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的感情父母并没有反对,不存在闹崩,那么也许,家里的公司真的出了问题。
    他心脏缓缓沉下去,好半天才说:“我回家跟他好好聊聊。”
    -
    只是这次见面之后,后面只难得见了两次,再约人出来,池妄总是找着各种理由推辞。
    连带着日记上的字数也越来越少,苏敛盯着简短的文字,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要带他去新公司转转,也一推再推。
    距离上一次见面,他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再见过池妄。
    明明那一晚他们俩还笑笑闹闹的熬了一整个通宵,两人聊起过去和未来,眼里带着光,只是一转眼,有些事情就悄然变了。
    苏敛本来就话少又敏感,碍于面子不好多问,只能自己心里生着闷气。
    他捏着手机心想,池妄大概被他爸拖着真的分不开身,又或许,两人过了热恋期,有些腻了。
    仔细回想最近,那个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偶尔开个玩笑,也是强装笑意,看上去并非发自内心。
    猜来猜去,苏敛想不到答案。
    只是最近算卦卦象都落在三象限,每天看上去都很不吉利。
    每过一天,他的心情就更沉重一分。
    假期已经临近尾声,苏敛终于没忍住发了信息: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池妄倒是看懂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
    见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亮了又灭,却迟迟没有文字发送过来。
    苏敛没好气敲字:你不想理我就直说,别搞冷战
    [妄想妲己]:没有冷战,实在是事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妄想妲己]:苏苏,出来吧,我们当面聊
    [su]:在哪儿见,网吧?
    [妄想妲己]:网吧天台吧,我现在马上过去
    看到消息,苏敛冷着表情穿上衣服起身,从小巷出去,打车前往网吧。
    他觉得惴惴不安,总感觉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那些卦象到底指向了什么,他想不出缘由。
    车停在夜色门口,苏敛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快步下去,抬步上梯。
    路过网吧门口,大门封锁,看到里面一阵乱糟糟的,像是刚被打劫过。
    有工人正在里面搬运,苏敛扬声叫住人,问道:“今天怎么没营业?休息吗?”
    “还营什么业啊,一个月前都卖了。”那人随口应了一声,又勾下头招呼同事继续搬运。
    卖了?池妄辛辛苦苦的心血,怎么能说卖就卖?
    苏敛站在门口愣了神,看着逐渐空旷的网吧,他心脏一点一点的收紧。
    所有的指向好像都是预兆暗示,或许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等了近二十分钟,池妄才匆匆赶到。不过是小半个月不见,那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底一片青黑,身上的衣服也布满折痕,看上去不修边幅。
    “你……”苏敛盯着人,落出一个字,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
    池妄张了张嘴,扯了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你都看到了。”
    “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有事瞒着我。”苏敛拧紧了眉心,跟着人上了天台。
    穿过楼梯,抵达天台,池妄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
    他斟酌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爸妈出事了,之前是缺钱,网吧有我投了一半,就跟林衍商量卖了去补,但那点儿钱几乎就是杯水车薪。后来才知道,问题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苏敛指尖收紧,最近一直在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
    只是,池家怎么会缺钱?
    六月的时候,池边海还在铺张浪费大宴酒席,不过是两个月不到,好像瞬间就变了天。
    联想到那晚上听到的对话,苏敛眉心跳了一下:“叔叔阿姨怎么了?”
    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即将说出口这件事大概会成为池妄性格和人生的重大转折。至少现在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看上去情绪低落,已经没了往日那股肆意的狂妄。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样的池妄,苏敛觉得心疼。
    “他们要坐牢,预计判刑三四年。”池妄抬手抹了把脸,眉眼里都是焦虑,“我不是想瞒着你的,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池家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所以想着他们能够解决,但现在看来,根本解决不了。”
    苏敛睫毛颤了一下,浑身僵住:“为什么坐牢?”
    “我记得我爸说过,这几个月搞了一个新公司研发医疗器械。以前他是经销商,大概是想着自己做,多赚点儿钱。最近招募了一堆看起来很专业的博士团队,几乎把整个身家都投了进去,准备大型量产。结果团队的领头不靠谱,说是研发,其实是贴牌。他毕竟不是研发人员,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量产后,他拿着新产品就去跟医院谈合作,有些医院看出来端倪不肯要。他不知道原因,不忍心看着这大批产品就这么打了水漂,毕竟钱全都投进去了,要是卖不出去,公司就会出现巨额亏损。”
    “我爸妈做了这么多年,年近五十,根本经不起这种打击。尤其是我爸,那么心高气傲雷厉风行的人,本以为事业会更上一层楼,结果碰上产品滞销,很是焦虑。碰巧有两家医院主动提出私下返点,可以采购。那天,我们俩听到的对话,大概就是他们俩在争执返点的事。”
    “他们犹豫了很久,还是同意了。毕竟医疗行业,多多少少也会有灰色收入,只是这次贴牌的器械被查出,返点金额巨大,连着两个事情叠加在一起,我爸妈彻底垮了。”
    一连串信息落入耳朵,苏敛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
    他是医生,完全清楚售卖贴牌器械并且私下送钱的后果。
    药监局、公安部门、检察院、法院多方介入,如果被发现,大案当头,数罪并罚,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如池妄所说。
    池家家大业大,全盘投入一个新的公司,涉及的金额铁定不小。
    想到这里,苏敛心脏猛然停了一拍:“可是叔叔并不知道是贴牌是不是?那个领头应该是负主要责任?”
