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记得,曾有一次,在和章千喏重逢后、和写意彻底闹翻前,他们有过一次讨论。那个时候是从慕容家往城里走,两个人都坐在车里彼此无话。
    写意看着窗外流转的风景,突然说了句,“我记得有人说过,对于男人来说,在你身边的女人永远不懂得珍惜,离开了的、永远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老公,是不是这样?”
    慕容澈心中微悸又滞住,扭头去看身边安静的女人。当时他心烦气躁,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语气中刻意透着轻松,“其实只要是人,不都这样么?干嘛要仅限于男人。”
    写意低着眼做了个微笑的动作,“你说得对。”说话前后,她都不曾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平平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或伤心,“所以,你忘不了章千喏。”
    又来了。慕容澈感到头疼,为什么她一定要揪着章千喏不放呢?他要和她保证“我不爱她了我只爱你”,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慕容二少觉得很没意思,一段感情猜来猜去问来问去,实在很无趣。
    “那么,是不是我离开了,你才能记住我的好呢?”写意终于扭头看她,面容清丽脱俗,脸上的神情是那种冰玉一样的皎淡清凉,只有她的眼睛是漆黑看不到底的,黑的发亮。
    慕容二少失声笑,排去心中的惊措,伸手抚过她的面容,敷衍道,“胡说什么呢。”
    写意挑眉,看着他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却再也没有说话了。
    当时的流景片段,在风雪中举步维艰,他又重新想起来。脚步突然重的走不动,他艰难地转身,往后面看去。白茫茫的世界中,车水马龙,那个漠然的女子已经越走越远。有那么很奇异的一瞬,这个单薄瘦削的背影,与记忆里拥有恬淡笑容的女子面容相重合……
    “二少,要不要上车?”默默跟在他后面走了一路的车缓缓拉下玻璃,司机在里面对他喊,然后便触上慕容二少平静到有些阴郁的神情。
    慕容澈站在风雪中好久,抬头看着灰沉的天空。雪花落在他眉梢眼角,漂亮到精致的青年,引来了多少人的侧目,他依然一动不动。只是薄唇微动,淡白气雾散在雾霭中,“你先走吧。”
    写意写意……
    书写谁的情动,又合了谁的意。
    一度我真以为,你我会是金童玉女天生绝配,不会离开不会纠葛,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那才是我喜欢的幸福。可你笑容清淡,却不止为我绽放。我风流多情,又不止为你停留。所以上天觉得不公平,才要这么惩罚我吧?在身边的不珍惜,离开的才是珍贵。这话是你亲口所说,但我已经开始学着珍惜你了,我已经在努力化解隔阂,你却依然可以轻易地说出“离婚”,轻易地去另一个男人那里找安慰……
    写意写意,你是怎么做到的,在眉角眼梢皆为我情动、几乎就让我信以为真的时候,去和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呢?
    他一个人想的凄凉,浑浑噩噩中听到有女孩远远叫他的声音,清甜如泉水,“慕容澈!慕容澈!”
    心中升起一丝连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希望,回转身看去,竟是另一个女孩。甜美娇俏,如同这所城市里任何一个美丽青春的女孩,却不是他心中那个人。
    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站定,对他露出一抹清丽的笑,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我可、可算是追上你了。”
    慕容澈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很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谁。当然,慕容澈对女子的记忆向来不好,能让他记住的女人,统共不超过十个手指。只是疲声问,“什么事?”
    “你怎么了?”女孩惊诧地眨眼,睫毛又卷又长精致得如同娃娃一般,脸上还有着真挚的担心,“是不是生病了?”
