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良妃说话,—道清朗的男声直直得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糯糯有空来找母妃,可是又来告孤的黑状?”
    第一百零六章
    赵曦珏来的突然,?让屋内原本就有些僵持的气氛当下变得更加尴尬了些。他倒是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含笑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愣神的赵曦月脸上,?嘴角扯出几许玩世不恭的弧度:“不过几日不见,糯糯倒也不用拿这幅见鬼了的表情对着孤吧?”
    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时,?赵曦月本就有些心虚,如今被他噎了一句,?也不似平时那般反驳,?反倒是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只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才没有呢。”旁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难得显得弱气的声音轻飘飘地晃进耳中,赵曦珏眼中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他扫了自家母妃一眼,?见她在他俩这一问一答的间隙里,?面上已恢复成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全然不见自已刚进来时的震惊,?心中不由微哂。
    却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伸手弹了一下赵曦月的额头,?在收获对方的一声轻呼以及随之瞪过来的目光之后,笑道:“孤今日有事要同母妃商议,不能帮四皇兄批阅奏折了,只是来得匆忙还未曾遣人去传话。糯糯若闲着,?可否帮六哥向四皇兄告个假?”
    言下之意,?便是要支走自已。
    赵曦月心中一紧,有些摸不清他的来意。
    她查良妃的事是吩咐过不许透露给赵曦珏的,但她心里清楚,此事瞒不了赵曦珏多久。今日他能回来地这么快,想来便是收到了风声。
    以她对赵曦珏的了解,?恐怕他是早早就发现了自已在查良妃,只是不知是出于对自已生母的信任还是对于她的信任,始终没有插手其中。直到今日她终于查到了线索,他才急急地赶了回来支走自已。可那之后呢?他对此事了解了多少,对他的母妃又了解多少?
    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到了这时候便有些没了主张,下意识地抬手扯住了赵曦珏的袖口,微抿着唇问道:“当真?”
    没头没脑地一句,叫人听不懂她究竟在问啥。
    可赵曦珏却缓缓笑了开来,抬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发,温声道:“有我呢。”
    赵曦月这才放了心,也不看良妃脸上的神色,径自起身告退了。
    屋内随着赵曦月远去的脚步声渐渐归于平静。
    赵曦珏侧面看了一眼立在良妃身侧的宫婢,略一摆手,那本就战战不已的宫婢忙福了福身,飞快地退下了。
    “许久没喝母妃泡的茶了,今日倒是有口福。”他说着侧身在良妃对面坐了下来,见她似乎没有搭理自已的打算,赵曦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问道:“母妃这又是何必呢?”
    “您半生受苦,入了宫后却一直简在帝心,虽不及贵妃、皇后之位,却也是一宫之主,鲜有人与您为难。”赵曦珏给自已倒了盏茶,拿在手中却不急着喝,只望着轻轻摇晃的水面不紧不慢地说道,“作何要行此等危险之事呢?”
    “简在帝心?”良妃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一声,低声道,“若我当真‘简在帝心’,圣上便不会在我有孕之初便要我将孩子抱予皇后养育,更不会在赵曦月出生之处,便赐下一碗绝子汤要我不得再有孕。”
    “后宫这么多位妃嫔之中,真正被圣上尊重赏识的,只有一个人罢了。”
    众人都觉得圣上独宠于她,十几年来无出其右。曾经她也以为自已是特殊的,直到她被诊出有孕的那一日,她才知道,原来宠爱和尊重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那个曾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往后她都不会再受苦的男人,同样牵着她的手,问她若是生了男孩愿不愿意将孩子交给皇后教养。
    她一夜未眠,终于下定决心答应了将孩子交给皇后。可当皇后诊出有孕的时候,她的孩子却被送往了太后宫中。
    他有那么多位公主,却独将赵曦月宠若至宝,给了她宠爱还不够,还要给她地位、尊重甚至权力。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赵曦月是他亲手带着长大的吗?
