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陪着,崔肆意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天一亮就起来了。
    简单梳洗后,就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连早膳也吃不下。
    当日头升起,阳光洒满整个院子时,薛府的下人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
    只有崔肆意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终于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却是满身血污,不复平日清俊模样。
    崔肆意鼻头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还是不管不顾地向他扑去。
    薛景恒轻轻推她:“我身上脏。”
    崔肆意在他怀里使劲蹭了蹭,带着哭腔道:“我不嫌弃你,我就要抱你。”
    薛景恒抚额轻笑,平日里倒没发现她这么黏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崔肆意又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紧张道:“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还围着他四处打量了起来。
    薛景恒摇头,含笑道:“没有,都是别人的,我本来怕吓到你,打算到前院梳洗换衣后,再来看你,但又怕你心中记挂,又想着早点儿见你,就顶着这副样子来了。”
    “不过,你放心,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挟持你了。”
    崔肆意的眼泪汹涌而出,又扑到他怀里抱他。
    见此情景,薛景恒也顾不得自己的衣裳脏不脏了,一边安抚般地轻拍她的背,一边低声哄她。
    福宁殿里。
    七皇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有拦住三哥,让三哥自刎,害父皇伤心。”
    景祐帝倚在金丝玉枕上,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不必自责,昨晚的事,虽是你和景恒设局,但归根究底,还是你三哥心术不正,若不是你们提前有所布置,又找了阿绍来帮忙,宫中的伤亡,只怕会更大。你三哥自刎,朕虽难过,却也知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话还没说完,塌上的人呼吸又急促起来。
    一旁侍候的王太医忙为景祐帝口中送了颗药丸,又用水冲了下去。
    七皇子以额抵地:“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景祐帝慈爱地笑了笑。
    “朕这把年纪了,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先是经了你九弟早殇,前段时间又听闻你落水,昨个儿又亲眼见你三哥死在朕面前,朕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已是上天垂怜了。”
    “父皇是天子,天子与天齐寿……”
    景祐帝轻轻抬手。
    “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恭维朕,朕也不是恋权的人,否则今日就不会将你叫到这里了,在朕的六个儿子里,属你和你五哥最合朕的心意,但你五哥做事瞻前顾后,思虑太多,比不得你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故朕相信只有吾儿,才能成为我大梁未来的中兴之主。”
    七皇子磕头道:“儿臣不敢。”
    “你不必推辞,朕的身体需要静养,再没有精力处理朝中这些琐事,日后也只想陪着你母后颐养天年,明日早朝,朕就会向众大臣宣布禅位于你,以后你要勤政爱民,做一个好皇帝。”
    见七皇子还想说什么,又道:“你若是再推辞,就是不孝。”
    七皇子跪地谢恩:“儿臣谨遵圣旨。”
    景祐帝伸手扶他起来:“不过,朕还有三件事要嘱咐你。”
    七皇子恭谨道:“父皇请说。”
    景祐帝将七皇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其一,你四哥五哥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你要保他们一世平安富贵,至于你大哥,若是他安分最好,若是不安分,朕也希望你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尽量保全他的性命。”
    “其二,朕与你母后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可朕毕竟老了,只怕日后要走到她前头,请你帮朕照顾好她,你九弟早殇,她膝下只有你妹妹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叫你妹妹和亲,等她及笄,让她在朝中挑个合心意的青年才俊,嫁了就是。”
    “其三,若是朕哪日不在了,你也要善待你赵王叔一家,不仅因为他是朕唯一的胞弟,还因为昔年夺嫡、朕被人陷害时,是你赵王叔到你皇祖父那里跪了一天一夜,才让你皇祖父心软不再追究,清远一战,也是你赵王叔背着朕,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七皇子点点头:“父皇放心,儿臣都记下了。”
    景祐帝轻轻舒了一口气:“好,那朕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59章 结局
    六月初十, 三皇子逃狱逼宫一事终于落下帷幕。
    英国公府因参与其中被褫夺封号,封了宅院,所有家产一律充公, 相关人等情节重者处以死刑, 情节轻者流放海南, 三皇子府和英国公府后宅女眷流放岭南。
    同日, 景祐帝以年事已高、精神不振为由禅位给七皇子。
    七皇子登基后, 改元明和,尊景祐帝为太上皇,尊孟皇后为太后, 封大皇子为晋王,四皇子为惠王,五皇子为安王, 同时宣布江南水患地区赋税全免, 其余地区赋税减半。
    举国百姓同沐圣恩,没有人不称颂新皇的。
    当然, 也有那眼尖耳明的, 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薛景恒和新皇的关系,纷纷感叹崔肆意命好。
    一出生就是郡主, 被景祐帝和赵王夫妇宠着长大,行事张扬,随心所欲, 本以为名声不佳,婚事多半艰难,不想又得京城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主动求娶,好不容易龙椅上那位换人了,夫君又成了新皇身边的红人, 你说气人不气人?
    不过,这事知道的人毕竟不多,倒远不如另一件事来得轰动。
    这日,薛景恒如往常一样下衙,谁知刚走出吏部衙门,就被四周的人争相打量,更有甚者,为了看他一眼,鞋都被旁边的人踩掉了,眼睛却还不舍得从他身上移开。
    要不是官衙门口,不许闲杂人等聚集,他们只怕要爬到他脸上瞧。
    薛景恒心中疑惑,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干净整洁,没有问题啊!
