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家,看到林晓娴板着脸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她看到他们回来,便站起来,指着满脸堆笑的乔安说:“你滚回你屋里去。”
    乔安的脸突然僵住了,并不是他害怕,而是他有种预感,姐姐或许又要挨打了。乔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并没有关门。
    他听到林晓娴大声问乔澜:“你今天为什么不去。”
    乔澜说:“我不想去。我为什么要去。”
    “我跟你说过,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会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你让我恶心。你对得起我父亲吗?你对得起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吗?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对自己也感到厌恶,我感觉很对不起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对我那么好,你居然会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
    “闭嘴!”
    “你让我感到恶心,你利用了他对你的感情。你就是个婊子,你就是个妓女。”
    “你居然敢骂我。你这个畜生,白眼狼,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你给我跪下,跪下!”
    乔安蹲在房间的墙角,用胳膊紧紧地抱住自己。他听到肉体被用力地狠狠地粗暴地击打的声音,他听到杯子被一个一个地摔在地上,听到椅子凳子被摔倒地上,他听到林晓娴一边用力地扇着耳光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他用手捂住耳朵,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他那颗小小的心脏几乎就要碎裂。
    外面突然安静了,死一般的安静。他看到乔澜趔趔趄趄地走到了他的房间,把门狠狠地关上,然后锁死。
    乔澜蹲了下来,将嘴里的血吐出来。乔安从没见到过这样的事情,身体开始发抖。
    乔澜咧开嘴朝乔安笑了笑,她的脸被扇得通红,嘴角有血迹,牙齿上粘着红色的液体,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她说:“乔安,没关系,姐姐还死不了。姐姐累了,需要在你的床上休息,可能会把你的床单弄脏,你介意吗?”
    乔安摇了摇头。乔澜用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走了两步,又蹲了下来。乔安走过去,使出吃奶的劲把姐姐扶到了床上。他给乔澜盖好被子,然后听到了姐姐痛苦的呻吟。
    乔安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醒来后看到乔澜已经不见了。他走出房间,走到姐姐的房间,看到屋子里面很乱,衣柜是空的,桌子也是空的,乔澜常用的东西都没了。他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林晓娴,他看到林晓娴坐到地上,手里拿着已经喝到一半的红酒瓶子。
    乔安嗫嚅着说:“妈……姐姐……姐姐不见了。”
    林晓娴看都没看他一眼,说:“不要管她,她死了最好,全当我没养过她,没生过她,这个白眼狼,这个畜生……”
    可是乔安分明看到林晓娴的眼角已经湿润。他小心地开口说:“可是……”
    她还没有说完,安澜就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
    从那以后,乔澜像变了一个人,她经常夜不归宿,林晓娴到处找她,找到她就是一顿臭骂和毒打。
    乔澜似乎故意用这种方式激怒她的母亲。她变本加厉。她开始旷课,原本成绩优异的她开始不学无术,开始和那些小混混鬼混,她开始经常不回家。
    乔安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偶尔放学的时候会看到姐姐穿着一身非主流的衣服站在学校门口等她。姐姐看到他出来,就会出口哨,他在周围同学异样的眼光里跑了过去。然后乔澜会塞给他一些钱,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给他,里面装着乔澜给他买的他喜欢吃的零食。后来他知道乔澜在夜店里跳艳舞,偶尔会在酒吧里唱歌。乔澜后来没有参加高考,虽然以她过去的成绩完全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可她一意孤行地用这种摧残自己的方式报复自己的母亲。她成功了。林晓娴变得越来越焦虑,脾气越来越暴躁。她时常会莫名其妙地笑,莫名其妙地对乔安发脾气。
    林晓娴的英语很好,工作中也经常会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她经常会带不同的外国男人回家,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心情愉快,脸上流露出温柔的表情,会用甜美的嗓音哼歌。但这些外国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他们找中国女人只是为了寻开心,根本没想认真,更何况是她这样结过婚而且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他们只是享受着她的美与身体,而她却沉浸在他们给她的虚幻的感情里。
    这样的母亲让乔安感到羞耻。
    或许正是因为她被欺骗得太多,所以她越发没有安全感。可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愚蠢地一次又一次地相信这些外国男人的肮脏的谎言与虚假的诺言。
    直到有一天,她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对乔安说:“乔安,妈妈要结婚了,跟这个叔叔。” 那个老外敷衍地朝乔安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乔安愣住了。
    那天晚上,乔安坐了316路车去香港路的一家夜店去找乔澜。他知道姐姐在那里跳舞,他去过一次。他走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令他恶心和厌恶的酒精和烟草混杂的味道。他拨开人群,看到舞台上一个穿着十分性感暴露的女孩在一根钢管上跳着极度低俗且充满诱惑性的舞蹈。舞台下的男性观众不断吹着口哨骂着脏话,女孩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脸上的表情不羁且妩媚。她逐渐看清了那张妩媚的脸,是姐姐。
    几分钟后女孩跳完了舞,在口哨声尖叫声辱骂声中走下了舞台。乔安感觉夜店里的灯光格外刺眼,照得他感觉恶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手机给乔澜打了电话。没多久,便看见乔澜在人群中到处找他。他招了招手,往门外走去。
    乔澜穿着一条超短裤,外面披了一件羽绒服,长发在冷风中翻飞。她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有事给我打电话,不准你来这种地方吗?”
