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了下,邀赏似的,苏新七施施然一笑,夸他一句:“做得挺好的。”
    他们两个分工合作,苏新七负责宰鱼,陈鲟负责洗鱼,还负责把每条活蹦乱跳的海鱼拍晕,他力气大,往往一锤下去鱼就躺平不动了,杀鱼的工作比较繁琐,陈鲟观摩了会儿,拿了把刀,打算上手试着刮下鱼鳞。
    “你小心点啊。”苏新七提醒道。
    观摩和实操还是不一样,陈鲟一开始动作不熟练,鱼鳞刮不干净,苏新七没打击他的积极性,他刮不干净她就替他收尾,每每还夸他一句:“比上一条干净多了。”
    哄孩子似的,偏偏陈鲟很吃这一套,越战越勇,结果一个不慎,鱼没怎么样,倒把自己的手拉了一道口子。
    苏新七见他被划伤了,吓了一跳,忙放下剪子,洗了手,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伤口往外冒血,她舀了清水帮他冲洗了下,仔细观察了下伤口。
    “有点深啊。”苏新七看伤口又往外冒血,忍不住皱皱眉。
    陈鲟不以为意,“小伤。”
    “二叔。”苏新七喊了声。
    苏二叔从厨房里出来,“怎么了?”
    “你这有酒精或者碘伏吗?”
    “以前备着呢,前段时间收拾屋子,我看都过期了就丢了。”苏二叔走过来,“怎么了,你们俩谁伤着了?”
    陈鲟觉得就一道小道口,不想让苏二叔看笑话,他想抽回手,苏新七抓着不放,他无奈,只好开口说:“这点血,用不了多久就止住了。”
    “不行。”苏新七表情严肃,“刀杀过海鱼,不好好处理很容易细菌感染的。”
    陈鲟说:“概率不大。”
    “万一呢,你现在不是普通人,不能有差错,要注意点才行。”
    苏二叔本来也觉得自家侄女小题大做了,此时听她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尤其岛上还有渔民被感染险些截肢的先例,就更上心了。
    “小七说得对,你现在是国家财产,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大手一挥,直接说:“走,我送你们回岛,去卫生院看看。”
    陈鲟看着自己手上不到两厘米的伤口,再看他们叔侄俩一脸严肃的表情,只好无奈妥协。
    苏二叔行动力极强,立刻就开着小渔船把苏新七和陈鲟送回了沙岛,苏新七在码头向认识的岛民借了辆电动车,载着陈鲟就奔往卫生院。
    这几年,沙岛政府在医疗方面投入了资金,卫生院原址重建,又在西海岸那建了一个分院,招了许多医生和护士,买了很多医疗器材,现在岛民做些基础检查也不需要再往城里跑。以前卫生院的老院长还在医院里工作,院方专门给他开了个门诊,因为岛上许多人还是只相信他的医术,有点头疼脑热也只找他开药。
    苏新七拉着陈鲟进了医院就去找老院长,进门就喊:“赤脚爷爷,有人受伤了。”
    诊室里没病人,老院长正在看报纸,听到声抬起头,“是小七啊,谁伤着了。”
    苏新七把陈鲟往前面一推,拉起他受伤的手朝院长示意,“杀鱼的时候割到手了。”
    老院长低头端详着那道小伤口,表情微妙,饶是陈鲟这样心理强大的人,都觉得因为一道不足两厘米的刀口,兴师动众地来医院实在丢人。
    “伤口不是很深,消个毒就行。”老院长抬头,推了下眼镜,显然认出了陈鲟,他的反应很淡定,“我就说正常人怎么会没有指纹。”
    老院长转过身去拿碘伏和棉签,一边说:“我刚才还在报纸上看到你。”
    陈鲟瞥了眼他桌上的报纸,他的照片占了一整个版面,新闻标题是他是否还能继续为国家队效力,打个问号。
    老院长拿棉签沾了碘伏,替陈鲟把伤口消了毒,“运动员是要注意点,不能像以前那样,拉了个大口子还拖到晚上才来打针。”
    苏新七帮陈鲟吹了吹伤口,闻言诧异道:“爷爷,你还记得他啊。”
    “怎么不记得,你的小男友,你都不止一次带他来我这处理伤口了。”老院长和蔼地一笑,还开起了玩笑,“爷爷当时假装不知道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就是看破不说破。”
    苏新七抬头和陈鲟对视了眼,笑了下。
    “好了,这两天注意不要碰水就行,一点小伤,不影响拿冠军。”
    老院长颇为幽默,陈鲟看着手上的小伤口,只觉得形象尽毁。
    从诊室出来,陈鲟抬手在苏新七面前晃了下,“放心了?”
