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这只手开始蓄力,玉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黑眸瞪得圆圆的,竟忘了要躲。
    这么快就打脸吗!?
    然而,已蓄满力量,一发力大概能把她脸皮揪掉的手在微微使力的片刻后,骤然泄力——
    稷旻松手,轻轻摸了两下,笑道:“试了试,果然是舍不得的。”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无措:“都没使力,你哭什么。”
    玉桑飞快抹去眼泪,盯着他的断臂,声音沉下来:“为何要弄成这样,若朝臣借你身残为由,把你赶下来怎么办?”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这一举,兴许会让自己后半生彻底改变。
    本是天之骄子,如今连身体都残缺。
    稷旻垂眼看着无声掉泪的少女,轻轻笑起来,冲她展臂,是个抱抱的意思。
    玉桑别过脸又擦了一下眼睛,挪到他怀里。
    稷旻收臂搂住她,认真的和她一起思索这个问题。
    “都说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然后平天下,但其实,在修身之前,还需‘正心’。”
    “现在想想,从前我事事争先,其实早已超出事先男儿抱负的程度,更因太子的身份加持,使我不得不事事压人一头。”
    “为国为民是为君之本,但在追名逐利之中令初心不再也是常事。往往是经历一遭轮回,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反而又惦念起初心来。”
    顿了顿,他忽然问:“还记得万寿节时你在大殿上,以及后来在江府和江钧说过的话吗?”
    玉桑微微坐正,陷入思索。
    稷旻笑笑,“在大殿上,你说‘君王之下,分士农工商,时人自出生起,综出身家境,心中抱负,肩上责任,乃至利益纠葛,仿佛早早就定下了该走的路’,在江府,你说‘这世上,实现抱负的路从来不止一条,只要信念不移,总能殊途同归’。”
    “我尝过帝王的好,也尝过帝王的苦,这个位置对我来说,着实不算什么执着。”
    “卸了条胳膊,失去的只是为帝资格,而非抱负与志向。”
    “如今,我一样可以为国事尽力,若有朝一日国家有难,也一样可以为之奔赴。”
    “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个身份。但即便换了身份,我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能做更多。”
    最重要的是,你终于回头,这一局,我分明是赢家啊。
    稷旻好笑的看着玉桑:“亏我当日听到你说这些话,竟觉得自己被你上了一课,豁然开朗,结果你自己却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玉桑吸吸鼻子,眼泪总算止住,直直盯着稷旻不说话。
    稷旻挑眉,凑近她跟前:“在想什么?
    玉桑又吸吸鼻子,柔声道:“亏我一直觉得,昔日处处优胜光风霁月的太子万丈光芒,倾心不已,现在来看,分明眼前的更好,更叫人喜欢。”
    稷旻忍着笑,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无奈道:“你这张嘴说起情话,谁受得了啊……”
    ……
    三个月后,稷旻已行动自如且断了药,御医嘱咐,还需调理日常饮食。
    因嘉德帝有意控制舆论,朝臣亦各有心思,对于太子眼下的情况,当真无人主动议论,就连嘉德帝终于明确表态出兵之意时,也无人反驳。
    古剌人偷偷潜入大夏伤及储君是不争的事实,在大夏占据实力优势的前提下,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咽下。
    在稷旻和稷栩的提前准备下,汛期未出大事,原定漕运路线很快恢复正常进度,又因文绪手中拥有大批底层人脉,大大缩短了工期,效率及高,另一边,边境驻军开始准备扩军。
    稷栩趁热打铁,集以文绪为首的一帮文成撰写了一篇气势汹汹的檄文送达古剌。
    文中将古剌人在大夏种种行为归于卑鄙不入流之举,储君重伤,举国同愤,国仇之战在所难免。
    这些年来,古剌的确蠢蠢欲动,但因整体实力还不及,所以总是在山高皇帝远的边境骚动。
    正常情况下,时机还未成熟,古剌绝不会轻易破坏这份虚假的和平,又因国内本就有权势纷争,他大可一推四五六,将此举归在兰普个人行为上,绝不能代表古剌。
    但此事损就损在稷栩基于证据确凿的前提下,绝口不提兰普的个人行为,通通归咎为古剌本国态度,骂人不带脏,且极其难听。
    檄文自京城下发,途径十数州,无不命州官誊抄张贴,已至天下皆知古剌枉顾两国情谊对储君痛下杀手,传到云州送至古剌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古剌人能顶着这篇檄文赔笑解释,才真是丢脸折骨。
    霎时间,两境关系开始陷入紧张状态,为数不多的几条通商官道先是封锁,后因两境无辜百姓各有受困,又改为严查过审,只可归去,不可再来,两境商事算是暂时断了。
    气候渐渐转凉,东宫内秋叶铺地,玉桑心血来潮,央宫人挖了个土坑,又将扫来的枯枝落叶点燃,温着小火烤地瓜。
