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枯燥的儿时记忆里,唯一遇见的一个有趣之人。故而他一时大方,便将母后的这只镯子赏给了那小丫头,还说了些年少轻狂的话。
    事后,他曾想打听下那个小丫头姓谁名谁,是哪家的。可奈何那日之后,便逢他人生巨变,这件小事自然也就搁下了。久了,倒隐隐成了件小憾事。
    如今这只镯子出现了,那她的人呢?
    “她也到了益州?”情不自禁之下,李元祯喃喃脱口而出。
    先前被王爷从自己手中抢去镯子的吴将军便是一脸懵,此时听到王爷嘴里念叨这等奇怪的话,更是不解,随口就问起:“她?王爷指的是谁?”
    听闻下属的问题,李元祯随即恍过神儿来,思绪也从幼时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手随意一翻,便将镯子握入掌中带进袖子里,然后向身后一负,略过吴将军的疑问,径直吩咐:“将这些东西造好册后立即封箱入库。”
    说罢,转身便离开了。剩下吴将军与陆统领面面相觑。
    二人方才皆听清了王爷口中所喃的那句怪话,却是无一人理解。
    回到帐中,李元祯又将镯子取出,执在手中反复看了看,甚至还将鼻尖儿凑近了嗅闻出上面有女子长期佩戴而留下的脂粉残香。最后他将镯子置在面前书案上,靠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冥想。
    说起来,他的确与那小丫头算不上什么深交,但偏偏她出现在那么特别的一日……那日之后,宫中巨变,他便再也不是太子了。
    如今镯子绕了一圈重又回到他的手中,反倒将这点儿缘分催得分外奇巧。
    孟婉这厢又将盛着晚饭的食盒送来,原以为守卫会像早上和中午时接过直接让她离开,却不料这次守卫让她自己送进去。
    她有些不太情愿的提着食盒叩想木门,里头传出一声:“进。”她便又是不太情愿的将门轻轻推开,迈步进去。
    进帐后见李元祯坐在书案后正闭目眼神,眼皮子也未睁开一下,她便不敢打扰,只想着将菜布好便退下。可刚将食盒放到食案上,便只李元祯道:“拿到这边来吧。”
    “是。”孟婉想着王爷许是太疲累了,故而不愿再挪动地方,便将食盒拿去他的跟前,放到书案上。
    放下时她双眼盯在李元祯的身上,总怕他会突然睁眼看自己,故而并未留意书案上。直到将食盒放下了,才忽然觉得没怎么放稳,好似下面压到了什么东西。
    随后她又将食盒一提,谁知这下却是正好将压在下面的东西带飞,一下给掉在了地上!
    随着一声脆响,那东西瞬时断裂成两截,孟婉双眼瞪大的同时,听见身旁的响动,回头,见李元祯也已睁开了眼睛,且目光远远的落在那两断碎物之上。
    她顿觉闯了大祸,几步抢上前去将东西拾起,正想跪地求王爷宽宥,就发现不对……
    手里的两截东西,怎么这么的眼熟?
    自然是眼熟的,这不就是她前日回西乡时刚刚当掉的那只镯子?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孟婉完全的傻掉了,任她如何推想,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
    不过最后她倒是想明白了一点!
    这镯子之所以被放在李元祯的书案上,显然是他极为重视之物,那么他因何而重视呢?不必说,身为滇南王,他八成是知晓此物为废太子所有,故而见到此物,便以为废太子也在益州。
    如此想着,孟婉更是不敢将此物为自己所有说出,只强忍着内心慌乱,将两截镯子重新放回案上,向李元祯认错:“王爷,都怪属下毛手毛脚,还求王爷宽宥。”
    李元祯扫了一眼案上的碎镯,目光泠泠的落在她的脸下,“你可还记得,这是你第多少回说这句话了?”
    第77章 镯子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相识了
    “我……”
    听了这话, 孟婉着实有些自觉惭愧,微垂着头无言以对。只是她以为的重要物件被自己摔坏了,李元祯定会重重惩罚于她, 却也迟迟没有等来,也听听了几句先前那样的调侃,她便被命退下了。
    望着书案上的断镯,李元祯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
    果真记忆里的东西也就只能偶尔缅怀一下, 一但与现实中的人儿对峙, 他以为自己会很珍视的东西,终归只是一件死物罢了。他一点也不会为她摔坏这只镯子生气,反倒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饶是李元祯已将镯子的事放下,可孟婉这厢回了自己帐子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适才在李元祯面前, 她只能装作不认得这样东西, 可若是李元祯明日命人拿着这样东西满益州城内查,必定很快就能查到那间当铺。当初是她亲自将此物拿去当铺的, 当票自是留了底儿, 若李元祯当真要查, 断是没有一个查不到她头上。
    届时她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样心烦意乱的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孟婉才最终做出一个决定:她要去偷取这只镯子。
    她的想法如此简单,只要自己将断镯偷走了,李元祯便无法让属下拿着它去查,这样一来镯子的主人之迷也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是以, 她半夜起床, 换了身较利索的短衫,来到李元祯的牙帐旁。
    因着营中有多处宿卫,很是安全, 故而李元祯的牙帐前每晚只留一人值守,而今晚值守在帐外的人孟婉也很是熟悉,正是小光。小光此刻正抱着长戟立地打瞌睡,身子一晃一晃的,不时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人立马警醒一下。
    这次警醒,小光听到帐旁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便往那处瞧了瞧,不确定的问:“谁?”
