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工匠改造之心最盛的时候,差不多每隔三个月,沐英就能收到一批来自中央的礼物。除了厚厚的说明书和保养指南外,来送货的人还笑眯眯地专门问他讨要了用后感,言曰回去改进。
    事实上,沐英的确战略素养的确深厚,对火器的敏锐度也极高,这些或是好用或是鸡肋的火器在他的手里被玩成了一朵花,打得那边那些想要搞事的土官叫苦不迭之余,也的确给兵仗局提供了不少改进的点子。
    比如,如今的火铳从火绳改为了火燧就是因着他的要求。
    云南不少地区湿润多雨,热兵器最怕的就是下雨,哪怕现在火药的填充已经改为了预制“弹药”,只要雨水不是太大都可以完成充填,但点火这件事就真的没办法了,总不能在雨里撑着伞点火吧?那隐蔽性也太差了。
    正是为了满足“在雨天或是湿润气候下使用”这点,兵仗局的工匠们贡献出无数头发之后终于将点火装置从火绳改成了火燧,愣是将火器推入了一个新阶段。
    除了这个要求外,沐英还列举了火器使用过程中的问题一二三,每次他回信的时候就是兵仗局最紧张也最期待的时候。
    太子殿下根本就不讲道理,说风就是雨哇,一看到信上有什么要求就砸钱让他们干哇。
    虽然领导愿意砸钱他们是很开心啦,但是这种带着不能完成的任务,砸钱真的好让人头秃。
    大明兵仗局,一个每天都能扫出一堆头发的悲伤之地,基本上每个被调入兵仗局的人都是意气风发黑发如云地来,口袋满满脑袋空空地走。
    所以,当这位给匠人和官员们带来万千痛苦的人入京的时候,兵仗局有不少人都上街围观了,围观的结果是大家兴致勃勃地来,咬牙切齿地回。
    因为……大明的西平侯沐英长得还怪好看的!
    虽然已过不惑,但不知是滇南气候养人,还是岁月格外优厚,沐英看上去就和三十出头似的,身形健壮,策马着甲的模样英气非凡,一双虎目更是明亮有神,灿若星子。在看到熙熙攘攘的应天府民众时,沐大将军更是眉眼含笑,俊得让路边的小姑娘大妹子都忍不住捂住心口。
    大明地方官员和藩王入京姿势千千万,但像沐英这样直接直接穿甲胄骑在马上的可是少数。
    无论是什么时代,披甲执锐都是男性荷尔蒙最浓烈的时候,更别提他带回来的护卫班子一看就是近期上过战场的,那眼神就和普通人不一样。虽然按照规定,大部队要在城外扎营,真正入京的也就几十号人,但他们一动一静之间气势却相当摄人。
    “爹笑得好可怕。”
    落后西平侯几步的是三个策马青年。见路边的娘子们纷纷扬起帕子、激动不已的模样,年龄最小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悄声同身侧的同母兄长道:“他们若是知道爹现在看着她们是在盘算着这次能带多少人回云南,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出来。”
    他的兄长,西平侯家的次子沐晟一扫路边民众,也露出了几丝笑意。
    应天府人口众多,且多为有一技之长之人,而云南边陲之地,归入大明虽已经有些年份,但地广人稀,教化程度低下,正需要大量人口来带动,前些年从应天府吸纳来的人口已经被云南消化,他们这次入京也有再迁人的意思。
    是的,在沐家人的眼中,他们面前的应天府民众不是民众,而是一群脆生生的扑棱着叶片呼唤着他们将人连根挖走的韭菜。
    在进宫前,沐家人们对于这次请奏十拿九稳,但谁也没想到沐英进了趟宫之后居然就改变了主意,他非但没有抓起铁锹挖走这些韭菜,反而还将自己赔了进去。
    西平侯沐英请辞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朝野。
    沐英请辞的理由是自己年纪大了,体能下降,不利于领兵打仗,但木白看看面前这个肌肉紧实、眸光如电的叔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借口。
    “咳咳!”沐英干咳一声,叹道,“岁月不饶人,殿下,臣不惭,臣虚度四十年,或许还不够优秀,却也算是努力……”
    木白顿时嘴角一抽,忙抬手打断他。你们这些父辈怎么回事,怎么连想要退休时候的台词都一模一样的,不过沐英说的也没错,他比朱标还要年长,云南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前提是一直在昆明待着。
    云南地形复杂,有高原也有密林,还有各种复杂的瘴气毒虫,就算有朝廷药物支持,对于他这把年纪的人来说的确是有些吃力。
    而且沐英的长子是木白的小伙伴阿春,沐英辞职后,继任者自然就是阿春了,对小伙伴的本事,木白是很信任也很放心的。
    沐春正是当打之年,和他也是心念相合,让他上位,对木白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
    他叹了口气,将沐英的奏折合起放在一旁,认真道:“沐叔叔,您是家人,有些事我也不瞒着您,父皇的确是有了退位的想法,但孤暂无改弦易张的念头……”
    他话说到一半,手却已经先递了出去,沐英的视线落在这位小太子手中的奏折上,见到奏折书封上自己亲手所书的“西平侯沐英谨上”几字后不由微笑。
    他退后一步,冲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青年躬身下拜,他知道太子殿下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太子殿下是在对他承诺,他会像他的父皇一样信任自己,即便他登上皇位,沐英的待遇依然不会更改,他依然会是大明居于朝廷之外独揽西南的西平侯。
    对于一个异姓侯来说,这已经是宠信之至,也是最大的褒奖了吧。
    但是……
    想到方才同自己弟弟的一番浅谈,想起弟弟含笑对着他的邀请,沐英眼眸微动,他抬起手,轻轻地将被太子殿下递到他面前的奏疏送了回去,以实际举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打算收回这份辞呈。
    他是铁了心得想要放下这份权势。
    因为他的弟弟在邀请他和他一起出去看一看,
    “殿下,您也是兄长,您必然知道臣如今的感受。”沐英笑得很和善,“当弟弟在深思熟虑后发出请求的话,当兄长总是不忍心拒绝的。”
    所以,您就愿意放下权势和家庭,和他爹一起登上去世界看看的小船啦?
