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老板不关心那些孩子是否会在这微雨中着凉受寒。
    他也不关心他们口中那只所谓的虫子。
    他现在只是有些担忧,门口的“喧闹”可能会引起酒楼内那位大人的不愉,这甚至可能关系到他酒楼的将来。
    所以无论现在酒楼有多忙,有多少人等着他去照应,他都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活,而后急匆匆地走到门口,来到那些孩童身旁,带着不满的神色。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玩耍,快到别处去!”
    酒楼老板一上来也不废话,直接开口,打算把这些吵闹的顽皮孩童给赶走。
    年幼的孩童既然敢在雨中戏耍,当然不是那种听话本分的孩子,性子有些活泼到顽劣,他们朝酒楼老板龇牙咧嘴。
    “你是谁!这里又不是你的酒楼,这里是七夜城主管辖的街道,就算要赶走我们,也不应该是你来赶!”为首的那个孩子头脑筋一转,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酒楼老板听得背后一凉,这小孩子说话肆无忌惮,他哪里知道如今七夜城主还真就在身后的小酒楼里?
    “就是就是,街道又不是酒楼,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赶我们走,哼!”
    其余几个孩童不依不饶道,他们完全忽视了面容严肃的酒楼老板,反而继续讨论起那只虫子来。
    酒楼老板见没有办法直接赶走他们,又看到他们对水洼中的那只虫子似乎很感兴趣,不由得计上心头道:“哈,你们竟然在讨论这种虫子,这可不是简单的玩意,你们还是赶紧离远些好!”
    “老头,你可别要骗我们,故意吓唬我们,想把我们吓跑。”
    这孩子头也是机灵,一听到原本一直想将他们赶走的酒楼老板说出那样的话,不禁戒备道。
    酒楼老板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更加有理有据道:“我会拿这种事情骗你们吗?这是一种尸蹩,因为条件环境恶劣等原因,导致它干瘪成这样,却能够活过很长的时间。”
    “你是说,这虫子还没有死?”有孩子听了,就要拿手去拈水洼里的虫子。
    酒楼老板赶忙制止。“诶诶诶,可千万别用手去碰!这虫子沾了水,只怕是要复活了,小心它咬你一口!”
    似乎是怕这些孩子不信,他又继续说道:“被这种假死苏醒的尸蹩咬上一口,厉害点的甚至可以把一头大黑牛给活生生的咬死,它吸血可厉害着咧!”
    看酒楼老板说得信誓旦旦,机灵归机灵,对这些生生死死的咋呼玩意儿,孩童们还是心有忌惮的。
    听完酒楼老板的话,原本拿木棍挑着水洼里那只虫子的孩子也不挑了,几个人商量了几句,便又在雨中一哄而散。
    酒楼老板看着那些离开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抹胜利般的微笑。
    只是等到他转过头,看到原本七夜坐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的时候,那唯一一抹胜利的微笑,也一下子变得慌张和颓败起来,不禁开始担忧,是不是叨扰到了城主大人,把他给烦走了。
    …
    …
    就在酒楼老板还在为七夜的突然离开而担忧时,七夜已经走出去很远。
    但他并没有把这座吵闹的酒楼给从七夜城除名的打算,因为酒楼老板的那些话,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启发。
    小空雪在昏迷之际也曾说过,让七夜小心“死去的人”,这一直是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酒楼老板为了诓骗那些顽皮的孩子、不知有意还是故意编出来的这些话,却让七夜灵光一现,一下子想通了各种因由,理清楚了原本略显混乱的头绪。
    “尸蹩,且不管是否真的有这种东西,它能够假死活命,等待一个合适的环境,难道这不就是死去的东西吗?”
    是的,对那些懵懂不知的孩童而言,假死的尸蹩在他们的认知里,就是已经死去的虫子尸体。
    但在酒楼老板的口中,那些虫子尸体却成了狡猾难缠的尸蹩,如果真的触碰到,则会狠狠地咬上一口的可怕虫子。
    “永夜爆发之前,那一次正魔妖三道会盟,我们真的把剑封雪杀死了吗?连百足之虫都能死而不僵,难道堂堂一代剑修,跟师傅同一个时代的强者,会就这样轻易陨落?”
    当时的心思都系在星空之上,所以无论是七夜还是今何夕,都没有细细考虑过有关剑封雪死亡的细节。
    而这个时候,当七夜心里起了怀疑时,他再仔细想想,便能够发现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首先,就是剑封雪当时的选择和举动。
    明明能够独自抗衡自己和今何夕的联手,至少在短时间内不露颓势,但剑封雪当时的选择,却是直接和剑漫天准备逃跑,这本就非常不合理。
    堂堂正道盟的盟主,极为好面子的剑封雪,会选择一个照面不战而退?
    或者说,逃跑真就那么恰巧失败,被自己和今何夕两个人截住,剑漫天选择了自杀,而剑封雪直接自爆修为?
