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和宝珠来到忠恕的身边,节特看了看二人,又看看自己姑姑,对庭芳和宝珠笑了笑:“二位好,我是节特,这是我师父!”庭芳笑道:“我们都认得大可汗!也认识你师父!”宝珠笑着对忠恕道:“汗师,怎么样?能出发吗?”忠恕道:“走吧!”他拨马出发,在谷口处又回头望一望谷地,望一望朝天峰,只见整个山顶都冒起了浓烟,不知是接收唐军放的火,还是萨满在撤退前放火毁掉基业,看这火势,两个针锋相对宗教的总坛连同突厥的祭天圣地都化为灰烬了,南太主在贺兰等人的保护下应该没事,唐军会护送她回到长安,回到她父亲和哥哥的身边,自己的使命也算达成,再也不会与她相见了。
    忠恕和节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庭芳、宝珠和刀赤,走出十多里,向后望望,队尾还没走出谷口。忠恕靠着记忆带路,心中祈祷千万不要走错,这次数万人跟着他,如果真地迷了路,不知会有多少人葬身沙漠戈壁。
    三个时辰后,忠恕看到了于都斤山上的一块牛型怪石,他还记得这个怪石,澳得根就是在看到怪石后拐向西北,这时他才惊讶于自己的记性原来并不差。
    忠恕在前边带路,不时回头张望,节特轻声道:“师父,我姑姑今天没穿绿袍。”突厥人大都穿黑色和青色衣服,福拉图的绿袍很是惹眼,往往在数里外都能看见,忠恕被节特揭穿心事,不好意思地否认:“我不是找她,只是想看看队伍的后尾。”节特笑道:“师父,你的两个女伴如此美丽,我姑姑又要嫉妒了。”他人小心眼多,一眼就看清了关窍,忠恕无言以对。节特自以为声音小,但庭芳和宝珠都是内力高手,听得清清楚楚,他回头一看,庭芳对他微微一笑,而宝珠则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转头。
    一直走到天大黑,忠恕也不敢停下来,他必须在三天内把队伍带进沙漠深处,不然玄甲军追过来,那就是灭顶之灾,但队伍拖了二十多里长,走得实在太慢,以这样的速度,三天只能赶到沙漠的边缘。
    子夜时分,忠恕停了下来,这时福拉图赶了过来,命令附离紧急把各部的头人召集到一起,众人站在地上,她骑在马上训话:“金山是我们突厥兴起的地方,草场丰美,金山以西,是胡人的国家,那里遍地流着奶和蜜,有得是物产,等着我们去取,但如果我们不能躲过南军的追击,一切都是白搭。现在我命令,任何人不准再带一只牛一只羊,除了水、食物、毡帐和兵器,能扔掉的东西全部扔掉,所有高过车轮的孩子,不论男女,必须单独骑马,任何人不准回头救助掉队的人,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儿子,有违抗命令者,立刻斩杀。现在就去传令!”
    在福拉图的威逼利诱之下,各个头人哪还敢违抗命令,回到自己的部落立刻执行,行装轻了一多半,稍事休息后,忠恕重新领着行进,速度果然加快不少,终于在第二天夜晚进入沙漠。
    沙漠里没有参照,忠恕依据自己记忆中的方向,领着突厥人直穿沙漠腹地,沙漠里白天热晚上冷,突厥人久战之后,又拼命行军三天,早就支撑不住,不断有人掉队,伤者开始死亡,等到进入沙漠腹地,已经完全没有队形了,忠恕只得放慢速度。这种情况下,加速赶路会拖垮整个队伍,不等玄甲军赶到,大部分人都要倒毙了。
    五天过去,在后面警戒的附离还没发现敌情,看来玄甲军就如预测的那样,放弃向沙漠里追击,而是赶往西边,要在前方拦截突厥人,忠恕暂时松了口气。
    在茫茫沙漠里艰难行进了八天,此时多数人都把水喝光了,伤者死了一大半,福拉图传令,就是渴死,任何人都不能杀马或者喝马血。这是非常明智的命令,一旦没有了马,光靠一双脚行走,只能困死在沙漠中。
    这一天早上出发时,忠恕看到沙地上露出几块黑色的石头,心中一喜,隐约记得这里就是澳得根开始迷路的地方,再向西走半天,应该就到了他们遇伏的地点,离沙漠与戈壁的交汇处应该不远了,希望步真汗依照命令在前方等待,如果步真汗没有执行命令,或者在沙漠中两下错过了,这队人马就危险了。
    天黑之后,沙漠里起了微风,看不到星月,忠恕怕迷失方向,不敢再走,福拉图不准搭建毡帐,突厥人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休息。
    忠恕已经五天没见到福拉图了,实在想去看看她,但又怕庭芳和宝珠不悦,庭芳看穿他的心思,道:“师兄,已经走了十天了,天候要变,你还是与查修普大师联系一下吧,不知路途走得对不对。”节特现在和忠恕走一起,查修普就负责保护福拉图,忠恕正想动身,突看到黑暗中宝珠亮闪闪的眼睛,马上打消了念头,有萨满教的人保护,福拉图不会有事的,只是不知道大萨都在哪里,这个神秘的老人,是否就隐藏在队伍中呢?
