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良并不解释,他眯起眼睛,轻声道:“大人的世界果然很复杂啊,要是能一直当小孩就好了。”
    夏应不知内情,这会儿就只是笑他:“之前闹着要回去的是你,现在说要留下当小孩的还是你。之前我和物理那边的聊过,这里终究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所谓时间流速不一样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排斥罢了,怎么,你不想长个儿了?”
    纪良笑笑,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是啊,这里不是我的家,现在这样就挺好。”
    说着,他摸了摸被放在心口的香包。
    有个人,把真心给了出来。
    那是她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比什么都贵重。
    所以纪良将她看重的国泰民安送还回去,给了彼此一份成全。
    能够各得其所,只愿前路坦荡。
    过往化春风,暖过了无痕。
    而最终,班奎王宫里发生的事情纪良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他下船的时候,便回到了往常蹦蹦跳跳的模样,天天抱着牛奶不撒手,说是要为了回家长大高个儿做准备。
    齐国则是履行了诺言,对仙人们的护送无微不至,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周国才离开。
    等到了周国都城,班奎的学生们就和原本在这里的人汇合到了一处,准备修整一番后就返回琅云大学,等待回家的一天。
    算算时候,也就只剩不到一周了。
    时间紧迫,他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而原本过来帮忙的钟左遇到了个让他意外的人:“……钟尧?”
    坐在轮椅上的郎君膝盖上盖着毯子,模样依然清隽,那张脸上不再是惯常对着他的冷言冷语,反倒了带了淡淡笑意:“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钟左下意识道:“自然好了,你别想看我笑话……”声音微顿,“不过,你到周国来干嘛?你家掌柜的呢?”
    钟尧回道:“她还在齐国,最近风大,恐惹了凉,不好出门,她就不到这里了,准备直接从齐国前往凤尾山。”
    换句话说,他们分开了。
    钟左的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
    旁人不知,可他是看得出来的,这钟尧分明是对着那位何依依仙子存着别样心思的。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琅云仙人要返回天庭了,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结果这人不缠着何仙子要死要活,反倒跑来找自己?
    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可是钟尧却不让他多想什么,只管道:“我有事情同你说,很重要,让我进去坐坐吧。”
    钟左拧着眉头,但还是没有拒绝。
    只是在开门前,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树荫下停着的三驾马车,还有后面蒙着布的三个箱子似的东西,好奇道:“那是什么?”
    钟尧回头看,淡淡道:“没什么,让人随便打的,一个翻盖,一个滑盖,一个平板,到时候挑个好的用就行了。”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起来,“但仔细想来,这些式样也不紧要,左右也不会再开,如果真的从里面弄开了,怕是要吓死几个。”
    钟左:……啊?
    而钟尧也没有让他过去看的意思,很快就正了身子,自己转折轮椅的轮子往前走,嘴里道:“给我上杯茶,要雨前的,用你存的雪水煮,记得拿捏火候,鱼眼泡才好,不然我是不喝的。”
    钟左:“……这是你自己上赶着和我聊天的,哪儿来这么多臭毛病?”
    钟尧却笑着看他:“等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别说明前茶了,怕是让你现在去给我买茶山你也是愿意的。”
    这话说得有些大了,尤其两人之前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钟左万没有伺候他的道理。
    但,这人的笑容太暖了。
    从小斗到大,钟家大郎还是头一遭如此平和的对钟左讲话。
    就像是突然转了性,冰做成了刺骨刀一下子化成了春日水一般。
    钟左有些受宠若惊,居然说不出拒绝对方的话。
    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到底还是走上前,推着钟尧进门。
    而在另一处厢房里,是谭旻和夏应对面而坐。
    虽说夏应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周国边郡和草原,但是当初谭旻去琅云大学的时候,与他相处比较多的也就是夏应了,后面下山时也是一路的,故而还算熟悉。
    夏应便笑道:“我听边宇航他们说了,周国这边的发展很快,而且你和公子章制定的政策也很好。”
    谭旻回了个笑,将茶盏递过去,嘴里道:“仰仗仙人帮扶,我代表周国敬仙人,我对仙境许诺,只要大周存在一天,给仙境的香火就不会断绝,我大周世世代代感念仙人恩德。”
    夏应想说,你们你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总念叨他们,不然天天打喷嚏谁受得了?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喝了口茶,夏应问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
    谭旻语气温和:“仙君但讲无妨。”
    夏应道:“别管是在哪个国家,我碰到的原住民……就是凡人,其实都是有所求的,有的求名,有的求礼,不一而足,可到底我也不知道你求的是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
    谭旻笑笑:“如果我说了,仙君会保佑我实现吗?”