    苏新七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低声说:“又要留疤了,你在我身边怎么经常受伤。”
    陈鲟反握住她的手,不以为忤,“骑士不受点伤怎么叫骑士。”
    他握了握她的手,“走吧。”
    苏新七拉住他,“等一下,我想去看个人。”
    苏新七和陈鲟去了住院楼,正好碰上刘茵,苏新七说了来意,刘茵就带着他们去了孙智的病房。
    “孙老师,有学生来看你啦。”刘茵走进病房,笑着说。
    病房里消毒水味道很重,两张床,一床空的,孙智坐在靠窗的那一床上输着液,他整个人形容枯槁,头发已全部脱落,瘦的只剩一把枯骨,病服似乎都兜不住他,苏新七看着他病态的脸,都没能把他和记忆中的孙老师联系起来。
    孙智像是没听到,一直看着窗外,半晌后才反应迟钝地回过头。
    “孙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苏新七。”苏新七试探地问。
    听到她的名字,孙智死水般的双眼忽的瞪圆,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张张嘴,有话要说却因为激动说不出来,一副即将背过气的模样。
    刘茵忙走过去帮他顺气,“孙老师,你别激动,深呼吸。”
    孙智盯着苏新七,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情绪却蓦地崩溃,他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捶着自己的胸说:“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病房里的人都被吓一跳,刘茵朝苏新七走去,解释道:“他平时也常说这个,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绪这么激动。”
    苏新七点点头,和刘茵道了声谢,“你去忙吧,我和老师说说话。”
    “好。”
    苏新七朝孙智的病床走去,陈鲟紧跟在她身边,和带刀侍卫一样,生怕孙智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孙智看着她,眼神浑浊,眼里有浊泪滚下,像个失智的孩童一般,嚎啕道:“我看见了啊,我看见了啊。”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新七闻言一颗心却骤然一紧,身体一晃似是站不住,还好陈鲟及时扶住了她。
    就在这时,病房外闯进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拿着相机兴奋地喊:“真的是陈鲟!”
    第87章 照片
    病房里闯进了记者, 卫生院的护士立刻走进来驱人,几个记者赖着不走,还妄图拿起相机来拍照, 他们这一举动把孙智吓着了,他一直捂着脸,嘴里喊着:“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陈鲟皱起眉, 表情怫然不悦, 他低头看着苏新七, 说:“我去应付他们,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苏新七点点头。
    陈鲟语气不善地把几个记者轰出了病房,他们走后, 孙智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瘫靠在床上, 气若游丝, 似是更脆弱了。
    苏新七调整好心态,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看着孙智问:“孙老师, 您还记得我是不是?”
    孙智艰难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又变得无神了。
    “您刚才说看见了,是看见了什么?”
    孙智木着脸,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苏新七的话。
    苏新七不泄气,接着问道:“我以前找过您一回,我问您有没有看见冯赟对祉舟做出不轨的事, 您那时候说没有,其实是看见了对不对?”
    孙智木刻般的眼珠子这才转了下,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苏新七一时有些着急,她掐着手逼自己沉住气,孙智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的人了,他没理由再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受到威胁,而他还投鼠忌器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苏新七冷静分析,理智地开口问:“冯赟拿你的孩子威胁你是不是?”