    仅仅是因为,她是他与皇后的孩子罢了。
    良妃望了过来,继续道,“你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却不曾亲手抱过你。太子位悬而未定,他带二皇子出征,指四皇子监国,给你的却不过是个协理的虚衔。天下人都知道康乐公主是圣上放心尖尖上宠爱的宝贝公主,若非生得女儿身,太子之位非她莫属。而你却是因为同康乐公主交好才被圣上高看一眼的六皇子殿下。”
    “我从不曾在他心上。”
    她说得很平静,不似往日里的温声细语,却也不是声嘶力竭。可赵曦珏总觉得,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下,都刻着血泪。
    赵曦珏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良妃的话。
    建德帝与皇后之间的千丝万缕,哪怕他重生一世也无法勘破。曾经他也觉得父皇已厌弃了皇后,可时至今日,皇后依旧是皇后,哪怕贤贵妃如今掌管六宫,也撼动不了皇后的地位。
    赵曦云被接入宫中,也不过是皇后娘娘的一句话罢了。
    这绝不是一个失势的皇后所能做到的。
    或许正如他母妃所说的,哪怕父皇对皇后已无爱意,但他的心中,依旧是尊重她的。
    是以,他少见得避开了良妃所问的话题,转而道:“父皇如今正是耳聪目明之时,不立太子,是为了给六位皇子平等的机会,此事母妃曾教导孩儿,今日怎自已忘了?至于糯糯,她身为公主,已无立储机会,父皇不过是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能力罢了。”
    大夏朝绝无仅有的公主待遇,到了他的口中,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安身立命”。
    “她贵为皇后独女,背靠镇国公府,食几千食邑,手下还有独尊一人的府兵。如今她还年幼,来日等她明白了权力的好处,你当如何?”
    这问题倒是比方才得要简单许多,赵曦珏答得轻松:“她要权,给她便是了,左右糯糯也不是个祸国殃民的主。”
    良妃微微抬眸,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却如水面般平静,反问道:“你非要护着她不可?”
    “母妃当年不是教孩儿,做哥哥的就该护着妹妹么?”赵曦珏神色自如,仿佛全然没有瞧见良妃在听到自已回答时乍然变色的脸一般,“如今孩儿是听从了母妃的话,母妃应当开心才是。”
    “你若当真如此听话,今日就不该来。”良妃低低地笑了一声,温和的声线下隐藏了几分怒意,“我为了你的前程机关算尽,你却为一个外人同我对着干,这便是你的听话?!”
    赵曦珏没有答话,他望着良妃,似乎是在思考自已的母妃究竟从何时起成了这般模样。良久之后,他才平静出声:“母妃忘了,孩儿曾向母妃承诺,你想要的那个位置孩儿定能双手奉上,只要母妃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所以你就拼了命的为赵曦月挡箭!”
    骤然提高的声线终是打破了母子二人之间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平静,良妃死死盯着赵曦珏,脸上是毫无遮掩的愤怒。
    她像是回到了那晚,宫人匆匆赶来,说六皇子殿下为救康乐公主身受重伤危在旦夕。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已的未来与希望在眼前顷刻崩塌的样子。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连给赵曦月一巴掌出气都不行,甚至还要收拾心情,摆出笑脸安慰那个小姑娘。
    她的儿子生命垂危,她却只能守在一侧无能为力。便是在那晚,她想通了一件事:哪怕赵曦珏顺利登上帝位,赵曦月也不能留。
    听出了良妃话语间对赵曦月的恨意,赵曦珏自前世起便盘桓于心头的疑惑再度浮了起来。何至于此?纵使母妃因为父皇的事失望至极,或是不满于父皇偏爱糯糯没对自已一视同仁,可这又与糯糯何干呢?
    难道就是因为自已曾为糯糯挡了一箭?
    不,不对,前世他不曾为糯糯挡箭,可母妃还是听了胡姬的诱惑,对糯糯下手了。她给糯糯下的毒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攒才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根据太医当年的推测,至少得需两三年的时间。
    ——那恰好是在赵曦和出使番邦,凭一人退番邦压境的大军,阻止了赵曦月和亲番邦之时。
    如今想来,当日指使她下毒的人,必定便是“死而复生”的和妃娘娘了。
    他能想得到当时和妃的承诺,大抵便是用糯糯的命来换他登上帝位。所以当赵曦和称帝之后,他母妃才会说自已被骗了。
    可今世父皇还安在,太子之位尚有转圜的余地,他母妃为何还会被胡姬蛊惑呢?甚至于,他隐约觉得,他母妃是真的想糯糯死的。
    赵曦珏微蹙着眉头:“母妃为何非要糯糯的命不可?”
    “……”良妃没有回答他的话,片刻之后,她才有些无所谓地答道,“若你愿意将她送去番邦和亲,母妃倒也不是非要她的命不可。”
    赵曦珏笑了起来:“所以母妃所说的,糯糯若是答应助孩儿登上帝位便放过她的话,果真是骗人罢。”
    良妃脸色一变,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又听到赵曦珏问:“胡姬许诺了母妃什么?”