    夏应回道:“保佑就算了,问苍生不问鬼神,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真诚的祝福。”
    谭旻也不强求,只管将茶盏放下,拢了拢袖口,然后才道:“要说我的期望,其实也是从仙境中学来的一句最为贴切。”
    “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夏应看着他,一时无言。
    谭旻并不是空泛的说大话,而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从工业的推行,到生活的改善。
    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政策实施,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特别是对于王权的改变和限制,他都有自己的章程。
    颇有些反帝反封建的影子。
    夏应终于忍不住愕然,开口道:“这些,那位公子章知道吗?”
    谭旻点头:“知道,而且是他主动提出来要这么做的。”
    夏应:……
    所以这叫什么?
    我反我自己?
    谭旻却很心平气和,说起话来都是不疾不徐:“有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我与他有很多分歧,在一件事情上高度一致。”
    “什么?”
    “民贵而君轻,人民是立国之本。”
    夏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之前错看了眼前人。
    即使这人口口声声唤自己仙君,但是论思想境界,自己不如他良多。
    突然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办法看到未来的周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他也庆幸,琅云离开以后,这个世界才会重新属于原住民。
    就像是琅云的学生要回到他们的世界去构建他们的未来一样,这个次元的未来,从不属于外来者,而是属于原住民自己。
    于是,夏应再次举起茶盏,真诚道:“希望君一切顺遂。”
    谭旻第一次被琅云的人称呼一句“君”。
    他的指尖猛地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声回了句:“在下定不负仙境教诲,也望仙境前路坦荡。”
    而夏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尤其是要去挑选医书带回琅云。
    虽然这里的医学发展滞后,但是有不少新奇思想和治疗手法还是很有用处的。
    在研究上,永远没有对错,只有适不适合,什么都看看总归是好的。
    在夏应离开后,谭旻也走出院子,准备去找钟左。
    正巧,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街上罚站的钟左大人。
    这人盯着街道尽头,表情严肃。
    许是看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看到他这般正经反倒让谭旻觉得稀罕起来。
    于是谭大人主动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里问道:“你在瞧什么?”
    钟左先是一愣,待看清身边人后赶忙行礼,随后才道:“我在看我哥哥。”
    谭旻微愣:“你是说,钟尧?”
    “对。”
    “本官听闻你俩不和,说起来,这还是你头一次在我面前喊他为兄。”
    钟左沉默片刻,然后才道:“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谭旻微皱眉尖:“此话何意?莫不是你出了什么事儿?”
    钟左摇头:“不是我,是他。”
    这倒是让谭旻更搞不懂了。
    因着钟尧管着“奇迹依依”,又捏着多条商队,所以谭旻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关注。
    根据情报,何依依是有心将所有的生意都交给钟尧的。
    这可是一块足够让任何人动心的肥肉。
    换句话说,钟尧可以直接一跃成为巨贾,手上的金银十辈子都挥霍不完。
    这如何会有事儿?
    于是,谭旻便道:“你也不用关心则乱,虽说仙人要走了,但是那开遍大陆的铺子却是归到钟家大郎手上,只怕唯一要发愁的事情就是钱太多了没处花吧。”
    可是钟左却身子微僵,然后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按着谭旻的心胸,断不会算计别人的私产,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索性坦诚以告:“不瞒大人,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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