    乔安说:“上一次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今天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不会来了。”
    乔澜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缺钱了。”
    乔安说:“不是,我以后不会再要你的钱了。”
    乔澜笑。她问:“那你到底有什么事,快点说,我正忙着呢。”
    乔安说:“妈妈要结婚了。和一个英国人。”
    乔澜楞了一下,但马上用冷笑掩饰住自己的惊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冷冷地说:“哦,这样啊,呵呵。行了,我知道了。但我不会祝福她。我走了,这些钱你拿去打车,剩下的买点你需要的东西。”李艾将钱放进乔安外套的口袋里,转身就走了。
    乔安看着乔澜的背影有点趔趄,显然她今天又喝了很多酒……
    事实证明这段婚姻本就是一个错误。林晓娴根本就不了解这个英国男人,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打算了解。这个英国男人甚为平常,长得不高,不过三十多岁,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啤酒肚。他没有工作,以至于让人好奇他之前在中国以什么谋生。结婚后,他没有出去找工作,林晓娴也没有催他,只是一个人忙里忙外。而他的任务就是逗她,哄她开心,然后就是满足她的生理需求。乔安后来才知道,他们不过仅仅认识十多天就草率地决定结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情。他们的婚姻刚刚开始便已经闻到了结局的气味。
    这个英国男人的本性在结婚一个月后便暴露无遗。他时常会去酒吧或者夜店喝酒泡妞,经常半夜醉醺醺地回家,有时甚至第二天才回来。林晓娴经常会在他的衣服上发现女人的长发,但她什么也没说,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只是时间一长,她感觉到了生活的虚无,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一切都未曾拥有。她曾经在这个英国男人身上看到的幽默没了,甜言蜜语没了,体贴没了,什么都没了,她愈发烦躁焦虑,烟抽得越来越凶,天天吃抗抑郁的药,也直到那时乔安才知道林晓娴有严重的抑郁症。
    那天晚饭,男人罕见地没有出去鬼混,或许是没钱了。林晓娴只盛了两碗米饭,桌子上的菜显然也只够两个人吃的。
    男人用英语问她:“我的呢?”
    林晓娴用英语回答:“没做你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出去找工作,要么我们马上离婚,你赶紧滚蛋。”
    男人怒不可遏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嘴里一直用英语说着脏话。林晓娴没有说话,她对乔安说:“你吃你的。其他的不用管。”
    桌子突然被掀翻,米饭和菜洒了一地。林晓娴愤怒地走过去给了男人一巴掌。男人发疯似的用膝盖撞向了林晓娴的腹部,林晓娴手捂着肚子痛苦地蹲在地上。男人抓起一个啤酒瓶子往墙上扔,那瓶子在墙上激烈地破碎,玻璃溅了一地。
    然后乔安看到林晓娴被那个男人殴打,不停地殴打……
    这个英国男人彻底撕掉了自己虚伪的面具。他经常会偷林晓娴的钱出去鬼混,钱不够了就会回家找林晓娴要,林晓娴如果不给他,他就会殴打她,侮辱她。林晓娴的右耳朵被打聋,鼻梁被打骨折。男人会用烟头烫她的皮肤,会用鞭子狠狠地抽她。有一次,乔安放学回家,他看到林晓娴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双手被手铐拷住,身上一道道红色的鞭痕触目惊心。
    乔安去找乔澜。乔澜冷笑了一声,说:“这是她应得的。这是她自找的。她本来就是如此低贱的女人。因为她的低贱致使我一直都背负着罪恶感。呵呵。没错,这都是她应得的。”
    后来林晓娴报了警,一个月后她终于和这个英国男人离婚。
    或许是长久以来心情的抑郁,或许是最近这一段婚姻带给她太多的痛苦,她开始彻底沉堕,只不过这沉堕的力量过于迅疾,她突然的面目全非使人有些不能接受。她的烟抽得越来越凶,酒喝得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差。她不再化妆打扮,形象越发邋遢。她时常会突然情绪崩溃,要么摔东西,要么声嘶力竭地痛哭。乔安很担心她。他想让林晓娴去医院,可林晓娴总是会推开他,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说:“不用管我,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乔安说:“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而且时常生病。我常常看见你捂着胸痛苦地蹲在地上,我很担心你,妈妈。吃止疼片根本治不了病的,我们要去医院。”
    林晓娴根本不听,她会把他用力地推出门外,然后重重地关上房门。
    乔安想,他只有去找乔澜,他必须要去找乔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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