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穿着劣质的白色婚纱,就是那种小城镇摄影馆的粗糙婚纱,甚至裙摆底部还有一些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少少污渍,不仔细看也还好,因为是冬天,她在里面穿了长袖秋衣,看着有点别扭,但想想这天气,好像也就理解了。
    跟大姐结婚的这个人,小大姐两岁,上到高二就不上了,跟着父母在外地打工,现在家里也住上了楼房,新房简单粉刷了一遍,被新郎抱到楼上,进出的宾客仍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油漆味。
    大姐从堂叔家的床上被转移到了新郎家的婚房床上,男方家的亲戚带着小孩坐在婚房里嗑瓜子聊天,时不时问几句大姐,她婆婆担心她饿肚子,俏俏给她塞了点吃的,同时还对她说,一会儿有荷包蛋吃。
    大姐有点冷,堂妹把拿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等到饭点到了后,婚房的亲戚还有哭闹的小孩子都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大姐一个人。
    她拿着手机刷q空间,又看了看q好友列表,她因为早早出去打工,有联系的都是外地的朋友,没办法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而本地的同学也因为当初她没有手机,没有qq,去打工后就断了联系,所以也没有什么闺蜜或者好朋友陪在身边。
    她未来的丈夫,比她多上了两年学,非常喜欢打网络游戏,前几天他们去市里买三金,他还在找附近的网吧,想去玩一会儿再回家。
    买三金的钱是婆婆给的,丈夫的工资好像和她一样都是交给自己父母的。
    也不知道结婚后,会不会还这样。
    对于未来,周倩是迷茫的,她走过来的人生路,每一步都是被身后人推着往前走,没有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一如这农村里许许多多的女孩那样。
    唯一让她心里有一些热切想法的,大概都是有关于那个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虽然没怎么见到过,可是看到她可以快快乐乐的上大学,读研究生,明明和她相差不了几岁,却无须应付各种亲戚介绍的对象。
    像她那样的女孩,以后一定是留在大城市生活的吧。
    只是之前爸妈不是说会邀请她来参加婚礼吗,为什么没来。
    此时此刻的林酒儿正带着四位老人,她的爸妈在市中心的大酒楼吃酸菜鱼火锅,上午他们挨个在她的带领下排排队做体检,什么抽血,x光,血压,林林总总,搞到11点多才弄完,这会儿火锅刚上桌,考虑到老人们不能吃重油重辣的,一边是清汤,一边是红油。
    体检报告下午才出来,所以她也不着急带他们回去,又去市中心唯一开的商场里逛逛,买买衣服什么的,等到五点左右,去体检中心拿体检报告,不用找医生,当过医生的她就直接看了,老人都是一些常规病,什么高血压,注意饮食,还有血脂稠,都得注意点,至于爸妈,身体还好,需要适量增加一些运动。
    这一趟也算是快快乐乐,回到家,林酒儿亲自下厨,给一大家子做了一桌菜。
    孙贝是完全没想到女儿还会做饭,本来还觉得出门一整天,都累了,不如就直接下馆子解决算了,没想到女儿路过超市,直接买了一大兜蔬菜水果还有各种肉,说是给他们做饭。
    “我这假期有限,得趁着还没开学,赶紧露一手,免得我一走你们就把我抛脑后了。”开玩笑。
    林华东和孙贝一块说:“你胡扯什么呢,忘了你哥,都不会忘了你,你可是我们的心肝宝贝。”
    说到假期结束,林酒儿明天再待一天,后天就得走了。
    孙贝一想到孩子亲生父母那边的问题,晚上睡前又去女儿的房间唠叨了两句。
    不想她太冷漠了,其实互相认识一下,熟悉后就好了,没什么好别扭的。
    林酒儿已经坐被窝了,看着坐在床边的妈妈说:“真不用说了,我估计以后那对亲生父母还会来找你,你到时候立场坚定点,别给我动摇,接什么茬,什么保证让我跟他们见面,趁早歇了这个念头,我讨厌重男轻女的家庭,讨厌养不起还拼命生,把孩子当彩票,想着其中一个成才了就是无本万利,再次重申,我不管什么血缘关系,谁养育我,我记着谁的好,没必要再认识其他人,血缘不血缘我根本不在乎,你也别因为他们家如何如何不容易而可怜他们,自己造成的就自己承担,每个人都得为自己负责。”语气郑重无比。