    欲向周边人询问时,却被一国子监学生远远递了一本小书。
    “老师……不,薛侍郎,可能是因为这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国子监门口,和崔肆意搭讪那个。
    薛景恒上前接过书,只见上面写着“如何追到高岭之花”八个大字,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看落款那里写着崔肆意,更是气得眉毛都要打结了。
    还是竹叶劝他先上轿,才勉强将这火气压了下来。
    书上的内容不多,只有两行字:
    首先,你得有我出身好,方便用强权压他!
    其次,你要有我容貌美,方便用美色勾他!
    但就是这短短的两行字,已经将他气得七窍生烟了。
    所以那些人是把他当成了攀附权势的小人之流,还是贪恋美色的好色之徒?
    “竹叶,这书什么时候开始卖的?”
    听着自家主子冰冷的声音,竹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今个儿一早才开始卖,不过到属下午后知道时,就已经卖了六千本了,一两银子一本,然后刚刚听人说现在书铺已经全数售空了,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了,甚至还有人愿意出高价回收,说是想要留着收藏……”
    薛景恒咬着牙,将手中的小书揉了个面目全非。
    她可真是能干啊!
    随意写了两句话,竟比自己从前在国子监和各位同僚费心编写的书卷还要畅销,一两银子一本,还引得人们争相购买,竟然一天不到还卖完了,竟然还有人要高价回收!
    把薛景恒气得咬牙切齿的崔肆意不知这些,她现在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软榻上,沾沾自喜呢!
    “茴香,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字数多少并不要紧,关键是要把握读者的心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你看我就随便写了两句话,刚才清心书铺的掌柜派人来报,已经全部卖空了,一共两万本,那就是两万两银子……”
    等等,茴香为什么又要向她眨眼睛?
    崔肆意心跳下坠,转身对上薛景恒比锅底还黑的脸,再看他手中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她的大作,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来是生了大气,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只见崔肆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他怀里,一边讨好地抚了抚他的背,一边软和道:“夫君莫气,且听我解释。”
    薛景恒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将头扭向别处,一副要与她恩断义绝的架势。
    怕他推开她,崔肆意只得将他抱得更紧。
    “事情是这样的,江南那边,前段时间不是受了灾吗?很多百姓的房屋都被洪水冲走了,现在急需重建,可目前国库吃紧,一时拿不出太多,皇兄最近正为此事发愁,就想着能不能让朝中官员及其家眷,也捐出一些银子来。可是朝中那些人,你还不知道吗?”
    “他们一向只有往里头装的,可从来没有往外拿的。我就想着你我同沐皇兄恩泽,也要为皇兄出份力才是,我嫁妆里倒是不缺银子,可是这事不只是银子的问题,还要想法子扩大影响,让众人一起踊跃捐款才是。我们只能做表率,但不能出大头,否则也太惹眼了些。”
    “前些日子,我见清心书铺有很多关于你我的话本,又听说很多姑娘都有意向我取经学习,只是畏于我的身份,不敢开这个口,于是就和清心书铺的掌柜商量,打算亲自写一本教学书卷,我出印刷的费用,另外再给他一部分人工费,但卖书所得收入,要全部捐给灾区。”
    “没想到清心书铺的掌柜还是个聪明人,一听是要为灾区做好事,就一口答应了,还不要我一分钱,说是就当给自己打广告了,我怕他吃亏,还是将印刷费用给了他。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书会卖的这么好,你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背面的那行小字。”
    薛景恒抚平褶皱,将书翻了过来。
    “此书纯属玩笑之作,收益所得将全数捐给江南灾区,也愿有余力者与我同行,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
    崔肆意见他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又道:“我写这个前,其实心里也有点儿犹豫,但我前两日在宫里遇见了皇兄和沈四公子,说给他们听后,他们都觉得这个主意是极好的,还说能为百姓谋福祉,你肯定是愿意的,让我不要想太多。”
    薛景恒刚下去的火又上来了。
    圣上就算了,毕竟君臣有别,沈四这个损友,真是嫌他平常被崔肆意气得轻。
    见成功转移了怒火,崔肆意堪堪松了一口气。
    沈四公子,对不住了,皇兄是天子,肯定不能搭上他,剩下的火气,咱俩一人一半吧。
    虽说惹薛景恒生了一顿气,但崔肆意的法子确实有效。
    不到三日,就募捐到了三十五万两白银。
    毕竟崔肆意这个嚣张郡主都开始为国分忧了,那些自诩忠臣良将的门第,怎么也得略表一下心意,还有那些不缺钱的富家小姐也捐了许多,说是就当积德行善了,期盼着回头也能和崔肆意嫁得一样好。
    最后,崔肆意又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两万两,薛家是文官,不比勋贵有钱,薛景恒也拿出一万两,然后配上卖书所得的两万两,正好凑够四十万两,一下子解了新皇的燃眉之急。
    江南本就因新皇曾亲自派粮、疏通河道一事,对他颇有好感,如今不仅被免除了今年的赋税,还得新皇出钱,重建房屋,一时间,新皇在江南百姓中的威望空前高涨,也为后面整治江南官场、改革赋税制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至于京中这些捐了款的官员富商,虽说出了些钱财,但能帮着新皇立威,在新皇心里留个好名,这钱花得也算得其所哉,而且新皇募捐的手段并不强硬,也没有强制规定数额,不过是各自尽其心力罢了,所以众人心里也不算反感。
    这件事里,最惨的就是崔肆意了,薛景恒因每日上下衙被人盯着看,心里憋着气,已经好几日没有理她了。
    崔肆意只好看话本排解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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