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河清海宴
    蓝思追看着那投影画面,「啊」地一声呀然不已,魏前辈手中的那颗夜明珠,竟非从邢室内取来的,而是观音庙?
    只见画面中的云萍城,月落乌啼,暮色苍茫,城内百姓倦鸟归巢,大街上杳无人烟。
    同样日入而息的观音庙内,供桌前的蒲团坐垫上,一抹身着金衫长袍的人影,静静跪在上头,那人头顶高帽、双目微敛、两手合十,口中喃喃祷念者什么。
    竟是金光瑶。
    金麟台上看清夜明珠投放出来画面的眾人,皆倒抽一口气。
    「那不是敛芳尊吗?!」
    「还敛芳尊?是金光瑶那廝!」
    「原来这金子晏和那金光瑶竟是一伙的!」
    霎时间,人声嘈杂,引得台上长鬚长老又清了清嗓,这才稍停。
    蓝曦臣在看见投影画面时便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金光瑶的眉目依旧秀气,嘴边一抹温和的微笑,轮廓清逸,和寒室那张背光人像画,十足相仿。
    看着熟悉的身影,蓝曦臣彷彿耳边又能听见那人轻声喊自己「二哥」的模样,顿时有些茫然。
    泽芜君身旁的叁毒圣手,见状皱了皱眉,一条长腿不着痕跡地擦边扫了下蓝曦臣的鞋,蓝曦臣这才回过神,看见江澄抿着嘴,眼中透着关心,内心莞尔,对他笑了笑,摆了个无碍的手势。
    被突如其来的故人震撼到的,还有台下的金凌,看见金光瑶,金凌瞬间白了张脸,脑中飞快的运转起来。
    为什么事情会扯上小叔?金子晏和小叔又是什么关係?难道……
    他控制不了胡思乱想,整个人焦虑地抖了抖。
    但他的不安很快便被两隻温热的手掌给打散,蓝思追和蓝景仪双眼还在注视台上那夜明珠放映的画面,但两人各伸出一隻手,悄悄覆上金凌发凉的手背,熟悉的温暖,让金凌慌乱的心神瞬间安定了下来。
    不怕,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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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判台上,金子晏在看见投射画面后,面如死灰,没想到百密一疏,竟还是让夷陵老祖找着了道。
    看着画面中的金光瑶,他却又似痴傻了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顾盼生姿的模样,犹如乾涸之人碰上仅存的涌泉,只想竭力捧取一瓢饮。
    这时候的金光瑶还未被人揭穿真面目,仍是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
    画面中的金子晏一入门便看见了金光瑶,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过去,怀中捧着个贴满封条的盒子,知悉者看见那木盒,立马眼光闪动。
    「你来了。」
    原本跪坐在蒲团上的金光瑶,看见金子晏,站起身,拍了拍下摆、正了正顾盼生姿高帽,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木盒,几个机关挪动,木盒被打开,其中存藏的东西暴露在眾人眼中,所藏事物,果然是赤锋尊的头颅。
    那颗头颅五识被禁,眼耳口鼻皆贴满了符咒封条,模样好不瘮人。
    金光瑶看着聂明玦身首异处的顶项,却浅浅笑了起来,那模样叫在座眾人霎时屏气慑息,彷彿面前真站着个表里不一的金光瑶,手持恨生软剑,随时准备从背后刺来一剑。
    「你要把头炉藏到这里?」金子晏低声问道,从夜明珠的角度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但金光瑶脸上一派从容的模样却落入眾人眼中,他一点也没有因为手中捧着的自家结拜大哥的头颅而犯怵,脸上依旧漾着笑容,对金子晏点了点头,道:「密室已不再安全,多亏有你了,子晏。」
    看见这画面,蓝曦臣难受地闭了闭眼,虽然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亲眼目睹仍是叫他有如剜心般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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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明珠投影的画面,忽然一暗,再次浮现的场景,却是颓败荒凉的观音庙。
    自从金光瑶吃了蓝曦臣一剑,与聂明玦二人恩仇两清、封棺入土后,云萍城的观音庙便被施加结界,不为外人所入。
    但显然这结界对金子晏并不管用,画面中的金子晏站在一只深坑前,庙内未燃半点灯火,唯有墙上的夜明珠莹莹照亮他半张脸。
    他眼眸深邃,面色惨白,在绿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有些森然可怖,他压着声,对坑内道:「如何?能打开吗?」
    坑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个东西从坑内跃了出来,尖耳长嘴、长爪利齿,正是那隻狐妖。
    狐妖此时仍是兽状,不快地甩甩手上的泥土:「开个屁!被桃木钉钉死了,还上了九层封印结界,大罗神仙来了也开不了!」
    金子晏闻言,双目一凛,怒道:「你不是说你打得开?!」
    那狐妖看他发火,打了个怵,不情不愿地抱怨:「我本是说,若我能修练成魔,便能打开九层结印,我现在也才修练了九百年……」说完,牠贼头贼脑地看了眼金子晏,突然道:「不过……」
    「不过什么?」金子晏冷眼。
    「若是能让我吃掉什么天材地宝,增加一、两百年功力,那九层结界自然能轻易打开。」狐妖贼嘻嘻地笑道。
    金子晏皱眉:「给你吃的还不够多?兰陵金氏我能弄来的龙涎仙草、灵山仙芝,通通都让你吃了,你还嫌少?」