    “我刚和妻子离婚。”慕容澈也不怕被人知道,便平声答她话,只是疲惫烦躁的感觉更严重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一贯对女子向来是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所以今天这么反常,便让眼前这个诚惶诚恐的女孩红了眼圈,从后面的大背包里掏出一张信封递给他。
    “这是什么?”慕容澈皱眉,并不接。他最近对一切信封,过敏。
    女孩更加委屈了,但还是回答他,“姐姐还给你的那些照片……这些是底片,就是前两天我去酒吧打工,以前老和你一起玩的一个女人丢下来的。我听姐姐说过你的事,然后,”女孩有些无措兼害怕地飞快低了低眼,“偷看了这些底片……我觉得不对劲,就想找你交给你。可我找不到你、也打不通你的电话……你公司的人也不让我进去,我没办法,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你……”
    这女孩叙事乱七八糟,但总算慕容澈虽然心烦气躁、但思维还没有混乱,脑中神智就那么颤一下,伸手接过了信封。他翻了翻里面的底片,然后拧着眉看女孩,“你是……颜妃的妹妹?”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笑着仰下巴,“我叫颜静,你在酒吧里救过我的。”
    慕容澈笑一下,他要怎么接话?是说我不记得你叫颜静,还是说在酒吧救你是因为你侧脸很像我老婆?说出来谁信啊。所以他只是笑,用美男计来诱惑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小丫头片子,“颜静是吧?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不小心丢了底片的女人,到底是谁?”
    颜静被这个慵懒随和的青年眼中突然闪过的一丝阴霾撼动,大冷天的背上出了一层汗,再看时,慕容澈却又是笑容亲切了。她有些迷惑他的多变,“就是那个平时和你出入酒吧、关系很好的女人啊,我经常看到她坐在你旁边的。”
    慕容澈回忆了一下,知道是谁了。他微笑到冷笑,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僵硬了。他没想到,一心想毁掉写意的人,竟一直在自己身边。而自己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一根筋,根本不会是什么威胁。
    他这样想着,转身就走。颜静追了他几步,没有追上,有些沮丧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一直跟着慕容澈没有离开的司机亲切道,“小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一晚上,慕容澈就在酒吧里喝酒。两杯子在空中互碰,左一杯又一杯,柜台上已经堆了不下十个酒瓶了。闹哄哄玩闹的众人将他隔离在外,没有人记得,就是几天前,慕容二少还是“醉流年”里的常客。现在啊,他依然是常客,却成了“借酒消愁”的常客……
    手中的杯子被旁边的人一把夺走,他不介意,去拿另一个杯子。他发恼,抬头又模模糊糊看着淡渺的人影,便吃吃笑上前抱上去,轻喃,“写意……”
    “你就那么喜欢娄写意?”对方的声音凄凉,然后又苦苦含笑,“那好,今晚你就当我是娄写意……”
    就是这一句话,让慕容澈的神智全部回笼,皱着眉想写意不会往身上喷这么浓的香水。他推开眼前人,踉跄地往后退几步,好长时间才看清面前人是谁,然后笑的厉害,“程敏啊……”
    “酒醒了?”程敏上前想扶他,却不料慕容澈一步步退,她根本碰不到他,皱着眉道,“二少,你喝多了!”
    “是啊,所以我从来没有看清,我一直以为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慕容澈笑的好开怀,眉眼上弯像个初涉情场的大男孩一样。可他越是笑的开心,程敏越是觉得恐怖。
    这般失常的慕容澈,是她不曾见过的。
    慕容澈摸索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信封,一把甩在程敏面上,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碟片,笑着递给脸色一点点泛青发白的女人。“你的底片、还有你送给写意的碟片,我全部还给你……”
    底片的事下午就已经知道了,碟片是写意离开后、他一个人在家里找她的东西、无意间翻出来的。碟片上的做 爱却是是真的,只是经过了处理,时间不对。在和写意结婚后,他没有在和程敏乱搞过了。可是这张碟片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啊,写意没有和他提起过、他也从来不知道……呵,那个女人总是什么事情都不和他说,他也是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
    他几乎能想见,两人的关系是怎么一步步疏远、到了眼下这等地步。
    程敏的面上闪过各种神情,最后咬唇向他伸手,“澈~我是因为喜欢你才……”
    “喜欢不是借口,”慕容澈笑的像是哭泣,不知是在说程敏,还是在说别人。他低着眉眼,水光在眼下漾着轻波,被旋转的琉璃灯抽空情感,只余他低语近乎呓语的声音,“喜欢不可以成为借口。”
    可他明白的太晚,写意已经离开……
    程敏看着慕容澈趴在柜台上,淡声,“你走吧……我不会再当你是我朋友了。”
    “……澈,我从来就不想当你的朋友,”程敏看着这个颓废的青年,突地全然失控泪流满面,她冲着他喊,“我只想要你,只想做你的妻子!我根本不喜欢酒吧不喜欢喝酒!但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什么没有忍!娄写意她算什么?慕容澈你瞎了眼!娄写意待你的心,有我待你的十分之一么!”