    孟婉自阴影中走出来,到了火炬旁身影便明晰起来,小光立马惊讶起来:“孟兄弟,怎么会是你?这么晚了,你还在外头溜达?”
    说这话时小光眼中不无羡嫉,若是能让他不值夜,他必定乖乖躺在床上一觉到天明。
    孟婉兴致极佳的抬头看着天边一轮满月,嘴上漾起笑意:“今日是十五,你看这月亮又大又圆。”
    循着她的视线小光觑了一眼,却是不甚感兴趣:“每个月的十五这月亮都是圆的,有什么好看的。”说罢又瞥一眼孟婉,眼皮子疲惫的打着架,嘴里喃喃的抱怨着:“你说我替你代了多少回班了?何时能还我一回。”
    这话倒是正中孟婉的下怀,连忙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这夜我替你值了!”
    闻言小光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她:“当真?”这会儿他的一对儿眼皮子倒是不打架了,炯炯有神的很。
    “自然是当真。”说着,孟婉便伸手从小光手中接过长戟,抬抬下巴:“快回去睡吧。”
    “哎哟,我就说孟兄弟你人是最讲究的!”一边念叨着孟婉的好,小光一边不客气的领了这情,激动的回自己帐里去了。
    执着长戟,孟婉在帐前站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天色比先前又黯淡了不少,心便开始“扑腾扑腾”的跃动起来,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她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长戟放倒在地,转身将门推开了一条缝,之后闪身进去。
    李元祯有彻夜明灯的习惯,是以塌前的小灯总是亮着,只是这点小小光亮一但隔着立屏,便映亮不出多少。孟婉凭着这点光亮,摸到外间的书案前。
    白日里那只镯子便是在此处放着,因此她惯性的觉得那东西应该还在附近,但仔细找了找,发现书案上并没有。连堆叠的各式法贴折子她都翻了翻,在确定不会有所遗漏之后,她转去了衣桁前。
    衣桁上撑着两身衣裳,她仔细摸了摸,里里外外摸了个遍也没发现那东西,只好暗暗叹了口气,放弃此处。
    近几月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她做了几回,竟也熟能生巧越发适应了,在找了所有地方皆没发现后,她又蹑手蹑脚的来到榻前。
    帐幔拉着,她看不到里面李元祯的睡姿,也不敢贸然将帐子拉开。她就这样抱胸立在榻前,盯着那帐幔发愣,猜测李元祯会不会真将那镯子贴身放着。
    想了一会儿,她决心一试。于是伸手想去撩开那层帐幔,奈何手刚触上那帐子,便悬停住,不敢再向里探。
    犹豫了半晌,她终是决定放弃!
    李元祯素来浅眠,若是被他当场逮到,倒不如听天由命任他去查……
    拿出这个决断,孟婉心里顿时轻松不少,正欲将手收回之时却冷不防手被什么东西隔空抓住!那力道极霸道,将她整个人带飞起来,前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双脚离地,下一刻就被扯进了帐子里!
    这一切发生的属实太快,说是弹指间都为过了。待孟婉脑子反应过来时,她的视野已陷入一片伸手淡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许是适才动作太大,帐外的那一盏小灯竟灭了。而她本能的挣扎一下,却仿佛被一座山镇压着,纹丝不动。
    她知道,是李元祯正压在她的身上。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比先前跳得更加厉害。
    “来者何人?”
    他开口时语气冷静,手里的劲道却是不减,死死将她钳住。
    也是这话让孟婉明白李元祯只是发觉有人闯入了他的牙帐,却并不知来人是她。既然如此,她……要自己承认吗?
