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甫一打开,便立马冲进来四名手提水火棍的衙役,分两边列队,各站二人,让出中间的门路来,恭迎他们头儿。
    一身藏衫红罩甲的捕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进门先扫了一眼孟婉和扶檀二人,接着警惕的又扫量了几眼院子。发现院子很小,只有两处屋子,便给两名属下使眼色,示意他们分别去两个屋里搜一搜。
    孟婉不敢拦阻,只语气小心的问道:“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有二人在附近的河道落水殒命,此前有人听见这院子里有打斗的动静。”捕头的目光在孟婉和扶檀二人身上扫过,带着极度的怀疑,接着语气颇重的说道:“这二人可是南平军中之人!”
    听闻此话,孟婉不禁将心提起,虽面上极力克制,仍是脸色不断变白。想不到昨夜那二人从这里离开后,竟落水死了?可是那二人虽醉酒又负了伤,毕竟还是兵士,非一般人能伤害的。
    脑中浮现起昨夜那二人离开时的狼狈样子,孟婉不难猜出,定是当时月黑星稀视线不好,那较瘦之人又要扛着身材壮硕的同伴,这才一不小心坠入河中的。
    虽说是也算恶有恶报,可这事会给她们若来多大的麻烦,不可估量!是以,她不可认。
    “大人,我们不过是一对初来此地的小夫妻,您看小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眇眇之身,如何胆敢伤害两位军爷?”孟婉故意拱肩缩背的摊了摊双手,似是在表达自己有多惨悴瘦弱。
    捕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双手背至身后,全然不受动摇:“我还曾抓住过以木剑刺死夫子的六岁小儿!”
    听懂言下之意,孟婉不敢再讨巧,只得老实避在一旁,等待两名衙役搜屋回来。
    想到昨夜打斗时曾撞翻里屋的不少物什,孟婉的心突然又提起一块,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瞥向扶檀,也不知她昨夜收拾好了没有。
    谁知扶檀正也看着她,额上冷汗涔涔,双眼满是惶惶求助的神色,这让孟婉更觉不安。
    果不其然,不多时两名衙役便从屋里出来,回到院子里,拱手禀道:“捕头,有间屋子里有疑似打斗过的痕迹!虽则歪倒的桌椅皆已被扶起摆正,但桌脚和边缘处皆有明显的擦痕,且是新伤!而且属下还在床下搜出了这东西!”
    那名衙役将手中所提的两把短刀剑呈给头儿过目。
    捕头接过两把兵器检视一番,之后又冷眼觑了孟婉和扶檀一眼,亲自跟着那衙役入了屋内探察。待他们出来后,便有了定论。
    “带回衙门好好审问!”撂下这话,捕头便率先出了院子。
    余下的四名衙役则两两为一组,押解着孟婉和扶檀出去。
    “官爷,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扶檀仍在抗辩,孟婉却知此时物证确凿,再辩白也是无用功,沉默不言的被押入了车上。马车调转过头时,风拂起一侧的帘幔,孟婉看到窗外爹娘和兄长皆听见动静迎出了门来,娘也透过车窗看见她时,两眼惊恐的瞪大。
    随后帘子落下,便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一路上随着马车疾驰而起的颠簸,孟婉心绪复杂,而一旁的扶檀也不断哭哭啼啼,搅扰着她的思路,让她缕不明白去了官府后该如何应话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责。
    益州这地界,是金甲军和南平军的地盘,官府畏惧军方势力,故而每每遇到牵涉军中的案子,无不重判以取悦军方。故而孟婉心里明白的很,即便是她如实将昨夜的事说来且能赢得府衙的大人信任,依旧不会这样判她无罪。
    思来想去一路,孟婉也没能想到个好法子,待到了府衙,便被人押去牢房。
    因着男女囚牢是分开的,故而扮作男装的她,与扶檀并不关在一处。如此一来,便是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
    就这样在牢里被关了两日,孟婉才终于等来第一次提审。
    她被带到刑讯之室,看到身穿绯色官服的大人已在此等待,只是没有见到扶檀。
    “和我一起的那个……”刚开口想问,忽觉不妥,便换了个说辞:“大人,不知小人的娘子何在?”
    “哼。”那大人冷笑,“你若乖乖的老实交待,你娘子就还有救,若是你敢有半点儿不老实,你娘子很快就不再是你娘子了。到时成了罪奴交给军方,被发卖到窑子也不是没可能啊。”
    堂堂七品官员说出这种话来,孟婉极其不齿,但隐忍下来不敢顶撞,只由着衙役将她绑在架子上,然后等待拷问。
    “那日问你时你说不曾见过死者二人,可你屋子里的打斗又是与何人?”