    狐妖砸砸嘴,哀叹道:「这不是不够吗?」突然顿了顿,眼珠轂轆转动,心生歹意道:「上次,我误闯兰陵金氏猎区,那个被我误伤的、拉弓射箭的小人儿,就挺滋补的……」
    金子晏瞇了瞇眼,看着狐妖,耻笑道:「你是说……金凌?」
    那狐妖的眼睛贼嘻嘻地瞇成了缝:「对对对,就是这名儿,那时我窝在草坑中打盹,他非要从我身上跃过,去猎什么山羌,被我一爪子划过,那喷出来的血,实在鲜美!那小人儿是打小被哺餵稀世真材长大的吧?连区区一滴血都充满了灵气,实在非凡啊……」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
    听着狐妖贪婪的要求,金子晏下意识便拒绝了:「不可,阿瑶一直待金凌很好,我怎能伤他性命?」
    狐妖不屈不饶,道:「可金光瑶都死了,死了谁管他对谁好不好!难道你要继续让金光瑶困在那九重结界下,永世不得翻身?他可是厌极了他那个『大哥』,你忍心让他和那兇尸,永生永世都困在那一口棺材内?你求我帮你开棺,不就为了让他重入轮回吗?」
    狐妖的声音又尖又细,每一句话都像穿窗而出的冷风,刺进金子晏的心头。
    他攛紧了拳头,一滴冷汗从鬓间滑落,须臾,哑声道:「……好。」
    这段投影,几乎已经将金子晏定罪。
    伴着金凌和蓝曦臣苍白着的脸色,金麟台上再次想起络绎不绝叫骂声。
    之后夜明珠投射画面,便是芙渠村古井、以及幻境中刑室所发生的一切,随着画面的演进,真相终于大白。
    结束夜明珠的投射,魏无羡拋着手中的珠子玩儿,得意地对金子晏笑道:「你一定没想到,当初金光瑶用来照明的夜明珠,还带有回放功能吧?他那么步步为营的一个人,连在灯具上都花了心思,没想到却被你们拿回了老巢,而正是他的这份深沉,成为将你定罪的錚錚铁证!」
    真是成也金光瑶,败也金光瑶。
    金子晏看着回放结束,内心却异常平静,轻声开口:「是我败了。」
    败在金光瑶的手下,他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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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实锤的证据,兰陵金氏的长老们,直接给金子晏定了罪。
    金子晏坦然接受,毁金丹、废修为、逐出兰陵金氏的刑罚,而助紂为虐的金麒,并未被废除一身修为,而是念在他年纪尚轻、为恶人所誆骗,仅做出一併逐出兰陵金氏的处份。
    走出金麟台,金子晏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河清海晏的平静。
    他本是个无欲无求、逆来顺受之人,在兰陵金氏中碌碌无为地活了这么久,为了一个金光瑶,顺心的事、不顺心的事、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
    突然间被打回原形,只觉得卸下心头重担,倒也不是件坏事。
    对于金光瑶……他能做的,也仅只于此。
    阿瑶,对不起。从前不能救你,死后也无法拉你一把。
    金子晏在心中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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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金麒魏魏颤颤地靠了上来,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脑袋。
    金子晏看了他一眼,冷声说了句:「你还跟着我干嘛?我已经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了。跟着我是打算和我一起返乡耕田?」
    金麒咬着唇,哆哆嗦嗦地道:「主人去哪我去哪。」为了主人的赐名之恩,他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子晏却狠狠推了他一把,吼道:「我带着你这累赘要做甚?你给我滚。」他修为被废,那掌推得是有气无力,金麒连动都没动。
    可金麒的眼眶瞬间便红了:「主人、主人你别不要我……」
    金子晏板着张脸:「不过是给了你个名字!别就这样赖上我!」他又用力推了金麒两掌,可对方却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影。
    金麒眼泪直流,那张和金光瑶五成相似的脸皱了起来:「可,阿初、阿初只剩主人了……」
    金子晏看着他,彷彿又看见那僕役房中,饱受欺侮,只能缩在墙角吃着乾扁窝窝头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初。」
    「没有姓氏吗?」
    「我是孤儿,没有姓名,管事的大伯在正月初一捡到的我,所以给我取名叫阿初……」
    「什么正月初一,乱七八糟的……你以后就跟着我姓金吧。」
    「姓金?」
    「对,金姓,以麒麟为名,就叫金麒。阿瑶有个侄子叫『金凌』,我有你叫『金麒』,麒凌、麒麟,倒也相衬,且麒麟为祥瑞之兽,能保你日后安平。」
    「麒麟能保佑我以后餐餐都有白麵馒头吃吗?」
    「你喜欢吃白麵馒头?」
    「白麵馒头可好吃了,又软又嫩,还甜滋滋的!」
    听着孩子童言童语的玩笑话,对着那张白净的脸蛋,金子晏笑了笑,道:「好,以后餐餐管你白麵馒头。」
    金子晏看着金麒哭哭啼啼的模样,终是心软,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金麒的脑袋。
    两人并肩走下金麟百阶,消失在远处日光之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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