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里不在意,可是有人却悄悄上了心。
    被关在浮安寺的赵零露,不跪菩萨,不读佛经,恒净师太拿她没有法子,只好将她关在了房间里,说是等她想清楚后再出来。
    这日,赵零露偶然听见门外两个送菜的婆子说起东灵山的事情。
    知未来过去?能起死回生?
    一瞬间,赵零露觉得心中百思不解之事全都有了答案。
    她蓦地从床上爬起,拿起桌上的纸笔,匆匆写了一封信,又用另一张白纸做了个简易信封,将信装进去,最后用蜡油封了口。
    浮安寺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但纸笔却是不缺的,为的是让女眷随时抄录佛经,宁心静气。
    “这位姐姐,我给表哥写了一封信,能不能劳烦您给我送到城里去?”
    守门的婆子嘲讽一笑:“都进了这种地方了,还想着往外送东西,别说你这东西压根儿就送不出去,就是有人愿意给你送又如何?你已经是被家族舍弃了的人,难道还指望着家里人会搭救你不成?”
    赵零露的指甲狠狠掐了掐手心,面上却依旧带了笑容。
    “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想给表哥报个平安,将我送到这里是我父母的意思,表哥并不知情,他待我如亲妹妹一般。”
    “当然,我不会让姐姐白跑,我会将我身上的五两银子都给你,而且我表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如果见了我的信,至少也要再给你十两银子的酬谢。”
    婆子已然心动,面上却不咸不淡地问道:“你表哥是谁?真能给得起这么多的银子?”
    赵零露故作娇憨:“我表哥是薛府的二公子,现任吏部侍郎。”
    婆子瞠目结舌:“就是娶了乐舒郡主的那位?”
    没想到这种时候也要沾崔肆意的光!
    赵零露心中懊恼,嘴上却甜甜应道:“正是,只是全京城都知道,我那表嫂脾气不好,实在不是个容易接近的,姐姐还是直接将信交给表哥比较好,表哥性子温和,出手也更大方。”
    婆子想了一想,狠心道:“那你就将信和银子给我吧,我明日回家,正好给你送了去。”
    既是吏部侍郎,又是乐舒郡主的夫婿,总不至于连十两银子都出不起。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得一些,怎么说也比在这寺里苦苦做工一个月才得三四百钱来得强。
    赵零露又嘱咐道:“只是这信,你万不可拆开私瞧,我表哥是朝廷官员,规矩严得很,你若是瞧了他的信件,不仅得不到银子,说不定还要吃一顿板子,姐姐可记好了。”
    婆子的表情有些不耐烦:“我就是想瞧,也得先识字才行,再说谁关心你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
    我只在乎我的银子。
    赵零露从门缝里将信和五两银子递给她,又补上一句:“我小字真真,你告诉她是真真写给他的就是。”
    婆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将信件放入怀中,美滋滋道:“我都记下了,你就放心吧。”
    第二日傍晚,薛景恒的轿子刚在薛府门口落定,就被一个婆子拦住了。
    “大人,是真真姑娘让民妇交给您的信。”
    真真?
    薛景恒咀嚼着这个名字,实在不认识,他认识的姑娘,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
    除了崔肆意,也就是薛凝月这个堂妹了。
    再有就是崔肆意的好友杨西雨、林清媛,也算见过两面。
    但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有人用化名给他写的举报信,于是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
    因为他从前在国子监时,就有人化名真真给他写过举报信,是关于有人在年底学业考试中作弊的。
    这事赵零露偶然听薛凝月提起过。
    当时,那人将信送到薛府,周氏和薛凝月一听这个名字,还以为薛景恒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没想到最后竟是为了公事,所以赵零露笃定薛景恒一定会看。
    薛景恒拆开外面的信封,刚读到开头,就知道是赵零露写的,本想随手扔掉,但见后面提到崔肆意,又怕赵零露又想着对崔肆意不利,还是继续读了下去。
    表哥亲启—
    我知表哥厌我恨我,我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也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心中不敢怨怪表哥半分,只是有一个疑惑,时常萦绕在我心头,令我百思不解,实在不吐不快。
    郡主先是在街上救表哥性命,巧妙指出学子身份存疑,又在九殿下失踪时,说出准确地点,助表哥将其救下,后提醒薛家辞去浩哥儿伴读之职,免日后九殿下早殇时薛家之责,还有郡主与江寺正青梅竹马,却在与表哥初见时,就似情根深种,表哥心中就不觉得可疑吗?