    提起此事,她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连绷直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诡谲的笑容与她温婉的面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她却毫无所觉,低声道:“赵曦月的命,换西南三十万大军对你的支持。”
    西南三十万大军……大驸马来信说西南或有异动……
    赵曦珏面色微凛:赵曦和此次前往的,正是西南。
    话至于此,他已不愿多说什么,只听他唤了一声“玄礼”,又侧脸对良妃道:“母妃忧思过重难免体力不济,喜儿又快到出宫的日子了,方才孩儿瞧着那新提拔的宫女还不堪大用,恐怕怠慢了母妃。”
    玄礼闻声而入,只是他身后,还带了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
    赵曦珏点了点那名女子,温声道:“星儿是极得力的,还懂些拳脚功夫,就留在母妃身边伺候吧。”
    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良妃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要软禁我?”又看了一眼束手站在那儿的宫婢,忽地明白了过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若是母妃不这么一意孤行,孩儿也不愿如此大逆不道。”赵曦珏垂下眼睑,避开了良妃质问的目光,低声道,“母妃累了,早些歇息吧。”
    良妃还想说些什么,可那名唤作星儿的宫婢已垂眸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柔声道:“奴婢伺候娘娘安歇。”
    那手臂上暗自传来的力道,让她忽地失去了所有力量,只能任人扶着缓缓进了内殿。
    赵曦珏望着良妃的背影,一抬手,将茶盏中已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一百零七章
    赵曦珏没有将自己与良妃谈话的细节告诉赵曦月,?只是在赵曦月望过来的时候浅笑着说了一句“六哥都处理好了”。
    赵曦月凝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应了一声,算作知晓。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良妃威胁赵曦月的事给瞒了下来。
    不过赵曦和与西南有所关联,?却是瞒不得的。
    赵曦珏略去了赵曦月的茬,捡紧要的说了:“胡姬这招用得极好,?母妃毫无根基,若真有意扶我上位绝不可能不对兵权动心。不过西南这条线,?胡姬是如何搭上的呢?”
    “威逼利诱,?无外如是。”谢蕴不紧不慢地说道。
    赵曦珏叹了口气:他猜也是。
    近十年来,西南年年向朝廷要钱要人要粮,?建德帝驳过几回,但每每被驳,?不是西南边境便开始不太平,?便是上折子哭穷哭惨。朝里无法,?只能将钱粮送过去。
    直到四年前,?大公主与大驸马一家赶赴西南封地,?才渐渐收敛了一些。
    就是这么十年的时间,?将西南原本的十万驻军硬生生地养到了三十万。可如今战事频发的西北前线,算上今次建德帝带过去的三万羽林军,也就堪堪二十万。
    “西南送来的塘报上,驻军人数不及十五万。”谢蕴又提醒了一句。
    “父皇曾派人查过,?只是西南地区幅员辽阔,?又多山地雨林,是天然的遮掩场所,派去的官员也未必尽力……”赵曦珏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头痛,“此番派赵曦和过去,?也是有让赵曦和核查此事的意思在。”
    自赵曦和入刑部任职后,一向是冷面无情的铁手作风。建德帝防着他也信任他,才会指派他去各地代君巡查。
    他明白建德帝对赵曦和的这份信任,也知道赵曦和在此时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这才在大驸马的折子上来之后,提议可以让赵曦和去西南一探究竟。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釜底抽薪没抽成,却是把人送回了快乐老家。
    谢蕴见他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道:“三殿下前去西南已有些时日,圣上派去与三殿下同去的人应当派不上用场,六殿下现下头疼已晚了。”
    赵曦珏:“……”这人说话越来越让人痛心了。
    “赵曦和想要的是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眼下父皇健在,四皇兄奉旨监国也没出什么乱子,他没什么挥军北上的名头。”他拿手中的折扇点了点在舆图左下角的位置,“只是这三十万大军,实在有些棘手。”
    若赵曦和当真直接起兵北上逼宫,这八万羽林军恐怕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前世里番邦在三年后攻破西北防线,一路南进连下三城,向大夏要牛羊珠宝美人,甚至还将念头动到了赵曦月的身上。若非西南支援朝廷十数万人,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恐怕赵曦和也没那么容易孤身一人进番邦退兵。
    如今想来,那十数万大军,应当是赵曦和特意调来的。而且算着今日所说之数,当时赵曦和还留存了大半的兵力。
    赵曦珏望向舆图的目光渗了淡淡的凉意,只听他道:“赵曦和此番前去,代君巡查是假,帮忙遮掩才是真的。”
    前世里大公主与大驸马一家五口在一年后于回京路上意外身亡,如今想来和赵曦和脱不了干系。这么一算,他们赵家当真是全折在赵曦和的手里了。
    “大皇姐他们会有危险么?”一直没有出声的赵曦月忽然问道。
    赵曦珏心下微沉,面上却还是一贯漫不经心的模样,笑道:“糯糯何时也是个杞人忧天的性子了?你可别小瞧了大皇姐,她当年受教于皇姑姑,据说心性脾气都与皇姑姑及像,是个等闲吃不了亏的主,否则父皇也不能同意让她和大驸马同去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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