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乔安才知道乔澜出事了。
    乔澜在酒吧喝酒时有个老外过来搭讪并且对她动手动脚,她转身想离开可是胳膊又被那个老外抓住,她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啤酒瓶朝那个老外的头上狠狠地砸过去……
    乔安给了那个被打的老外一笔钱,并当面向他道歉,那个老外答应不起诉乔澜并愿意和解。谁对谁错对于乔安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也无心再追究,他累了。
    乔安去拘留所接乔澜回家。他看到乔澜蓬头垢面地从拘留所里走出来时突然感到很心痛。他们坐在出租车上,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乔澜头靠着窗户,闭着眼睛。乔安将乔澜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好像怕她突然逃跑。他们一路上都静默无语。
    回到家,乔澜将鞋子脱掉,光着脚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她感觉好累。她走到客厅时看到了林晓娴的遗像,她愣住了,呆立在原地。
    乔安哽咽着说:“姐姐……妈妈……妈妈走了,前几天的事。”然后乔安看到乔澜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她的脸上都是眼泪。乔安的眼眶也红了,他一直都知道乔澜和林晓娴是有感情的,她们毕竟是母女,只是乔澜心里的结需要时间打开,可是林晓娴已经绝望了,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乔安走过去将乔澜扶起来,他说:“姐姐,都过去了,妈妈没有怪你,她理解你,她只是希望你能原谅她,她只是想用她的死来赎罪,来获得你的谅解。”
    乔澜没有说话,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乔安用手擦去乔澜脸上温热发亮的眼泪。他抱着这个在哭泣中身体不停地颤抖的女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许她并不需要任何安慰。
    乔澜又要走了,不过她这次的离开与以往不同,因为她现在除了乔安已经没有任何的挂念。乔安也要离开他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去外地上大学。乔澜将房子卖掉,她想抹去她在这座城市里的记忆,她永远不想再回来。
    乔安去火车站送乔澜。
    在候车室里,乔安说:“姐姐,你还要回b市吗?”
    “嗯。我在那里有了工作,我喜欢那座城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留在那座城市。”
    “那我呢?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可否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将房子卖掉,你让我感觉我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生活,我需要你,姐姐。”
    “不不,乔安,我记得我说过,我们已然不同了。我们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不管不顾了。你会有你的生活,你会娶妻、结婚、生子,你会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始终会是无所归依四处飘荡的人。”
    “姐姐,你这是何苦。一切已经结束,为何你还是放不下。”
    “乔安,我一直以为随着母亲的死一切都真的会烟消云散,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有太多的事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根本无能为力。我厌恶过去的自己。每次见到你我总是会想到我过去做过的那些令我自己感到恶心的事情,我总是会看到过去那个堕落的自己。你就像一面镜子,通过你我会看到太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但是,乔安,这不怪你,这跟你没关系。我只是恨我自己。我们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生活,我们一直走的是不同的路。但是乔安,我希望你幸福,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乔安没有再说什么。乔澜的话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心里。过去的美好与幸福如过眼云烟,顷刻间分崩离析。他知道许多事情再也不会发生,许多人再也不会回来。
    火车开动了。乔安跟着跑。乔澜不停地向乔安挥手,嘴里说着什么。乔安知道乔澜是让他不要跟着跑,让他快点回去。可是乔安的脚步根本停不下来。他拼命地跑,眼泪在脸上缓缓地流淌。火车逐渐消失在乔安的视野中。
    乔安回到了a市,继续着孤独的生活。这一次他不是在惩罚自己,而是他彻底陷入到了孤独中。
    许多天之后,一个名为“妙龄少女的视频”在网络上疯传。乔安也看了。只是让他震惊的是视频中的女人竟然是暖暖。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有些怀疑是不是所有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他的心里产生莫名的巨大的悲哀。
    这个不要脸的时代,这个肮脏的时代。
    他对生活中的一切已然了无兴趣。他像以前一样将自己紧紧地裹进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小小世界里,像以前一样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中,他开始像以前一样冷漠,像以前一样被周围的同事疏远。而这所有的一切给予他的回馈是他再次当上了部门经理。