    孙智听到孩子,眼底泛起波澜,表情也有了变化,苏新七盯着他的脸,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紧接着说:“如果你愿意作证,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会向公安机关申请证人保护,绝对不会让你的家人遭到报复,你的孩子也不会出事的。”
    孙智还紧闭着嘴,苏新七抿了下唇,徐徐劝道:“老师,您难道就愿意让冯赟逍遥法外?如果不及时让他伏法,还会有更多的学生会遭到他的侵犯,您换位思考下,如果您的孩子以后遇上了这样的老师,您不心痛吗?”
    孙智的表情有些扭曲,苏新七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缓声说:“老师,妈祖娘娘看着呢。”
    她这话戳中了孙智,他忽而抱着脑袋,痛苦道:“都是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苏新七内心焦灼,很想追问下去,但她知道孙智目前情绪不稳定,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也就按捺着冲动,默默地看着他。
    没多久,孙智的情绪稍稍平复,眼神也清明了许多,他看着苏新七,半晌后好似才做了决定,艰难地开口说:“我看见了。”
    苏新七心脏蓦地一紧。
    “冯赟还在沙岛中学任教的时候,放学后经常带着那个男学生,叫,叫……”
    “李祉舟。”苏新七声音微哑。
    “就是他,高三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我还记得。”孙智虚弱地喘了口气,接着说:“他们经常放学后一起去实验楼,一开始我也没多想,他是教物理的,带学生做实验很正常,直到有一天……”
    孙智看着窗外,回想起来,“那天周五,学校一放学我就下了班,半路上变了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想起印刷室的窗户没关,担心里面的卷子、机器被雨打湿了,就匆匆赶回了学校。”
    “后来雨下大了,我又怕下午上实验课的学生没把教室的窗户关好,实验器材被雨打湿了校领导会要我担责,就上了楼,结果就看到……”
    苏新七的脸霎时退了血色,青碜碜的,她的胸口像是有一大块巨石压着,重得喘不上来气,她一手抓着一手,手心里都是冷汗。
    孙智咳嗽了两下,语气虚浮,“这件事我第一时间就汇报给了当时的校长。”
    “朱建豪?”苏新七皱眉。
    “嗯。”孙智点头,“他听到这件事后也很震惊,交代我暂时不要宣扬出去,他会想办法处理。”
    苏新七忍不住说:“他替冯赟瞒下了。”
    孙智解释:“朱校长调来岛上工作有几年了,一直干得不错,教育局有意把他调回大陆,冯赟是他请来中学任教的,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他是肯定要担责的,升官无望不说,有可能还会被贬职。”
    苏新七看着孙智,哑着嗓子问:“冯赟后来找过你是不是?”
    “你应该猜到了。”孙智苦笑,语气嘲弄,“我一个负责打印卷子的老师怎么会有钱带着老婆孩子移居大陆。”
    在苏新七的目光下,孙智神色有愧,“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猪油蒙心才会被他收买,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所以才遭了报应,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不认我,我现在没几天好活的了。”
    他眼中浊泪滚滚,悔恨道:“人在做天在看,这都是妈祖娘娘给我的报应啊。”
    苏新七咬着牙,攥着的手隐隐在发抖,她心里拱着一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怒意满满,她想质问,想怒斥,想剖开他们的胸膛看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她觉得悲哀,一条年轻的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眼里比不上钱和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智短促地喘着气,抹了抹眼睛,声音颤抖道:“我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你如果要告冯赟,我愿意出庭作证,只要……”
    他剧烈地咳着,按着胸口勉强道:“冯赟拿孩子威胁我,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家人平安无事,我愿意赎罪。”
    苏新七从病房里走出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陈鲟正不耐烦地应付着那些记者的无聊问题,余光看到她的身影,立刻撇下人朝她走过去。
    陈鲟看她眼眶微红,唇色发白,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就猜到孙智大概都交代了些什么,他不忍她难过,伸手就把人拥在怀里。
    苏新七靠在他的胸膛上,好一会儿抬起手搂着他的腰,身子微微颤动,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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