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遇端着两杯白开水过来了,望见他正在看纸条,有些奇怪。
    顾如琢抬头问他:“这些都是你写的吗?为什么要问她几点回来?”
    “我上学时,妈妈已经上班了,我放学时,妈妈要是加班,我睡觉时她还没回来,每次她晚上没回来,我睡觉前会给她留个字条,问一下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不遇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显然注意力不在这里,而是想着他从来没有实战经验的“待客之道”,程不遇说:“我还是出去买点东西吧,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师哥。”
    “没事,等会儿一起出去买,我想先坐一下,你别动了。”顾如琢说,他接着问道,“所以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字条会安心一点,是吗?”
    程不遇望着他,神情显得有些困惑,最后只是安静地回答说:“我不记得了。那个时候很小了。”
    顾如琢顿了顿,最后只是低下头,继续去看那些字条。
    一张又一张,都写着小男孩的依恋和对孤独的恐惧。
    因为懂事,所以不撒娇打滚,只是每晚睡觉之前,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写一个字条,第二天有回应,确定妈妈是回来了的,就觉得有了安全感。
    那该是多么寂寞的一个童年。
    程不遇有点坐不住,他要站起来:“师哥,我下去买东西吧,牙刷牙膏也忘记带了,小超市离这里不远,这时候应该还开着的。”
    “你坐着。”顾如琢命令道,他伸手把他拽了回来,“先别忙。”
    程不遇被他一拽,直接进了他的怀里,他没有什么反应,顾如琢却微微一僵。
    程不遇身上很软,温热的,腰也很细,直接被他揽在怀里,却是格外久违的触感,让人……不想放开。
    顾如琢低声说:“我……不松开了好不好。”
    程不遇抬眼望着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可以,都可以。”
    他仍然是例行公事的语气。
    顾如琢抱着他,手上的东西也放开了,他低头靠在程不遇的脖子里,脸颊贴着他细腻白皙的肌肤。
    程不遇感觉到他情绪沉了下去,像是有点憋屈和烦闷,但是没有说。
    他小声问:“师哥?”
    “回来了,你不……不难过吗,程不遇。”顾如琢把头埋在他身上,“你在我那边的时候,不难过吗。”
    程不遇没有回答,他仍然趴在他怀里,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如琢沉默良久,随后放开他。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很多书籍,还有相册。
    程不遇小时候被拉去拍了很多照片,那时候在幼儿园,鹤遇抱着他拍下照片,他眉心还要点一颗红痣。
    顾如琢第一次看到鹤遇的照片。
    非常漂亮锋利的一个女人,程不遇和程馥有四分像,剩下六分全像她。
    相似的眉眼,放在程不遇身上是懒散凉薄,放在她身上是锋锐潇洒。从前他曾以自己的情绪,带着愤怒去看她和程不遇的命运,如今再看,也只剩下心痛。
    “要是我这回是来见丈母娘的。”顾如琢低声笑了一下,“会被阿姨呛得说不出话来吧。”
    程不遇想了想:“不会。”
    “不会吗?”顾如琢笑了一下,笑意里带着些程不遇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很柔和,也有一些平静的悲伤,“阿姨看起来比你还会吵架。”
    程不遇又想了想,说:“师哥人很好,她不会骂你的。而且我也不会吵架。”
    “你挺会的。”顾如琢低声说,“或者说我太不会了。”
    程不遇还是瞅着他。
    他不理解顾如琢在说什么,但是他在顾如琢眼底看到了一种温和。
    顾如琢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指尖,低声说:“程不遇,你知不知道分手了,还可以复合,吵完架,还能够和好……一个人病了,还能治疗痊愈。”
    程不遇仍然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顾如琢忽而笑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我输了,败给你了,程不遇。”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随后笑着将那口气叹出来:“我不想分手了,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不想分手,这是真心话,程不遇,你信我。”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信我,我喜欢你,回来吧。”
    第126章
    “我们不是……已经复合了吗?”程不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想了半天之后,才说出这句话。
    而且是顾如琢提的符合,要他继续回来当他男朋友, 不然简直太便宜他了。
    顾如琢静了一下, 随后说:“不是。我想要你能……重新感受一下情绪, 就像从前。”
    “从前?”程不遇想了一下,理解更困难了。
    他从前也没有情绪。
    “不会没有。”顾如琢肯定地望着他, “你怕黑,记得吗?”
    程不遇说:“我不怕黑。小时候怕,可是现在不怕。”
    顾如琢闭上眼, 安静了下来。
    他还握着程不遇的手, 把程不遇办抱在怀里, 他这样突然不动, 程不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等着。
    片刻后,顾如琢忽而说:“我想起来了。”
    “以前在学校亲你, 下晚自习后,教室里没人,我一关灯, 你就紧张。”顾如琢说。
    程不遇:“?”
    顾如琢相当肯定:“我记得很清楚,我把你抱腿上……你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还有你一黑, 就不动不说话。”
    程不遇还没有开口,顾如琢迅速想到了新的地方:“之前一起睡也是,我一关灯, 你就往被子里钻, 找我贴。还有那个什么的时候……我那天说开灯做,那天你心情还不错, 对吧?”
    程不遇:“?”