    他将生活过得紧张而又忙碌。他开始参加各种应酬,每一次都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需要酒精提供给他的麻痹,他需要麻醉自己。他试图让自己遗忘过去,遗忘母亲,遗忘姐姐,遗忘暖暖,遗忘李艾。他只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当作不曾发生,虽然他知道他会永远记得。
    生活中唯一能带给他些许快意的只有安娜。他像以往一样每周都会抽出几天的时间去医院看望她。她的精神状态与以往有了很大的区别,她不再试图伪装自己,她将真实的自己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更让他高兴的是医生说再观察一个月左右她便可以出院。
    乔安说:“你快出院了,娜娜。”
    安娜说:“其实,或许你不会相信,如今我对于是否能从这里出去已然不在意。或许在这里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为何。”
    安娜抬起手腕,乔安看到了她手腕上那道伤疤。
    她说:“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可是它依然存在。时间并没有那么神奇,它并不能抹平一切。即使它可以抹平肉体上的伤痕,但心里的创伤却很难被抚平,因为它还在滴血。我讨厌伤疤,讨厌身上的任何一道伤疤,因为伤疤是丑陋的,是让我感到恶心的。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也同样是伤疤,我害怕将自己置身于过去,我害怕看到自己心里那道丑陋的伤疤。”
    他说:“娜娜,有些事情的确很难被遗忘,但你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你正在懂得。”
    “记忆中的事情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很难在在脑海中被抹掉。”
    “你无需刻意让自己忘记任何事情。任何一个人的思维是不受自己主观控制的,因而你只能坦然面对和接受。所以,如果你想快乐,娜娜,那么你就必须要在一段时间内带着你的焦虑、悲伤和痛苦去生活,你需要坦然接受和面对这些负面情绪,好好地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被任何负面情绪所左右。你需要的是时间,需要的是让自己尽快适应并且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时间。”
    “有的时候我会拼命地想一件事情,时间越久我会越纠结,我想要摆脱却发现我的双腿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医生对我说我有强迫症的倾向。”
    乔安搂住安娜的肩,安娜将头靠在乔安的肩上。他说:“我的独立是从自卑开始的,因为我一直都感觉我所拥有的比其他人少太多太多,所以我不断索取,用力地索取。但现在我才明白,越是用力生活的人他的生活便越会不幸。安娜,你需要放过自己。”
    国庆节到了。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对于乔安来说却无比痛苦。没有了工作的填充只能意味着他不得不面对生活,可是生活于他而言却又是无比的虚无。
    他想起乔澜曾经对他说过:“活着,带着世界赋予我们的裂痕去生活,去用残损的手掌抚平彼此的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因为没有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而只要竭尽全力就应该是幸福的,拥抱当下的光明,不寄希望于空渺的乌托邦,振奋昂扬,因为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
    这一刻,他意识到,虽然李艾和暖暖依然离他远去,可是他还有安娜,还有乔澜。她们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尝试着给乔澜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居然接通了。
    他说:“姐姐,我是乔安。”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
    她说:“我知道。怎么了,有事吗?”
    “国庆节到了。”
    “是啊,国庆节到了,时间过得好快。”
    “姐姐,最近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乔安觉得他和乔澜之间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生分。
    他说:“姐姐,国庆有什么安排。”
    她说:“没想好。怎么,有事吗?”
    “我想去看你。可以吗?”
    “乔安,我记得我说过,我们……”
    “姐姐,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是你只是在逃避,你只是愚蠢地试图将已然发生的事情在记忆中抹平,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做得到。姐姐,你需要的不是治愈你心里的创口,而是带着痛苦好好地活下去。我想见你,我们的母亲已然离去,唯有你才是我内心唯一的寄托和归宿。我很孤独,这种孤独无法言说。我已经买好了机票,周五晚上7点13分到a市,你来接我,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死。”
    乔安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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