    孙贝看女儿这样认真,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她就是这样的脾气,也就没有继续说。
    “那好吧,反正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爸都尊重你的想法,你大了,自己拿主意。”
    “嗯,谢谢妈妈和爸爸。”谢谢你们养育我,爱护我,你们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林酒儿走了,至于亲身父母那边的事情,她也不打算再理会。
    倒是孙贝和林华东完全避免不了不见林酒儿的亲生父母,他们毕竟是开着门做生意,人家带着烟酒上门,他们也不好把人赶出去,再怎么样也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女儿没感情,不想接触他们体谅,他们俩却没办法做到足够的冷漠,把人当仇人一样。
    周怀强和吴霞带着大姐和她丈夫一道来的林家,知道林酒儿已经去帝都后,脸上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
    “她是搞学问的人,回帝都肯定也忙,很正常,我们这段时间要开始搞房子的事情,会经常来镇上买材料什么的,希望大家常来常往,当初我们送走孩子也是迫不得已。”周怀强把烟递给林华东。
    林华东摆摆手说:“我不抽烟,早戒了”然后看着大姐夫妇说,“这就是酒儿的姐姐,这是她老公,真是一表人才,俩人很般配。”
    大姐拘谨地坐在林家的沙发上,闻言羞涩的笑了笑。
    旁边的丈夫这几天见多了亲戚,闻言立即叫了一声叔叔好。
    孙贝和吴霞坐一块,看到吴霞忍不住流了泪,叹口气劝着说:“孩子走之前我还劝她呢,但孩子性子比较冷,对这事儿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也怕见生,怎么都不愿意见,我们也没办法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儿,她从小就是倔脾气,很难被改变。”意思是我们也没办法,你们多担待。
    吴霞没怪孙贝,而是说:“主要是我家大姐结婚,我们想着什么事情圆圆满满最好,要是能认回来,当亲戚走动,也挺不错的,孩子既然不想见,我们也理解,也辛苦你们这么些年养育她,把她培养的这样出色。”要不是出去打工了两年,吴霞也没这口才,可见人还是得多出去走走,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不然一直生活在闭塞的地方,人都要变得迟钝起来。
    这一次见面后,林华东和孙贝都觉得周家人其实挺好的,说话也妥帖,不是那种会胡搅蛮缠的人,于是更加不落忍,好在一直记着女儿说的话,也就没有答应对方什么。
    最后离开之前,大姐在纸上写下了qq号,鼓起勇气递给孙贝说:“阿姨,这是我的q号,我以前和酒儿都在镇上的初中上学,也算是校友,不过我比她小一届,我上学晚,我一直很佩服她,想和她认识认识,要是她不想就算了。”说完赶紧追上家人,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孙贝挥着手冲她笑,也忍不住笑了下。
    孙贝看着纸条上的qq号,跟旁边的丈夫嘀咕说:“闺女只说不想和父母来往,也没说不跟她血缘上的姐姐来往,要不咱把这个跟她说一声,我看那姑娘也挺腼腆的,没准姐妹俩挺合得来。”要是大姐和女儿关系处好了,没准两家就破冰了,也是一件好事。
    这样想着,孙贝把纸条拍成照片发给女儿,然后说:“今天你那边的父母来家里了,这个是你大姐留的,她说以前跟你一个初中的,想认识你一下。”
    第267章 被送养后的女孩(09)
    周倩收到林酒儿的q好友添加信息时,已经是1月中旬了,因为临近过年,小夫妻也没有去外地,打算等过完年再去,不过周倩不用再和父亲去同一家工厂,而是和丈夫一起去一个地方打工。
    丈夫比她小两岁,反倒什么事都还挺喜欢问她,比如想去那个城市,说是堂哥在广州,表姐在深圳,还有一个亲戚在杭州,都可以考虑考虑。
    其实都是进厂打工,只是不同的工作,有的是搞皮具加工,有的是电子厂,有的是食品加工厂,周倩想着之前就是做电子流水线的,还不如继续做熟悉的。
    周倩通过审核后,立即发了一个微笑的q表情过去。
    “你好啊,我是周倩,我可以叫你酒儿吗?”