    真的很搞不懂你们这种皇家兄弟情。
    木白想象了下他那几个弟弟若是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不需要他们提出,木白就很想出去看看了。不过,如果弟弟真的提出的话,他估计也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哎,好吧好吧。
    木白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将预审通过的小条夹到了沐英送上的奏折中,沐英是侯爵,他的爵位传承文书还是需要皇帝盖章的。
    至于为什么需要皇帝盖章的奏疏会先送到他这……呵,懂得都懂。
    他老爹已经完全进入了辞职前的最后一个月那种状态,心情好到爆炸不说,还完全不想干活。大明的皇帝陛下已经将工作全部推给苦逼的太子殿下了,过起了浮生偷得半日闲的幸福生活,美其名曰「让儿子提早适应皇帝的工作节奏」。
    但这份闲也不是白偷的,想也知道,他退位时候的阻力绝对会比洪武帝大,就皇帝的年岁来说,还没到五十的朱标可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又没病没灾的,退位出去玩这种事情想也知道朝臣会有多反对了。
    木白是不会帮他处理这种情况的,所以朱标这些日子都在努力各种撬边+打边鼓,按照他的计划,他准备在今年夏天之前将职务都卸下,然后驾着秋季的信风开启全新的旅程。
    但不知道是不是一心想要退休的朱标能力太强,还是想要出去看看这个想法对大明人的诱惑力实在太强,就在批准了沐英的辞呈,并且送走了接棒的沐春后没过多久,木白收到了犹如雪花片一般飘来的请辞奏书。
    仔细算算,朝堂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岗位都给他递交了辞职信,并且在约谈后,他们都扭捏地表示要追随朱标一起离开。
    木白从震惊到平静,只用了不到小半旬,最初他只是有些怀疑,但当他将这些人的身世背景连成线之后就发现……这些人的离职恐怕是老父亲给他的礼物。
    他们或是两朝老臣,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或是开国功臣或是功勋之后,身份地位都相当特殊,如今他们一动,腾出来的位置正好可以让木白的小伙伴们一一填上。
    这算什么?都要把重担丢给他了,就别搞这种临走前的温柔啊。
    木白捏着谱系图好半晌后叹了口气,将其引了火烛。火光温柔地卷上了宣纸,随着他的松手,这张薄薄的宣纸轻飘飘得落在金砖之上,在几个扑棱之后被火焰吞没。
    好吧,看在他爹还是有些良心的份上……原谅他啦!