    “回大人,那只是小人与娘子嬉戏玩闹之时,不小心碰倒的,并非是什么打斗。”孟婉沉着应答,这也是她被押来此地的车上时,与扶檀商量好的说辞。
    “那为何你隔壁邻居招认,那晚确实有打斗声音从你房中传来啊?”
    “隔壁邻居?请问大人是哪边的隔壁啊?”孟婉故作无知的问。
    那位大人想也不想,只随口道:“西边吧。”
    “西边?可小人西边的邻院里住的是耳聋之人。”孟婉低低的道,这话倒是属实。
    扶檀所居的院子,西边院子里住着聋人,东边院子里住着的便是孟婉的爹娘。无论是哪一方,皆不可能将她出卖。也就是说,这位大人在诓骗她。
    那位大人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之色,但转瞬即逝,随后立即意识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颇为不满的骂道:“你这小兔崽子!”
    他猛地从椅中弹起,作势要上前教训,突然此时有个衙役从门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小声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那位大人脸色骤然一变,当即顾不得孟婉,随那衙役一并迎了出去。
    孟嫁心中纳罕,适才虽未听清楚那衙役说的话,但依稀听出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那位大人才慌张的出去相迎。可来者是何人,她却是猜不出。
    怀揣着不安等了一会儿,便见那位大人重又折回来,这次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身披盔甲,一看便知是军中之人。且看行头职务并不多高,由此也可见地方官员的确对军中人士颇为忌惮,如此叫不上名的小将,竟也劳这位七品官员出门亲迎。
    大人做着个“请”的手势,将那位小将请了进来,道:“将军,这便是疑犯之一。”
    “之一?那还有一个呢?”那小将一边扫量着孟婉,一边问道。
    “还有一个是他的娘子,区区女流之辈,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审的。”
    小将认真扫量孟婉的同时,孟婉也在暗中扫量着他。起初她极怕此人能认出自己来,可很快她便发现此人并不认得自己。想是他在军中地位颇低,又不在李元祯眼皮子下效命,故而对她这个王爷身边的跟班小红人并不识得。
    孟婉心中正暗暗庆幸,就听那小将又开了口:“将那女子也提来,我要一并带回营中审问。”
    听到要将自己带回军营里去,孟婉的心骤然一紧!比起此处来,军中的牢房才更令人望而却步。她寄希望于脸色略显为难的那位大人能毅然拒绝,然而那位大人只是纠结的片刻,之后便痛快应了下来,一边让人去女牢中提人,一边命人给孟婉解下绑来。
    纵是一百个不情愿,孟婉和扶檀还是双双被押上了马车,行往军营。
    琯头镇这个军营驻地很大,金甲军与南平军有明确的驻扎分割线,那夜死的两人是南平军的人,故而此次孟婉也是被他们提去南平军的牢房之中。
    这里的牢房比之官府更加阴暗,十数步才有一盏壁灯,火苗细小,孟婉被人押着行过时那簇火苗随风跃动,令得整间牢房气氛更显诡异。
    官府的牢房人满为患,近乎每间都拘押着数人,可军中的牢房就不同了,行过十数间牢房,孟婉不曾见一间里面有活人在。
    身为西乡的罪民,涉嫌杀害兵士,这是极大的罪名,故而孟婉一路被人押着去往最里面。直到尽头,那人才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铁栅门,随着一句:“进去吧!”孟婉被他一掌粗暴的推进了牢房。
    她跌在地上,听到身后锁链的摩擦声响,知道门被重新锁好,之后那人便快步离开了。
    整间黑漆漆的牢房里,只剩她一人。而扶檀,打从下车之后便不知被押往去了何处。
    孟婉顾不上膝上刚刚擦破的伤,缩到靠着墙根的一角,用力蜷缩着身体,小小的一团儿缩在角落里,与墙体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除了自己害怕,她不禁还想起官府那位大人的话,他说过一但被送到军营之中,沦为罪奴的女子有可能被发卖去烟花之地!
    那扶檀……
    孟婉不敢再往下想,况且她无力改变这一切。
    原以为自己计划缜密,收买乞丐去报信儿,自己诈死逃回益州,自此隐姓埋名生活。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谁知两个恶人打上门去,也能招惹来这等是非!
    如今好了,她折腾一圈儿最后还是回到了李元祯的地盘儿。
    哎~
    长长的黑夜,孟婉就这样唉声叹气着度过,待天亮之时,静了一夜的牢房终于有了动静。
    远处有脚步声渐近,孟婉竖着耳朵听,猜测来提审自己的会是什么人,若万一是认得自己的人,她要不要先拿往日的身份唬一下好骗对方行个方便?毕竟如今李元祯还不一定回到益州,她诈死之事兴许这里还无人知晓。
    纠结着,那脚步声已到了近前,孟婉胆怯的抬头,待看清那人的脸后,登时全身打了个寒颤!
