定附近没人发现和尾随,才和楚曼容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顾茵见了正觉得有些诧异,顾野拉着她的衣袖,又把她拉回酒楼,这才小声开口道:“刚后面那个人我知道,是鲁国公府的人。”
    顾茵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顾野便又道:“早先我皇帝爹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不是收归了许多不同方的军队嘛,所以当时就定下了规矩,各个将领麾下的人要在服侍上绣上不同的徽记,以作区分。新朝成立后,这规矩也被各家保存下来,像咱家的那些人,袖口上都会有一个小小的火焰纹徽记。冯家就招摇多了,那徽记大的隔半里地都能看见。”
    顾茵不由在心底感叹自家小崽子最近学的东西是真的多,又好笑道:“真有那么招摇?”
    冯家来寻楚曼容,肯定是没好事。或者说只要冯家人鬼鬼祟祟的,肯定就没好事!
    做坏事带着自家徽记,那不是生怕人看不见吗?
    顾野狡黠地眨了眨眼,说:“最后一句是我夸张了些,确实没有那么招摇,刚隔半条街我看不见那人衣服上带没带徽记。所以……主要是认得他,之前冯钰没在宫里长住的时候,那管家来接送过冯钰。”
    母子正还要接着说话,怀着心事的楚曼容回到了酒楼,经过了他们,上了搂去。
    而后也没过多久,楚曼容又脚步急促地下了来,一口气跑到顾茵面前,说:“东家还没回就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顾茵就让她进到了柜台里头的酒架旁边。
    柜台设置在靠楼梯的位置,和其他客人用餐的桌子颇有一段距离。再有酒架一挡,那自然更是没人会注意到。
    楚曼容既然主动找顾茵说事,那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就把冯家的管家寻到了她,提出说想帮她回宫服侍正元帝的来龙去脉说了。
    顾茵和顾野都十分惊讶,毕竟在两人的认知里,楚曼容都是心气极高的。
    冯家现在是不比刚开国时风光了,可那对一般人来说那也是遥不可及的高枝儿,这样的高枝说帮她回宫去当娘娘,楚曼容居然转头就把他们给卖了?
    他们母子对视一眼,还没吭声,楚曼容就道:“我不瞒东家,我从前是那么想的。但我现在不想了,我现在日子好得很!”
    刚来食为天的时候,楚曼容是真觉得苦啊,这辈子她就没吃过这种苦!
    可后头她想法不知道怎么就变了,从前不论是在妓院,还是在宫里,吃穿用度固然都是好的,但她其实都不算是个人,只能算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到了这边,她卖的是自己的手艺和本事。
    像如果遇到不规矩的、眼光色眯眯的客人,都不用她开口骂人,顾茵和周掌柜就让人提着大棒子把人打出去了。
    银钱实打实的赚到手里,小院子都买好了,还买了两个境遇和她幼时差不多,被亲人发卖的小丫鬟伺候她。
    而且自从当了话剧的女主角,她真是多了好多追求仰慕者,虽然还是男人多,但也有不少女子,笑称她是“大狐仙”,三不五时给她送花送礼物的。
    再没人用打量玩物的眼神看她。
    这人呢,腰杆子既然硬起来了,再让她变成从前那样的软骨头,就很难了。
    而且冯家的为人也就那样了,前头让她迷惑武青意不成,显然就把她当成了弃子,她刚开始觉得当扯面师辛苦的时候还托人去带过话,秦氏根本没理会。
    现在用到她了,就又不管她的意愿,捏着她的把柄威胁。
    就这种人家,谁会放心和他们坐一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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