    我曾偶然看书上说,有人能在机缘巧合下知未来、择良路、避灾祸,本觉得荒诞不经,可如此却解释得通了。这样看来,表哥未来的仕途定是蒸蒸日上,择木而栖时也能慧眼识珠,保郡主和王府无虞,要不也不会得郡主看重、费尽心机地接近。
    只可惜表哥这一腔深情只是郡主利用的工具,表哥眼中的恩爱甜蜜,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场虚与委蛇,表哥纵是得了她的人,又如何?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也许在她心里,在原本的结局里,陪在她身边的,本应该是另一个人呢!
    赵零露谨却。
    一时间,薛景恒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往日种种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薛景恒,我也喜欢你呀!”
    “去湖边。”
    “我……我从前听皇伯母说九弟喜欢去湖边喂鱼,就想着先去那里看看,没想到真被我碰对了。”
    “因为你是我夫君啊,我还指着你以后护着我呢!”
    “所以薛大人心里有人选了吗?”
    “难道你已经有了看好的人选?”
    “你可知大周那边的情况?”
    还有九皇子离世时的不安,李晗临走时她曾和李晗私下里说话。
    尽管心中知道赵零露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是那些回忆就像雪花一样瞬间充斥了他整个大脑,让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薛景恒失魂落魄地向府里走去,连身后人要钱的呼喊,都听不见。
    “大人,大人,您还没给我酬谢呢……”
    “走走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来这里讨钱!”
    世安苑里。
    崔肆意像往常一样备好晚膳,以手托腮,等薛景恒回来。
    芸豆打帘儿进来:“郡主,听前院的小厮说大人已经回来了,现下在书房,不过竹叶说大人似乎有公事要办,让您自己先吃。”
    崔肆意皱着眉动了筷子,闷声道:“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月亮高悬,天渐渐黑透了。
    崔肆意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快过了戌时,薛景恒却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不对啊,父王前两日还说和皇伯父一块下棋来着,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薛景恒也不至于不和她说一声啊!
    崔肆意直觉这事一定和她有关,从床上下来,准备去书房找他问个清楚。
    没想到薛景恒倏然抬脚进了门。
    崔肆意眼神关切:“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景恒的脸色略显疲惫:“无事。”
    然后将外袍脱下,放到床前的架子上,唤人送了热水,进了里间沐浴。
    崔肆意蹙眉,抬头见架子上外袍的袖袋里冒出一个纸角,正冲着她这个方向。
    里面的水流声哗啦作响,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气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赵零露的心思还真是歹毒,就是关在浮安寺里,也不忘离间她和薛景恒,不过也确实聪慧,只根据几个细枝末节,就能猜出她有梦境预警。
    其他的事也就算了,假徐子进那件事明明就是巧合,也要按在她身上。
    最可恶的是最后那段,她和表哥,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在,都是清清白白,结果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她心系表哥,只是为了自保和王府才委身于薛景恒。
    虽然她最初是有些虚情假意,可是现在她是真的喜欢薛景恒。
    水流声渐小,薛景恒像是要洗完了。
    崔肆意将信放回薛景恒外袍的袖袋里,努力摆成没有动过的样子。
    咯吱——
    有人缓缓从里间走出。
    刚沐浴过的男子唇红齿白,清新俊逸,眼睛像水洗过一般清澈,领口微微张开,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说不出的诱人。
    崔肆意偏过头,不看他。
    其实,心里发虚得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薛景恒扫了一眼架子上的外袍:“你看过了?”
    崔肆意赌气道:“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信纸还故意冲着她的床,她看不见才怪。
    薛景恒沉了沉嘴角,脸色黯淡下来:“我不管你从前说的那些喜欢我的话是真的也好,骗我的也好,从今往后,只能是真的。”
    说完,又迟疑了一会儿。
    “如果真的是骗我的,那就骗我一辈子。”
    崔肆意本来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解释,闻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景恒抬眸:“很得意是吗?”
    崔肆意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没想到京城出了名性子冷淡的薛大人,竟然心甘情愿要我骗他一辈子!当然得意!”
    薛景恒耳根发红:“那你可以得意一辈子……”
    崔肆意蓦然起来,将他拉到床边坐下,然后就开始解他衣裳。
    薛景恒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慌张道:“做什么?”
    崔肆意手上动作不停。
    “我证明给你看,我对你到底是不是虚与委蛇啊!”
    “不需要……”
    薛景恒嘴上这么说,声色却逐渐暗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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