    慕容澈从臂弯里抬眼,目光迷蒙地看着发疯的程敏,又淡淡地重新闭眼,“她身上,有你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尘埃落定,信纪集团的慕容二少和泽宇集团的千金小姐离了婚,真的在a市引起了不少轰动。慕容家对他的行径满意之余,也没有人对他多加要求。反正慕容澈以前也爱玩,他现在就是整天泡在酒吧里,也没多大区别吧?
    只有慕容家的小女儿,慕容悦,真心的担心着她二哥。可是听说她二哥每天都饮酒作乐,她哪里见得到她二哥的面?!所以,当慕容悦见到慕容澈的时候,离那两人的离婚已经过了一星期,晚上凌晨两点,她听到楼下大门有轻微的响动,便悄悄下了楼。
    青年浑身散发着酒味,靠着门站在黑暗里。听到脚步声懒懒地抬眸,看了好久才凉凉说话,“小妹啊。”
    “二哥?”慕容悦站在楼梯口,“你……怎么到家里来了?”
    慕容澈嘴角笑弧发僵,轻描淡写,“走错路了。”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家里心更乱,所以便又开车出来……走着走着出了城,居然到了慕容家。
    “……那二哥,你上楼睡觉吧。”慕容悦说话,“你的房间,阿姨都有每天打扫的。”
    慕容澈点头,走向楼梯。
    “……二哥,你现在,很喜欢,写意姐姐么?”慕容悦小心翼翼问,因那两人离婚,她已经不能叫写意为“二嫂”了。
    慕容澈手扶在楼梯上,温凉的感觉便从手的方向一点点涌上。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力气上楼。就是这样的姿势站了好久,才慢慢扯了扯嘴角。
    慕容悦看着她二哥,这个一贯悠漫的青年,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清秀,毫不设防,有种天然懵懂的感觉。可就是这样一贯漂亮的笑,这个时候在他脸上扬起,只是让人觉得苍白。
    “……二哥,你已经很喜欢写意姐姐了么?”慕容悦执着地问,她哥哥没有力气走上来,她便轻手轻脚地下楼,也不想吵醒这个家里其他的人。
    慕容澈维持着低眼微笑的姿势,一口气哽在喉间,却是轻轻地咳嗽起来。他苍白脆弱,像是轻轻一碰便要支离破碎;可是他支撑着没有倒下去,而是仰着脸,月光在他脸上流动,对着慕容悦淡笑,“你说呢?”
    慕容悦沉默,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她这个用情至深的哥哥,第二次为女人失魂落魄。“那二哥……去追回写意姐姐啊,既然你那么喜欢她。”
    慕容澈听着慕容悦的话,一时间思维好像散在空气中找不到落处,微微地发笑,脸上的月辉哀伤。是啊喜欢,这般的喜欢,想尽办法的喜欢……可还是到了这种境界。
    咎由自取。在身边的不珍惜,失去的最珍贵。一语成谶。
    原来,世上真的有所谓的报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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