    可是即便她不主动承认,她显然也无法从李元祯的手上逃脱,这样沉默着耗下去,很快他便会唤人进来,将灯重亮立马便会将她认出。
    果不其然,见她迟迟不肯开口,李元祯便倾了倾身子探手去摸帐外的小灯,而孟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挣扎着抽出两条胳膊一把将他的脖颈搂住,阻止了他向外探身的动作。
    她紧紧将李元祯搂着,心如擂鼓,近乎要盖过她口中的呢喃:“王爷,不要点灯~”
    这回孟婉的声音没再如平日那般伪装,完全是她身为女子时惯会的娇声娇气。每一个字都似带了钩子,在这魆暗静谧的夜里,直勾得人心里痒痒。
    “呵~”一声低低的冷哼从头顶压下,他没再去够那盏灯,这令孟婉觉得为自己争取来了一点机会。只要能先将他稳住,趁他被迷得七荤八素之机再逃走就好说了。
    若在以前,她的确不敢想有人能抓住滇南王的小辫子,将他给迷住。可打从俣城王宫禁苑那次,她便明白再高贵的男人,也还是男人。
    是以她尽量放松自己,使自己不那么僵硬,“王爷,小女不才,爱慕王爷已久,今夜斗胆,不请自来,还求王爷……”说到这儿她竟蓦然顿住,因为原本想好的那句“还请王爷恕罪”确系说过太多次了。
    于是她只得改了说辞:“还求王爷垂爱。”
    营中有个专为将士们浣衣及修补盔甲的补衣局,里面皆是心灵手巧的女子,大多是将士们的家属,偶然也会有临时来补缺的姑娘。而爬床这种事也并非只在侯门深苑才有,军营中也不缺这样的事,头年里就有个补衣局的姑娘被一位小将军纳作了妾室。
    只是这么多年来,还没听说过哪个大胆的敢来爬滇南王的床。可是眼下孟婉,却不得已为之。
    李元祯垂目盯着身下,虽则看不清什么,却也看得极为认真。这一回,他是真的猜不透了,她深更半夜摸来他的帐子里,是冲着什么而来?
    若是早知帐外之人是她,适才他便不会出手那么快。
    事已如此,他若将她拆穿,她必然日后在营中呆不下去了。
    默默叹了口气,李元祯将手自她身上松开,翻转了个身子平躺在榻的外侧,“本王今晚乏了,你改日再来吧。”之后便将双眼闭上,不再管她,且由着她去。
    孟婉却是傻了眼,怔怔的愣了须臾,这才小心翼翼的坐起,然后蹑手蹑脚的跃过李元祯,下了榻。
    向外走时她还一步三回头,不敢置信自己竟脱身的如此顺利。
    出了帐子,她拾起地上长戟,替小光继续宿卫牙帐。
    而经她一番闹腾后的李元祯,却是在她离开后半分睡意也没了。他跟着起身,撩开窗子一角向外看去,正好能看见呆呆杵在外头的孟婉。
    她今晚为何来冒险?
    她的底细他早已查的清清楚楚,她混入军中除了代父兄服兵役外并无其它意图,即便是有,来了数月之久也早该下手了。那么今晚之事,便应只与这两日才发生的事情有关……
    盯着窗外的孟婉,他的手缓缓从袖袋中掏出那两截断了的镯子,低头看了看,觉得这两件事最有可能关联。
    翌日,李元祯便将镯子交与手下暗卫小北,命他前去查清此镯的来历。不到晚上小北便回来复命。
    “王爷,这镯子是一位夫人不日前从当铺所得,当票在此。”小北将一张票据双手呈上。
    李元祯接过来一看,当票尾端赫然画押着“孟宛”二字。
    “果真是她。”
    他将票据随手攥成一个纸团,丢进一旁的竹篓中,随后便命小北退下。自己却久久立在窗前,望着远处山上的一片春色。
    难怪初次见她之时,便有种略微特别的感觉,原来她就是那个小胖丫头,他们竟相识如此之早。
    只是那时的他从未多想,直到后来发现她的诸多有趣之处,他才慢慢开始留意她,再到后来知道她是女子,并与她有了一夜的肌肤之亲,他才……
    他缓缓叹气,随后又抬眼看了看头顶正艳的太阳,随即一笑。
    春暖花开,河冰消融,正是引流倒灌的好时机。
    蛮人之所以每每骚扰边境都能全身而退,正是因着他们从南边的宁武关外挖了数条隧道,地面上看不出端倪,地下却是彼此相联。每逢进攻之时,他们自地道潜入,燧长并不能及时发现预警,一但发现,敌兵早已从隧道口突击而出,进在咫尺了。即便南平军的应急防备再强,也难敌对方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次次突袭。
    只是这次不同了,通过上回逮到的那几个细作,如今李元祯已得知他们潜入益州的其中一条密道,密道既然是彼此相通的,那便好说了。
    是以打从河冰一消退,李元祯便命人做了完全准备,开凿引流的渠道,将河水早早蓄至密道口外,就等着敌军再次来犯。
    而依照蛮人往年恶习,每逢春节前夕他们必会来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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