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她的是两名捕快。
    “你想死啊?”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捕快呵斥道。
    妇人头发糟乱,看不清神色,但见她耷拉着的肩膀,便知被吓的不轻。
    她被两捕快拉到了街边,怒斥声不时传来,“都与你说多少遍了,咱们忙着呢,实在没功夫帮你寻人,你该干嘛干嘛去,想死也别处死去,咱们哥两个的任务就是送你离开,你别再祸害咱们了成不?”
    “岂有此理,”一旁的元凌见两名捕快凶巴巴的样子,再忍耐不住,几步近前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关你…”
    年纪轻的捕快正在气头上,不妨有人插嘴,正要气急败坏的回斥,但转头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姐双眼冒火怒瞪着他,“屁事”两字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又见这小姐有两分眼熟,猛然一个寒噤,想起了眼前的是谁,忙哈腰陪了笑脸,“是大小姐啊。”
    元凌问他:“你们为何抓人?”
    年轻捕快听了这话,忙呼冤枉:“大小姐恕罪,不是咱们要抓她,咱们是要送她离开,小姐有所不知,这妇人得了失心疯,来报案说是自己男人丢了,您说一个大男人怎能说丢就丢呢?咱们不接她的案子,她就在衙门口转悠,见有人出门就扒着人裤腿求肯,她这不是瞎胡闹吗?因这王大哥才吩咐我们俩把人给送走,我们接了任务正要送她离开,可恨她趁我们不注意又跑回来了。”
    李全最近去外地公干,年轻捕快口中的王大哥是他们这群捕快的临时小头目,名叫王青,暂时代李全行事。
    元凌本以为什么大事,听了年轻捕快的话,也觉得妇人确实有些胡闹,遂哼了哼道:“那你们去吧,”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别吓着她了。”
    “是。”
    两名捕快轻扯住了妇人的胳膊,拉着她离去。
    束穿云站在元凌一侧,正朝妇人的背影望去,却见妇人忽然回头,不期然两人对视,那是一双清明的眼睛,她并不疯癫。
    妇人被两名捕快钳制着前行,却还不待走远,就见她一下挣脱开来,回身箭步跪倒在了元凌面前。
    “求求这位小姐救救我家男人吧。”
    妇人不仅不疯,而且相当精明。
    很明显,她从年轻捕快的话里猜到了元凌的身份。
    “起来,你这个疯女人,大小姐岂是你能冒犯的?”
    年轻捕快十分懊恼,上头吩咐他们的事不仅没做好,还让这疯妇人惊扰了大小姐,若不是碍于大小姐在一旁,两人恐怕要对妇人动鞭子了。
    元凌却怒道:“她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能冒犯我什么?”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指点,元凌想起自己亲爹的名声,贪婪平庸,又想起衙门里的捕快,凶神恶煞的。
    心中百感交集,这事今日被她恰巧撞见,又被妇人求到了头上,也不好再装作无事糊弄过去,且听这妇人说道说道,也不知是否与捕快所说一致。
    于是她弯腰去扶妇人:“这位大嫂,你有何事要我帮忙,且起来说与我听听。”
    妇人面上一喜,忙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似抓住了救命的浮萍,随元凌的搀扶起了身,但她仍紧紧抓着元凌的袖子不撒手,哽咽道:“我家男人失踪了,求小姐帮忙让人去寻寻我男人。”
    果真是寻人。
    知府衙门掌管着整个平江府,每日里有人新来也有人离开,若是谁都来报案让官府帮忙寻人,衙门就这些捕快,他们还不得累死。
    所以,衙门是根本不理会这种案子的。
    但看妇人打扮应该是从乡下来的,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男人不见了,妇人该是何等焦虑。
    元凌见妇人眼中藏着的一抹希冀,心头软了软,但她终究不是衙门的人,那些捕快不是她能调动的。
    就在她左右为难,正想去问束穿云可有办法之时,另有一名捕快从远处匆匆跑来,在年轻捕快耳边低语了几声。
    年轻捕快脸上闪过一抹不解,但还是对元凌道:“大小姐,上头让咱们把人带回去,要详细问问情况再做定夺。”
    元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不由松了口气,料想是王青改了主意,并未阻拦,但还是不放心的嘱咐:“好,那你们去吧,注意,万不可为难她…”
    “是,大小姐…”
    年轻捕快拱手回道,随后又对妇人道:“算你走运,跟我走吧。”
    不是他们做捕快的心硬,平江府大到人命官司,小到鸡毛蒜皮之事,全都需要他们,他们就那么多人,没日没夜的忙活,着实是精力不济。
    像寻人这种小事,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散了散了,”另一名捕快驱散众人,也朝元凌拱了拱手跟着离开了。
    元凌见人走远忽而叹了口气,“也不知师傅去了哪里,哎…”
    束穿云知道她又想起了师傅,故轻轻挽了她的胳膊,不让元凌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快走吧,小月还不知道要去南城呢。”
    “是哦,快点快点,”元凌猛然惊醒过来,忙扯着束穿云的手越过前衙转向后院去,“我还要让小月带好多东西,得赶紧回去收拾。”
    束穿云见元凌慌里慌张的模样,莞尔一笑,元凌心里存不住事,性子也急,她和园子一般,一直活得恣意洒脱。
    此时,园子也该过淮阳府了吧…
    不知为何,束穿云总有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怕是她一直把园子当作女儿养了吧。