    她捏着根小棍子坐在坎边,时不时戳一戳,稷旻就陪坐在旁边。
    算着时辰,玉桑将烤地瓜戳出来,吹吹凉,对半掰开时,香味四溢。
    她用银勺刮了些喂给稷旻,稷旻看她一眼,自己用手拿过,这才吃下。
    饶是欣慰于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但稷旻到底不想过成个不能自理的样子。
    加之那次谈话后,稷旻犹如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伤好之后,他很多事都会自己上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一定要等着她来。
    对此,玉桑自然是乐见其成。
    “五殿下这样做,是想逼兰普走投无路?”她捧着地瓜咬了一口,问起最近的事。
    稷旻捏着勺子伸过来,在她咬过的地瓜上舀了一勺:“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
    玉桑索性递了递,让他舀得更方便:“已经这么久了,兰普全无消息,稷栩大约是想借扰乱古剌的步调,让古剌知道这风波是兰普挑起,可后果必须古剌本国承担,如此一来,但凡兰普不能给出合理的交代,即便回到古剌,等着他的也是水深火热。他两头都无路,或许就会露出马脚。”
    稷旻盯着她看了半晌,轻笑着摇头:“瞎操心。”
    玉桑正欲反驳,飞鹰忽然走了过来:“殿下……”
    稷旻:“何事?”
    飞鹰拧了拧眉,告知稷旻,韩甫求见。
    韩甫?
    玉桑和稷旻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生了惑。
    自从稷旻东宫养伤以来,除了帝后与稷栩等人,不曾见过外臣。
    韩甫理当晓得,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来,看样子,还是私下求见。
    然而,人已来了,稷旻沉思片刻,站起身:“请进来吧。”
    飞鹰领命离去,稷旻见玉桑要起,弯腰按了按她的头:“在这吃吧。”
    玉桑:“我去给你备茶呀。”
    稷旻笑笑:“茶有人备,你在这再烤两个。”
    玉桑点头:“哦。”
    稷旻离开后,玉桑依他所言继续在这烤地瓜,可是,她都好了好几个,稷旻依旧没回。
    等她起身往前殿去找时,才被宫奴告知,太子殿下出宫了。
    玉桑讶然:“他出宫了。”
    宫奴道,是便装出宫,与韩大人一道,没有惊动其他人。
    玉桑心里隐隐不安,但稷旻既没有惊动其他人,她也只能按下此事在宫中静候。
    ……
    马车抵达韩府,韩甫沉默着将稷旻带去了韩唯的房中。
    还没进门,稷旻已嗅到浓烈的药味,走进后,所见场面连稷旻都暗暗惊讶。
    昔日体魄康健相貌堂堂的韩家大郎君,竟瘦的皮包骨。
    韩唯倚在床头,边上放着喝了一半的药,看样子怕是几乎没怎么进食。
    稷旻蹙眉走近:“这是怎么回事?”
    韩唯缓缓睁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无声的笑了一下。
    稷旻没这个耐性和他周旋:“孤在问你,你是怎么回事。”
    在旁沉默的韩甫主动开口:“是中毒。”
    中毒?
    稷旻:“何人下毒?”
    韩甫虽对韩唯近年来的举措不满,但这到底是是他奉为骄傲的长子,岂能看他送死?
    韩甫苍老许多的脸上满是无奈,他似乎也不知道,只对韩唯道:“如今殿下已来了,你还不愿说吗?”
    韩唯:“请父亲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殿下说。”
    “你……”韩甫拂袖而去,走之前,仍是紧抿着唇为他合上门。
    稷旻看向韩唯:“你到底要说什么?”
    韩唯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
    “三月前城外一役,兰普曾对殿下痛下杀手,然则,他要对付的,可不止殿下一人。”
    稷旻明白过来:“是兰普?”
    韩唯:“那日,若非殿下身手强胜,可能早已死在兰普刀下,之后,稷阳,我,一个都跑不掉。”
    稷旻上前一步:“为何?”
    韩唯直接跳过他的疑问,道:“最后,就是玉桑。”
    听到玉桑的名字,稷旻脸色骤变,直接上前拽住韩唯衣领:“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唯闭上眼,丝毫不乱:“我知道他在哪里。即便殿下此刻不去找,他也终究会找回来,只是那时,让他有足够时间养精蓄锐,对殿下来说,或许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稷旻脸色冰冷,一字一顿:“他在哪?你又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着这章要破两万,我先截取一部分发出来。
    真的很抱歉,真的就剩最后这一个大情节,但是写大结局就是望山跑死马。
    我继续写了!!!!!真的只剩最后一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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