    那头林酒儿没想到周倩这么快就看到了验证信息,也回复道:“可以。”
    周倩说:“你现在在读研究生吗?你可以叫我阿倩。”叫小倩怪怪的,像那个电影里的女主。
    林酒儿说:“好的阿倩,是,我在帝都读研究生。”
    周倩说:“我结婚那天,你怎么没来。”其实这话说的挺冒昧的,但周倩没有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的想见一见林酒儿。
    “不太方便过去,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单独见见,我一直很佩服你,你学习好,可以读那么高的学历,你太厉害了。”
    林酒儿是在笔记本上回复的周倩,看到这句话,放下手中的苹果笔,在键盘上打下这句,“你说以前我们是一个初中的,你后来怎么没读了。”其实八成是家里的原因。
    周倩说:“父母觉得我继续读下去是负担,就没让我读,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当初妈妈跟她说不上高中了行不行时,那画面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一边工作一边读个夜大也不错,学一学电脑文档方面的技能,以后没准可以去找个文员工作,比在工厂里舒服点。”与其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林酒儿更希望做一点实事儿。
    周倩看到林酒儿的建议,忍不住露出笑容,终于有一个人支持她继续读书,虽然是没有正式见面的妹妹,说:“没结婚之前我的工资卡都在爸手里,等到我过完年重新进厂,以后工资在我手里,我就有钱可以读夜大了。”学一学妹妹说的电脑文档什么的。
    “要想找个好工作,文凭还是蛮重要的,如果自己没电脑,等到去了工作的地方,可以定期去一次网吧,学习网上的一些免费资料,我给你发一个网站,这是国家的一个学习网站,里面有免费的学习资料,甚至初中高中的所有科目的书籍都可以在线查看学习,你没事也能用手机打开学习一下,充实充实。”
    林酒儿在听到周倩话语中父亲对她的控制,以及家人对女孩说上学是负担,心中便生出怜惜,太可笑了,怎么不说男孩子读书是负担呢?
    凭什么必须牺牲女孩子?
    生不起就不要生咯。
    周倩看到林酒儿发来的网站,点开看了看,很明显的分类,直接打开就能看到各个科目的书籍,退出来后感激地说:“谢谢你酒儿,这个我太需要了。”从前是摸着石头过河,也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但现在有人指导,引领你往前走,莫名的踏实不少。
    林酒儿说:“你爸都那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任他拿你的钱,你不会再去财务那里再重新换一张卡吗?”其实她知道有些女孩不是不知道可以另外换,只是不想和家人起冲突,便这样乖乖的任人摆布。
    周倩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跟她说话,还是要换一张工资卡,愣了好半晌才回复说:“为什么要换张卡,这个钱是要攒着给弟弟盖房子的。”
    “又不是给你盖房子,你弟弟都不用出钱就有房子,你干嘛把自己工资都给你爸?”不能说是给,因为是强制转走的。
    周倩迷茫了下说:“家家户户都这样,如果姐妹不帮忙,很可能弟弟就没有房子,以后也娶不到媳妇。”
    林酒儿又问道:“哈哈……你弟弟娶不娶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自己操心就行了,你爸妈想操心你也拦不住,但你可以拒绝给钱的,你自己工作这么多年,是不是手头一分钱也没有,你刚结婚,但男方给的彩礼是不是也没在你手里,你爸妈怎么不为你考虑考虑,你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工资都不能支配,也不给你点钱用。”农村封建点的人家,对女儿和儿子什么操作,什么套路,林酒儿一清二楚。
    “这个,彩礼男方直接给了我爸,没过我的手,家里这边,女孩子结婚,彩礼都是给娘家父母的。”周倩也觉得理所当然,好像她生下来就是为这个家做贡献的,榨取任何能榨取的营养来供养娘家唯一的男丁。
    “你弟弟结婚收的聘礼是都给你吗,凭什么你的彩礼要给你弟弟用来盖房子,你父母也太偏心眼子了,要我早翻脸了,呵呵,不过如果第一胎是个男孩,估计后面也不会有什么女孩了,说白了,你就是个工具人,利用完了,拿到最后一笔钱,但你要问家里索取点什么,估计还觉得你白眼狼。”
    “可是他们养我这么大……”我总该付出点什么。