    “我爸妈都不是主要嫌疑人,假冒伪劣判刑只有一年,配合缴纳高额罚款就行。但因为医院返点金额太高,罪名被判定为行贿。”
    池妄叹了口气,整张脸上压不住的烦躁,“我最近求了很多以前他们的朋友,没人能帮得上忙,他们俩已经被关押了,判决很快就下。”
    苏敛怔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才两个月就变了天。
    明明之前考试结束的时候,看上去顺风顺水,无比太平,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面对这样突然的变故,池妄一个学生,又能够做什么。
    “池哥………”苏敛很是心疼的看着他,感同身受着他的痛苦,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事情压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眼前的人还强撑着笑意看着自己:“没事儿,不用担心我,还扛得住。”
    苏敛盯着日渐憔悴的人,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未来池妄的那些成熟和坚韧从何而来。
    没有人是一开始就懂事沉稳,不过是过早经历了磨难,被迫成长。
    父母双双入狱,倾家荡产,家里只剩下一个初中的妹妹。那些年,他孤苦伶仃,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当初池妄被检查出小细胞肺癌脑转移,医生诊断说是常年忧虑加上抽烟过度导致。
    那会儿苏敛还觉得奇怪,池妄在自己面前从不抽烟,新开的公司也很快步入正轨,怎么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直到此刻,听完所有的内情,那些曾经的一切才找到了缘由。
    碰到这样巨大的变故,再自信肆意的人都会被打击得面目全非。
    那个狂妄的少年在这些磨难中,一点一点被磨平棱角,变得懂事,变得沉稳。
    他喜欢的池妄,如果是这样换来的,宁愿不要。
    也才明白,为什么池妄总是一年才回去一次,不是不想见父母,是不能常常见面。
    而不分昼夜那么拼命的赚钱,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更好的生活,也是为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那时的池妄也不过十几二十的年纪,刚刚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却已经扛上了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
    只是,在他还没有遇上池妄的日子里,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是不是一个人不停歇地抽着烟,压着忧虑,陷入对未来无边的迷茫。
    光是想象那个孤身一人深陷黑暗的场景,苏敛就心脏难受得厉害。
    “池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苏敛眼睛里起了一层雾气,眼眶通红的看着人,“我们明明说好了要同甘共苦。”
    “我怕你担心,想着晚点再告诉你,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池妄抬手蹭了一下他的脸颊,“放心,虽然很难受,我没抽烟酗酒,我记得跟你的约定。”
    苏敛无声沉默。
    大概池妄也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生病的原因,才会努力克制自己。
    他喜欢的少年,应该是平安顺遂永远肆意的,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痛苦。
    苏敛觉得难受,心脏疼得快要窒息。
    他不要什么成熟懂事了,只希望池妄能永远如十几岁一般快乐。
    指尖碰到口袋里的表盘,苏敛反应过来:“要不要试试时间回溯?”
    “手表?不是只能跳跃一天吗?”池妄记得之前苏敛说过的设定,他也曾想过,但得知事情的时候已经过了一阵,区区一天,根本没办法彻底挽回。
    苏敛摇头,表情有些难得的茫然:“我不知道,以前我试过拨回十二点前,心脏很疼,就没有再多尝试。但也许,其实是可以的,只是要忍受住穿越的疼痛。”
    第一次见到池妄的时候,在网吧留宿的那天他就曾经尝试。
    当时指针卡顿,就没有再往下拨,那会儿不知道会有代价,只是单方面的以为回溯是二十四小时。
    只是现在,这个可能性,似乎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池妄眼睛亮了一下,低声说:“那我们……那让我来试。我身体好,我可以扛。”
    “你知道事件具体情况吗?不然就算我们穿越回去,你爸爸大概也不会相信。”苏敛沉吟了几秒,“我们得尽可能搜集更多的信息,才能说服他。”
    “知道,我手机上有这件事所有的案情复述。”池妄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扫描文件,递给苏敛。
    密密麻麻的文字印入眼帘,苏敛快速记住所有的关键信息,尤其是那几个关键人名,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过了两遍。
    “好,我看完了。”
    “苏苏,我是说万一……那个指针带来的后果并不只是身体上的折磨………”
    池妄想到这里,神情又有些迟疑。
    他抿了抿唇,很是艰难地出声:“现在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四年判刑,要是这次跳跃回去你或者我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敢想。”
    苏敛有同样的担忧,要是他们中间再有一个人有生命上的影响,跟上辈子一样,又变成无意义的重蹈覆辙。
    这个决定横在面前,实在是太难,他没办法下判断。
    天台上起了一阵风,吹起两个少年额前的碎发,两人站在原地,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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