    束穿云这边挂念园子,园子小姑娘也正在想念她家小姐。
    朝夕相处的七年,园子早已把她家小姐当作了最亲的人,爹爹,哥哥,随着时光的流逝,被埋在了心底深处。
    如今她心中最惦念的就是小姐了,也不知小姐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园子站在船头,看着夕阳下越来越近的渡头,抚摸着怀中小姐为自己收拾的包袱,越发的想念小姐了。
    她本是北人,并不习惯坐船,但在平江府生活的七年,无论是山水的滋养还是小姐的教导,她已完全长成了江南人的模样,习惯了坐船摇晃的感觉喜欢上了江南的稻田糯米香味。
    再过半个月,她就会到长垣府,回到她的家乡,暌违七年,世事移转,家乡于她,不过是记忆中的矮墙,还有长枪上的红缨,军中嘹亮的号子声以及爹爹盔甲上的划痕…
    ……
    夜幕降临前,束穿云才带着小月大包小包的回到了南城,元凌给她带的东西太多了,大多是吃食。
    束穿云感激元凌的好意,自然不会拒绝。
    她让小月先去歇息,自己窝在榻上准备看会书再睡,不料还未等她熄灯睡觉,却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第100章 失踪的男人5
    客人是谁?
    宗叔敲响束穿云的房门时,束穿云正打算睡觉了。
    听到宗叔的声音,她急忙又起了身。
    打开房门朝外一望,明朗的月色下,站着一个青年,他抱剑而立,黑色的身影和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他无声无息的站在那儿,一道疤痕从眼尾划到了鼻尖,狼一般的眼睛让束穿云想起了她曾经见到过的藏獒,凶狠勇猛。
    “你是?”
    宗叔立在一旁,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欣慰慈爱,束穿云心念一动,失声道:“靳修?”
    “束小姐知道我?”
    黑衣青年神色冷凝,听束穿云叫出自己的名字,神情终是缓了几分。
    靳修还活着,园子若是知道了该多高兴。
    束穿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对靳修道:“当然,你是园子的哥哥。”
    靳修不仅是园子的哥哥还是束山前锋营中的一员,想必这七年来,他一定经历了许多事,她也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但终究是要令她失望了。
    靳修告诉束穿云他是来探望园子的,原来这七年多,他一直都知道园子在平江府,但他从没有来看过园子,任凭园子以为他已经死了。
    束穿云问他当年那场战役的情形,他说自己不清楚,再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说被人救了。
    问他是何人救的,他不愿说。
    反正,束穿云从靳修身上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得到,只除了他临走时告诫她,让她不要去探查七年前的事。
    这是为何?
    想必靳修并不是来探望园子的?而是专程警告她来的。
    有人不希望她去查,那人是谁?
    是那个救了靳修的人?
    她信靳修不会害她,害园子。
    但靳修背后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你且回去告诉你身后那人,我从不愿仰别人鼻息过活,而且就算他是为了我为了我们束家,但既然他不肯告诉我实情,那么我只有自己去查,束家的仇,我自己会报,他愿助我一臂之力我自不会拒绝,但若是阻我,我也必有办法对付他。”
    她不是没有人脉,是她从来没想过去用,不然为何大皇子想算计她,为何皇上会放她来平江府?
    束山戎马一生,他手下的兵与其说是太明朝皇帝的,不如说是他的私兵。
    她没问过宗叔,但从宗叔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她能猜到,那些被卸甲归田的兵将必然是束山别有用心的安排。
    七年过去了,那些人许多又重返了军中。
    还有,长垣府的守军将领,有许多出自束山麾下,这也是为何与北苍国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他们从不倾尽全力的缘故。
    他们在无声的抗议,凡是在北边领过兵的,任谁都能看出七年前束山那一战的个中猫腻。
    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她和杨儿,就是因为这些眼睛,所以,她和杨儿也还能活着。
    因为,皇上还需要一个仁君的形象。
    她缺的是证据,但图的却不止是还束山一个清白。
    ……
    知府后院
    皎洁的月光照在屋顶,有人翘着二郎腿望月长叹。
    “汪汪…”
    大荒的叫声传到耳边,元泊不耐烦的换了个姿势,随后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下面响起,“泊儿…”
    他呼吸一窒,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翻身跃下了屋顶。
    “有烦心事?”
    月色下,元知府身着常服,儒雅无双,像极了一位隐士。
    “也不算,”院中荷塘边,元泊摘了棵草头叼在了嘴里,随口应道。
    “你看天上的月,圆缺有时,谁都想望长长久久,如今你是没得选,不得已走了这条路,但若是挂念一个人,你会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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