    顾如琢越想越有道理:“你那天就是很高兴,弄舒服了,扒着我不放……”
    话题逐渐少儿不宜起来,程不遇和顾如琢大眼瞪小眼,顾如琢知趣地闭嘴了:“你也忘记了是吧,没感觉了是吧。”
    程不遇说:“我感觉不太清了,记不太清了。”
    性之于他,是个解压和放松的过程,他喜欢身体上的刺激,至于情绪,他其实对自己的情绪感知一直都很模糊。
    他记得那一次的,他和顾如琢开着灯,暖黄的灯光,将肌肤照成蜜色,泛着迷人的光泽。他确实感受到过一种类似快乐的情绪。
    顾如琢又想起来更多的,似乎在床上的事都记得特别清楚:“在床上你还烦,好几次把我踢下床,你应该还记得吧,虽然你情感障碍,这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吧?”
    程不遇认真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道:“可我不是木头,不舒服了就喊,你还总是弄得很过分……”
    程不遇又想了想:“你看到的我,可能和真实的我不太一样。”
    他总感觉自己在顾如琢眼里,好像……挺像个正常人的。
    “你就没心肝。”
    顾如琢赶紧重新把他抱好,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因为被抱得太紧,程不遇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
    顾如琢大概错误判断了他的状态,声音有点闷,安静地补了一句。
    “不怪你,你别怕,不要难过,我不是在怪你。”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也不用急着喜欢我,你以后都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们先把病治好了。”
    *
    两人在程不遇家坐了一会儿,随后一起裹得严严实实,全副武装地开车出门,找到了一家还开着的便利店,买了一些方便速食和生活用品,随后再返回家中。
    顾如琢说:“明天去给阿姨扫一下墓吧。阿姨在这里,你在敬城的话,也不方便。迁坟之类的事情,最好也考虑一下,这样葬在不熟悉的地方,也不太好。”
    程不遇认真考虑了一下:“好,师哥提醒得有道理,我回头有空了就办这件事。”
    “那今晚先休息吧,明天出去扫墓,然后你看看节目过来拍之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顾如琢说,“乔逸之前说你不肯治病。”
    程不遇说:“师哥叫我治,我就去治,很对不起师哥。”
    他现在很听话,因为知道亏欠了他,所以顾如琢要他怎么做,他都视为理所当然。
    顾如琢凝视着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房子很小,顾如琢之前应该也没有住过这么小的房子,他这么高一个人戳在这里,显得有些逼仄。
    程不遇先洗过后,换上了睡衣,随后给他指:“这个,热水器,往里扭是热水,可以稍微注意一下,拧过头的话会很烫,这个不好拧。”
    热水器不是顾如琢熟悉的那种,是燃气的,顾如琢看了一下:“这是气压钮,没事,我会用。”
    程不遇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把门关了,自己去整理床铺。这个房间只有两居室,鹤遇一间,他一间,鹤遇的房间一直封着没有开,程不遇找了一下锁在哪里,随后进去打扫、铺床。
    他并不畏惧死亡,或者和死亡有关的其他东西。他也并不如同其他人一样,封存起来是为了留作纪念,鹤遇的东西,他只带走了她给他的钢笔,其他的都当做遗物一起烧掉了,房间很空,很干净。
    程不遇刚从购物袋里翻出来新买的被子,就听见浴室里一声“嘶”,接着是一声重重的闷响。
    程不遇赶紧放下被子往那边冲过去,问道:“怎么了,师哥?”
    “烫到了,没事,我冷水冲一下,我没想到这个水管壁这么烫。”顾如琢在里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忍着疼,“没事。”
    接着是哗哗冲水的声音。
    程不遇知道自己家这个热水器有点问题,水管下方经常发烫过热,之前他们家都是用一个橡胶套子给套住的,他几年前离开前,看见脏了就直接扔掉了,刚刚没想起来这茬来。那个铁水管一烫起来就是沸水温度,很严重。
    程不遇开了门,顾如琢被他吓得一哆嗦,浑身光溜溜的还带着泡沫,有点不自在:“你……你干什么,我在洗澡,这边我凉水冲一下就行了。”
    程不遇的视线倒是很认真:“我给你找冰块和白糖,敷在伤口上就能好的,幸好我们刚刚买了白砂糖。”
    门开着,水还在哗啦啦放,秋天的天气,风从外边吹过来,很冷。顾如琢抬脚把门关上了,没过五秒,程不遇又拎着白砂糖和冰块走了过来。
    顾如琢烫的是手,因为想调水温,没留神半个手掌都贴了上去,程不遇以前被烫过,知道非常痛,手一离开凉水就会仿佛跟烧起来一样。
    他把冰块递给顾如琢:“你握着,可是不要握太紧,不然会感冒。”
    “你出去吧,我来弄,这里边好多水,你睡衣别弄湿了。”顾如琢低声说。
    他没来得及关花洒,身上也没冲干净,并且还没有穿衣服——顾如琢感觉有点不自在。
    程不遇说:“没事的,我给你包,你一只手没办法动。”
    他的手脚很快,白糖敷上伤口,再贴上冰水里浸过的纱布。疼痛感瞬间消失,变成了微不可查的隐痛。
    他给顾如琢包完,瞧见顾如琢的表情,想了想之后,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于是说:“……看过的,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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