    是他!
    那个在俣国青楼便被她识破勾当,一心要杀她灭口的百夫长!
    他居然回到益州了,且没有被王爷拿办?孟婉不禁慌了起来,这么说,难道那个乞丐没能将事情代她禀报给王爷?
    “咔嚓”一声,门锁被他从外面打开的那一刻,孟婉认为自己是死定了。
    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百夫长见到她后虽很快便将她认了出来,却并不急着杀她灭口,而是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扯着她头发将脸抬起来看了看,随后一个莫名的笑。
    “是你?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那人说罢便哈哈大笑着将她松开,起身步出牢房,对着等在外头的心腹兵士小声道:“此事暂时不要声张,待入夜了,将她送到我帐子里去。”
    说罢,又转头阴恻恻的看了孟婉一眼,随后扬长而去。
    孟婉用力的喘息几口,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倒也不似被他先前那话给吓住。
    相反的,原本没什么主意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个不错的念头来!
    第69章 重逢   灯下黑?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待最后几道赤红的细光也从牢房一角的缝隙处消失不见了, 孟婉便知夕阳已沉沉的落下。
    她在委身的草席边上抽出一根硬挺的竹蔑,掰至恰好的长度,然后在粗糙的石地上用力蹭了蹭。手上戴着铐链动作自是不便, 费了小一番功夫才将竹篾上的毛刺磨去。之后便将自己头上的银簪拆下,用竹篾代替银簪绾发。
    她将替换下的银簪小心收入袖中,人靠在墙上静静等待狱卒前来提她。
    她想不通为何在俣城时明明让人将那血书呈给李元祯了,李元祯为何却不将这百夫长治罪?即便是李元祯不尽信她所说的, 可以他的严谨, 总要命人去查一查此人吧?那百夫长看着也不似多有心机之人,定不会将罪行遮掩的天衣无缝,只要李元祯查他,定会很快寻到蛛丝马迹。
    可为何这人会安然无恙的继续在军中作威作福呢?孟婉微拧着眉头,怎么也想不通。
    不过她能想明白一点, 那百夫长要私下里提她, 必会在营中兵士们歇宿之后。她抬眼瞥了瞥挂在铁棂外的油灯,火苗有气无力的轻轻跃动着, 有油尽将熄之势, 差不多是时候了。
    果然, 不出半刻,便有些从远处声动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成串的铁匙随着步伐节奏相互碰撞所发出的锵铛声。
    孟婉知道提她的人来了, 她赶忙自觉的站起, 往外侧移了两步,便瞧见一个精状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她不自觉的轻咽一口,收紧了紧袖子, 尽量令自己冷静。
    那人手脚利落的将牢房上的锁链打开,朝她看来:“跟我出来。”
    孟婉听话的“嗯”了一声,便随着他往外去。
    因着军中牢房有数处,故而身处牢房之中时,她并不知自己在军营的哪个方位,如今出来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便很快得出答案。
    这里离她往日所居的帐子说起来并不太远,且眼下天色已黯,只要她能占得十步先机,便有望甩脱羁押她的这个狱卒。
    只是这十步先机……
    脑中思量着这些时,孟婉的步子不自觉就放慢了许多,那狱卒不耐烦的催促一句:“动作快点!”
    “是。”孟婉乖巧应着,只是这话才落音儿,突然跟着一声:“哎吆——”
    她脚下一崴,被锁着的双手不能及时平衡撑地,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走在前面的狱卒很是不满她的笨拙,倒回来提着她的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开口正打算骂她,她却突然身子又脱力似的矮了下去,借着身形的掩护,动作极快的从袖中抽出那根提前准备好的银簪,双手紧紧握住,口中低低的念了一句:“对不住了!”便用力便朝着那狱卒的脚面刺了过去。
    “呲”一声,伴着棉靴和皮肉被刺破的声音,一汩粘稠的血液喷薄而出。
    状况发生的太快,那狱卒尚未琢磨明白她的那句话是何意思,来自脚面的巨痛便迅速传了上来!他哀嚎一声,本能的俯身去查探脚的状况,待再抬头看时,发现自己羁押的犯人已逃出数步去。
    他抬脚想追,着力在地的脚却又是一阵巨痛,带着他直接失重翻倒在地!
    “来人,快来人!有犯人越狱了!”
    可此时,孟婉的身影早已融进一片夜色里,不知逃出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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