    “他们生你也没征求你的意见,既然生下来就有养你到成年的义务,是义务,不是你求着他们养,然而你还没成年就被带出去打工,他们并没有做好父母,你何必为了那点不纯粹的亲情就任劳任怨,人得为自己想想,咱们又不是男孩子,什么都不用想家里都给准备好了,女孩子先想想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再去想别人吧。”其实这话对头次建立起联系的女孩说,颇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甚至可能会觉得你在挑拨离间,你被送养了你嫉妒我吧。
    在封建思想的人眼里,林酒儿的言论是非常偏激,自私,忘恩负义的行为。
    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周倩也不例外,一开始她觉得林酒儿很热心,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学习媒介,她还有点激动,可是后面看到她这样说话,心里怪怪的。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第一次建立起联系的妹妹,是谁都觉得林酒儿有点多管闲事吧。
    但周倩并没有觉得林酒儿在挑拨离间,她之前在工厂,有遇到一个上完大学被学校签了三方协议来实习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是独生女,知道她的工资都在爸爸手里,而且还是给弟弟存起来盖房子,非常不赞同地说:“你干嘛不反抗,凭什么你弟弟什么都不做家里就给准备好,而你还得出钱出力,你就不需要房子,不需要钱吗,你爸妈太自私了,你考虑考虑点自己吧。”当时她没听,女孩说了几次,她没反应,气得女孩直接跟她绝交了,还说她是包子。
    这件事让她印象深刻,所以此时再听到林酒儿这样说,她不免想起当初那个劝她多考虑考虑自己。
    其实她也知道她父母重男轻女,但习惯了,习惯了被榨取,好像没有勇气去做什么。
    何况现在她都结婚了,已经脱离了娘家,有了自己的家,虽然她感觉只有婚房是她的家,其他地盘并不是。
    但她不是个傻子,听得出来那个女孩,和现在的林酒儿,都是在关心她,帮助她,怕她吃亏。
    这样生活了二十几年,忽然有人说你应该怎么做……她真的不知道照着做的后果自己能不能承担,反抗之后会怎样,想一想她都心生恐惧。
    那不就众叛亲离了?
    整个家族的长辈,都会说她不孝吧?
    周倩回复林酒儿说:“谢谢你酒儿,我会考虑考虑的。”她不想和林酒儿不愉快,但她的建议也只是听一听,只能敷衍的回应她,把这件事含糊过去。
    第268章 被送养后的女孩(10)
    林酒儿知道自己这么说在别人眼里挺事儿的,虽然周倩的回复一看就是没听进去,但她不介意,因为不说更没有醒悟的可能,多说说,没准就醒悟了呢。
    她也知道,觉醒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持续执迷不悟,那就自己承担后果,没准人家并不觉得被压榨,还甘之如饴,那也没办法啦,她只做她能做的,其余的看个人。
    林酒儿是买的2月初的飞机票,2月中旬过年,她算是比较晚回来的,不过也没人说她什么。
    一句搞研究呢,就解决了所有人的疑虑和催促。
    像这样的小镇,人情往来最是繁琐,加上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要是冷落,旁人还猜疑议论,所以林家夫妇虽然不好当着女儿的面说什么,但初五的时候,周家夫妻带着儿子还有年礼来拜年时,只得把人给迎进来。
    林酒儿在楼上,孙贝犹豫了下,想着孩子在家,人家又亲亲热热的过来了,这都不下来坐一坐,多少有些不礼貌。
    林华东在大厅招呼他们,孙贝来到女儿的房间。
    “酒儿,你生父母那边带着弟弟过来了,你要不下楼一块坐一坐,你不去见他们,他们来见你,你坐下来聊两句就好,你不想认就不认,但基本的礼貌咱们得有,免得人家说咱高傲,传出去名声不好。”孙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生怕林酒儿不给这个面子,虽然真不给,她也没什么办法。
    虽然林酒儿并不在乎所谓的名声,毕竟她以后又不生活在这里,未来父母也会被她接走,但她倒是不介意去楼下坐一坐。
    不然这三天两头的,逢年过节都过来坐一坐,忒烦人了。
    她父母就是太好人了,不会拒绝人,被这些琐事儿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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