    “这不合理。如果以剑封雪的智慧,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的话,他宁可跟我们合作,这才符合他所谓的利益!”
    七夜忍不住喃喃自语,他越是分析下去,越是觉得当时剑封雪的举动另有目的,包括他和剑漫天那看似惨烈的死亡方式,都很有可能只是蒙蔽他们的障眼法。
    只是,现在唯一让七夜想不通的是,空雪为什么当时也说,他们已经死了呢?
    空雪对于预知,这种天赋一般的东西,在往常的经历中无往不利,几乎百发百中。
    难道说,她真的会在这件事情上出现了失误?
    “不管怎么说,剑封雪当日自爆修为的举动,如今想来的确有很大的问题。只是现在小空雪还在昏迷当中,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再过去好好问问。”
    剑封雪之前一直在收集尸体,也研究着有关傀儡和尸气等一些问题,如果说死去的人是他的话,倒真的有可能。
    一旦想通了,七夜的思路便豁然开朗起来,他很快又想到了剑封雪当年的那些研究。
    尸体,死亡,复活,这一脉相承的东西,如果联系起来的话,似乎并不是那么生硬。
    直至此时,七夜城上空的凌乱细雨终于停歇,原本略显阴暗的苍穹中乌云尽散,一抹光芒如晨曦般从乌云的缝隙里漏出,从天际悬挂而下。
    雨停了,七夜城不再朦胧,沾湿的衣还披挂在身上,七夜甩了甩因为思考而变得沉重的衣袖。
    水滴被华丽地甩在了身后,从七夜的衣袖边缘处。
    亦如烦恼,亦如那迷蒙得没有办法摸透的真相。
    …
    …
    与此同时,在人类修士存在的另外一处,云千烈离开七夜城以后的遭遇,并不像七夜城拨云见日那样令人感到温暖,反倒是这里的雨落得更加瓢泼,隐约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云千烈站在泥泞的土沼里,他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千烈剑在他的右手,有一道鲜红的血线从剑身上滴落下来。
    一滴,两滴,慢慢在水洼里晕染开,一圈,两圈,整个水洼便成了淡红的颜色。
    云千烈的浑身湿透得厉害,豆大的雨点不断落在他的身体上,沾湿的衣服让他显得有些单薄。
    他抿了抿泛白的唇角,潮湿的发丝也无法阻挡住他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睛,他在看对面。能够值得他这样凝实的,都是他视作真正对手的存在。
    他在泥里踩出一道深浅。
    泥泞不堪的泥水溅在他的腿脚上。
    云千烈现在没有办法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需要用全部的精力,来注视对面的那个黑衣人。
    “我知道是你,但是现在的你并不是原先的那个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恢复过来。哪怕是……哪怕是我付出生命的代价。”大雨滂沱,云千烈的话在哗啦的雨声中,并不算大。
    却很有力,掷地有声,如同贯彻整个雨幕的惊蛰。
    对面那个黑衣人没有说话,他包裹着的黑衣哪怕是在雨中,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唯一露出的一双生机全无的眼睛,麻木的样子恍若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能够被驱使的躯壳。
    “星痕已经死了。你却为了救我,被突然复活后的星痕吞噬寄生,算上这一次,其实我已经欠了你两条命。所以,今天我要将这两条命还给你!”
    面对云千烈的誓言,回答他的是一道凌厉无比的黑光。
    黑光从雨幕里破开口子,风雨的方向随之发生改变,连绵得如同一柄锋锐的黑色长矛。
    云千烈举剑,熟稔地放在身前,用千烈剑去挡这一道攻击。
    原本应该火焰滔天、势如破竹的千烈剑,被云千烈用来做最不拿手的防御,无疑是太大材小用了些,以至于他一个抵挡不住,千烈剑再次狠狠撞击在云千烈的胸膛之上!
    千烈剑的剑身更红艳了,连同云千烈脚下倒退的水洼,连连踩出的水珠也变了颜色。
    这已经是两人不知道多少次交手。
    每每当对面那个黑衣人想要脱身离开的时候,云千烈就会不择手段地拦住对方。这似乎成功激怒了对方。
    于是才发生这样的战斗,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
    云千烈吐了一口鲜血,这是他吐出的不知道第几口鲜血,他的伤很重,而且是内伤。作为代价,他原本垂落无力的左手上多了一块黑色的布。
    对面黑衣人露出一张绝美但同样苍白的脸来。
    云千烈的眼睛豁然瞪大,似乎发生了什么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意外。
    “你不是她!”是的,跟他交手了那么多回,只希望能够挽救回自己同伴的云千烈却最后发现,对面那个黑衣人并不是自己想要解救的同伴!
    “我叫莫霓裳。”黑衣人再次举起手中漆黑的长剑,清冷而淡漠着道。
    莫霓裳一剑,直取云千烈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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