    木白哼了一声,抬手在几份官员的请辞奏折上划上了红批。
    建文八年,公元1399年,夏,帝禅位。
    同年秋,十四世纪最大的一艘巨轮离开了刘家港,搭载着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和第二任皇帝并一干文臣武将,在继任新帝的目送下驶向了深海。
    这对父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拉开了大明皇朝的海洋文明序幕。
    这艘宝船上启航之时响起的汽笛声和在风中摇曳的日月旗向整个世界发出了宣告,接下来的十五世纪十六世纪,乃至于更久的岁月都将注定属于大明。
    作者有话要说:嗷!只能写到这儿了,历史是不能改变哒(但是可以钻空子)
    老父亲也不是单纯想要出去玩,也是有别的理由的,别忘了老爹的梦想就是……咳。
    看到你们点篇外的作者君表示……你们真的,很敢想……(陷入沉默)可恶,脑洞好大啊,我好想看啊!(喂)
    让我去思考下篇外怎么写,我怕我一写就收不住惹。
    今天也有100个红包包呀
    第179章
    公元1400年,十五世纪开幕的第一年对于生活在大明朝代的人们来说和过往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硬要说不同,那就是大明的皇位上坐上了一个还没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而且让人稀奇的是,大明的皇帝走的还是禅让的路子,而不是父死子继。
    坦白说,这一举动给经历了频繁换皇的大明民众带来了更多的安全感,在华夏文化中,“让”这个字是极其神圣的,可谓是人性最高的美德。
    “让”这个动作首先是你得真正拥有,只有将自己真正拥有的东西转给别人,才谈得上是让。在这个过程中必须是主动的,不是他人逼迫,更不可是携恩求报,有一分一毫他人的因素都不算,只有如此才叫“让”。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中充斥着对人性的考验,也是人和自身欲望的博弈,而正因为其中难度,这个词才会成为华夏人千百年间的追求,而皇帝的禅让更是被认定是“让”中之首。
    毕竟这世间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坐拥天下更富贵,也没有什么行为,能够比一个人将整个天下在没有外力胁迫的情况下转手他人更伟大了。
    当然,其实文化人们最崇尚的禅让制度其实是尧舜帝的禅让,也就是将皇位让给世间有才之人,而非自己的血脉亲族,而接下这片江山的人也要有这个胆量和魄力,如此方能成就一段佳话。
    但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太难,尧禅位给舜,舜帝亦是千挑万选,最终选择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禹为帝,但即便是如此因公忘私,框定九州的大禹在得到首领之位后都没能像他的前辈一样择才者而让之,而是给了血脉者继承,可见此举有多挑战人性。
    历史走过了三千多年,除却被迫让位的,真正做出禅让举动的也只有开头的尧舜二帝,于是文人们退而求其次,认为帝皇在位时对江山负责,将皇位让给更年轻更有才的后辈也算得上是“禅让”。
    但就算这样,严格来说真正搞了禅位的也只有洪武帝一个人,啊,现在又多了一个。
    虽然大家对于侍奉的主君能如此有道德和为君的觉悟很高兴也很自豪,但这个节奏未免有些太紧迫啦!尤其是在当今的登基仪式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年轻的帝王全身散发着的都是不开心和蠢蠢欲动的气息啊,而且新上任的陛下看着两位殿下的眼神,那向往……总让人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他们的大明不会变成一个皇帝争相禅位的时代吧?不,不会的,尧舜都只有两代,而且俗话说得好,过一过二不过三嘛,皇帝这个职位,怎么会有人真的舍得放弃呢?
    最重要的是,当今还没儿子呐!
    就算有了儿子,养一养起码也得花个十几二十年吧,就算真的要让,那也得是好久以后了。想到这一点,众多官员的心底顿时生出几分安心来。
    一时之间,催新皇尽快生娃纳妃的奏折都少了不少。那什么,陛下还年轻,这个事情还可以缓缓。
    但不管官员的想法为何,对老百姓以及周围国家的领袖们来说,大明皇室传承的顺遂和和谐总归是个好事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邻居的领袖是个杀伐果决的主,那意味着更强的侵略性,明皇室这种看起来怪不负责任的传承还挺好的。
    而且这样赶鸭子上架的新皇说不定更好欺负呀嘻嘻嘻。
    当然,这些人目前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大明洪武帝的威慑在整片东亚大陆上还未褪去,前任皇帝虽然在军事活动上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他会屯粮会赚钱是出了名的。
    在这个时代无论干什么都缺不了粮食,大明屯粮的能力和数目之夸张已经到了连塞外的邻居都有耳闻的程度了。
    有粮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明随随便便就能来一场说打就打的□□“交流”啊。人家不光有钱,还有军队,只要一声令下,说发兵就能发兵都不带考虑的,这谁扛得住。
    更可怕的是,隔壁最近的火炮更新速度快到令人发指。今天一百步内会被打,明天退到一百二十步依然能天降炮弹,后天甚至还能搞个多弹联发。
    除了同样不缺军粮并且热衷于雷区蹦迪的南方势力,人手有限后勤不足的东北西三方邻居这些年那真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个个都缩着尾巴苟起来,暗暗探着脑袋观察隔壁的情况呢。
    虽然刚刚改了年号,但实际上大明的新皇登基已经快有一年了,这一年内大明除了废除了丁税外,和过往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
    但神奇的是,就因为这个小小的政策,明国整个国家像是注入了强心剂般瞬间被盘活了。
    这一点,明国人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是在外人眼中看来格外明显。
    他们的眼中,有星星。
    这样说似乎有些玄乎,但猛哥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和善的微笑,包容的姿态,温厚的态度,热情的问候,这片土地上人们似乎都十分的友善且努力。
    这种生活面貌绝对是在彼此的信任和充足的安全感中娇养出来的。为何?难道仅仅是因为大明减税了?猛哥着实不能理解。
    猛哥全名猛哥帖木儿,今年刚过三十的他来自大草原,是女真部落斡朵里部其中一支部落的首领,手下有部族八千户,在以游牧渔猎为主要生产方式的女真族中,他的部族属于比较有存在感的一支。
    但人数多除了能够提供战斗力外也意味着对资源的迫切需求,猛哥所率领的部族占据的领地属于阿木河流域,即便当地的地形也是冲积平原,但一年有四分之一时间都在封冻期的东北地区显然并不适合开展大规模的农耕活动,不说气候,单单是冻土就够人吃一壶的。
    受制于有限的食物,他们部族的人口始终无法扩大,而靠着阿木河,部族在吃食上倒也不至于极其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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