    就在此时,突听宝珠叫道:“听,大勇,有驼铃声!”忠恕刚才一直在想福拉图,心里焦乱,现在稍一凝神,立刻听到西边有铃声,铃声节奏急促,不像驼铃那么缓慢,就像有人在用手摇动,宝珠听了一会,道:“有人骑在马上摇动铜铃,七八匹马,隔得不远,是想向他人显示方位。”在草原上,她的经历比忠恕丰富得多,耳力又好,立刻就判断分明,忠恕一喜:“是步真部的人!”宝珠道:“我和庭芳去看看。”她和庭芳展开轻功跑了过去,不一会就传来庭芳悠长的啸声,忠恕道:“节特,步真接应的人到了。”听到这个消息,突厥人立刻欢呼起来,有几人即刻晕了过去,绝处逢生,他们哪能不兴奋!
    步真汗在会兵时没能要回喷查山牧场,心中愤恨,就趁着朵奈部南下,带领族人进占了喷查山,又与仆骨人联系,准备在西部拥兵自立,没想到神秘的大萨都竟然出现在他的大帐,杀了仆骨人,接管了他的部落。大萨都没有废除步真汗的名号,只是把他的部落分为六个部分,分别交由柔雅河使者零塔尔等六个萨满监督理政,步真汗被整得服服帖帖,不敢再起丝毫的异心,不久歌罗丹也到了,他是代表叶护福拉图来接管部落的,步真汗听说福拉图并不准备治他的罪,心里彻底踏实了。前几日金雕传来大萨都的命令,歌罗丹把部落分为两部分,命熟悉沙漠的步真汗赶去接应福特勤,他亲自带领大队人马破坏水源与草场,然后埋伏在山谷中,准备截击唐军。
    步真汗不敢有丝毫迟延,和哈罗斯特、零塔尔等人带领上千部众,赶着三百头骆驼,带着食物和水进入沙漠,赶往约定的地点迎接,他们怕福拉图连夜赶路相互错过,就派出数队人马,散开五六里,不停摇动铜铃,果然迎到了突厥大队。
    步真汗带了哈罗斯特过来朝见节特和福拉图,态度甚是恭敬,他对福拉图把喷查山牧场判给朵奈不满,意图和仆骨人勾结,福拉图派忠恕去杀他,如若不是大萨都先到,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也不知大萨都使了什么方法,让他如此尽心、如此诚服。
    见步真汗如此殷勤,福拉图心中轻松许多,这时查修普又带来好消息,说大萨都通知他,唐军数千骑兵沿着南部草原追了六天,今天凌晨在喷查山以东折返,歌罗丹已经放弃喷查山,率部赶往金山谷口接应。
    有了补给,追兵也退走了,立刻有人拍着手跳起舞来,福拉图也不禁止,只是暗中让附离收拢队伍,不要再斩杀掉队的人。
    忠恕辨清方向,带着队伍慢慢前行,一天后,抵达了澳得根被袭击的地方。在那个洼地里,还能看到他们当时火葬袭击者的草灰痕迹,再看看身后的突厥人,与那些野人也差别不大,突厥人生命力之顽强,真是超乎想象。
    离开圣山半个月后,忠恕终于带领着突厥人走出沙漠戈壁,看到了金山。从金山谷地发源的小河欢快地流着,突厥人拥到水边,狂饮着甘甜的河水,许多人对着金山开始磕头。
    忠恕看着宝珠道:“去年有胡人躲在这里,咱们前后脚赶到,没想到今天又来了。”宝珠笑笑:“是啊,上次是你追着我来的,这次是我跟着金山吉利发来到封地的。”忠恕一惊:“你都知道了?”他让福拉图对此事秘而不宣,没想到还是被宝珠知道了,估计还是福拉图故意泄露出来的。宝珠哼了一声:“我当然不想知道这些,你当然也不要忘记承诺。”忠恕看节特与刀赤不在身边,轻声道:“当时为形势所迫,我无法直接拒绝。我不会做什么吉利发,更不会当突厥贵族,你和师妹要相信我。”庭芳道:“师兄,现在不提这些。过了金山,真地有草场和流着奶和蜜的土地吗?”忠恕道:“我只到过金山峡谷,宝珠去过西域云岭。”宝珠笑道:“福拉图这次没有说谎,金山以西,出了山谷就有一片丰美草原,自草原向西,就是我父亲当年征战的胡国,那里的富庶不亚于南朝,仅仅在名义上附属于突厥,只是福拉图一来,他们就要遭殃了。”忠恕问:“你们上次去的云岭在什么地方?”宝珠道:“在草原的正东面,离金山有千里之远,西域最强大的史国和安国,就在云岭的西面。”
    此时,从西面谷地驰来一队骑兵,为首的是大眼睛歌罗丹,他在唐军东返后率部急驰向西,抢先占领了金山谷口。歌罗丹先向节特行礼,接着与忠恕拥抱,看到庭芳,笑着来抱她,庭芳不好拒绝,只好被他抱了两下,歌罗丹又以萨满之礼向宝珠致敬,宝珠避开不受礼。这时,福拉图带着努失毕和查修普过来了,少不得又是一番礼节。
    歌罗丹领着大队人马通过谷口,在胡人原先的住地依着湖边扎营休整,至此,突厥人逃过了大唐的追杀,暂时安全了。纵横万里威震草原大漠的突厥帝国分崩离析,数十万骑兵、上百万臣民,只剩下眼前这三四万羸弱,挤在狭窄的山谷中,能战之士不过一万,还没后援,从巅峰到谷底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变化之迅速猛烈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这些刚刚逃得性命的突厥人心中好像不会停驻忧愁,稍得喘息,立刻开始了歌舞,乐器都扔在路上了,就用手打拍、用脚跺地,情绪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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