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辈分,安定郡王是楚皇的族弟,因为辈分大且曾有大功,才能接任宗人寺卿。
    我要打当年攻下豫州春县的主将苏琦,太子殿下非要冲上来给他表弟挡着。安定郡王脸幼,看上去只在及冠之年,实际的年岁却与皇太子仿佛,脾气也格外暴躁,他自己讨打,我还打不得?
    楚皇没开口,安定郡王却越说越气,咬牙切齿的盯着又低下头的太子,苏琦本就犯了大错,朝臣们只是据实弹劾。苏琦就敢仗着他的太子表哥,公然对朝臣出手。李大人今年已经六十有五,被苏琦推到,立刻就没了气。
    李大人的长子也在朝中,当即就要与苏琦拼命,苏琦竟然安定郡王胸膛起伏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语气中的恨意也更为深刻,苏琦!他竟然敢在朝堂上拔剑,再次血溅当场,太子
    皇叔!襄王沉声叫住安定郡王。
    再说下去,对太子,对安定郡王,对楚皇,都没有任何好处。
    安定郡王却根本就不理会襄王,自顾自的将太子脸上淤紫的由来告诉楚皇。仍旧坚持他的看法,太子活该挨打!
    苏琦能在朝堂上佩剑,自然是因为皇太子的特殊恩典。
    他拔剑刺向李大人长子,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苏琦只想要让李大人的长子闭嘴,可惜李大人的长子满心满眼都是杀父之仇,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大人的长子甚至抱着苏琦是太子的表弟,要是太子铁了心要保苏琦,定会将此事轻轻揭过。的想法,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命换苏琦偿命,直勾勾的朝着苏琦的剑刃上撞了过去。
    就算苏琦及时收剑,也让李大人的长子受了不轻的伤,且朝臣们都认为苏琦是有恃无恐。
    朝臣们当即哗然,自发的围住苏琦,要求太子立刻处死苏琦。
    当年太子还是嘉王,留在豫州与陈国合谋,要从赵国嘴边抢下翼州的地盘时。
    太子的另一个表弟去查封赵国商人在楚京的商铺,让商铺仓库中的典息散落到楚京的每个角落,引得楚京大乱。
    不仅负责这件事的太子表弟难辞其咎,太子都被从豫州急召回楚京。
    为了稳固地位,太子大义灭亲,亲自给表弟赐毒酒,平息楚京世家的愤怒。
    如今太子已经从嘉王变成太子,朝臣又要逼他对仅剩的表弟下手。
    太子下不去手。
    当年逼死一个表弟,已经让母家对他不满至极。
    怎么能在
    而且太子心知肚明,苏琦只是代他受过。
    当年他接受黎国世家蛊惑,带兵畅通无阻的进入豫州城池的时候,就察觉到事情异常顺利背后的异样。
    可是那时的他太渴望开疆扩土的功绩,也不能没有这等功绩。
    所以太子刻意将异样压了下去。
    他本打算在配合陈国出兵翼州拖住赵军,给陈国对兖州、青州下手争取时间的时候,最大程度的消耗楚国所占领豫州城池中的旧黎世家。
    将这些旧黎世家消耗殆尽,他就能真正掌控这些豫州城池。
    可惜,楚京出了大乱子,支持皇长孙的人又紧咬着他不放,他不想失去争夺储君的资格,就只能快马加鞭离开豫州。
    等他处理好楚京的变故后,楚国占据豫州城池已经彻底平稳下来。
    太子错过了改变豫州楚城形势的最好机会。
    春县之变的消息传回楚京,最为恼怒的人莫过于太子。
    他既恨三年前给他设套子的陈国,也恨在他还没腾出手来消除隐患的时候,就将隐患挑破,摊在□□下的赵国。
    太子心知肚明,朝臣们对苏琦的谩骂和不满,实际上都是对他的谩骂和不满。
    如果他现在按照朝臣们的要求处理苏琦,将来除了春县的城池再出现相同的问题,他的太子也就做到头了。
    即使苏琦在朝堂上推倒李大人,导致李大人当场断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让李大人的长子重伤,太子还是坚持要保苏琦。
    苏琦可以停职在家思过,但绝不能下狱,更不能被处死。
    太子的沉默让朝臣们心寒,有与李大人父子私交甚密的朝臣叫嚷着要打死苏琦,给李大人偿命。
    短短的时间内,苏琦就被朝臣们团团围住。
    眼看着情况就要失控,太子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叫侍卫进来,只能亲自挡在苏琦面前,以求朝臣们的情绪能平稳下来。
    安定郡王见到太子亲自挡在苏琦前面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太子还没登基,就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母族表弟。
    等到太子登基,宗室岂不是要给太子的母族让位?
    安定郡王虽然有小心思,却没当众说出来。
    就连说今日上朝后发生的事,都尽量做到公正。
    最后,安定郡王痛心疾首的道,虽然李大人与苏氏早有旧怨,弹劾苏琦的用词也格外激烈了些,但这不是苏琦身为正值壮年的武将,对老文臣动手的理由!
    嗯?已经良久没说话,仿佛站着睡着的楚皇忽然应声,他们有什么旧怨?
    太子抬起头,父皇
    当年赵国卖给我们改良金叶纸配方的时候,三个有制纸经验的世家获得拿到改良金叶纸配方的资格,苏氏仗着您的宠爱,硬是抢走了李氏的资格。安定郡王毫不客气的打断太子的话,看向楚皇的目光中皆是不满。
    在安定郡王心中,苏氏和太子会如此嚣张,与楚皇的纵容有脱不开的关系。
    楚皇回想了会,才想起安定郡王所说的事。
    那正是他最宠爱太子的时候,太子为了母家亲自来与他求情。
    他想到若是老太子想给母家恩典,自己就能拿主意,嘉王却只能来对他苦苦哀求,心软之下也就答应了。
    楚皇叹了口气,对正昂着头看向他的太子道,起来吧
    陛下!安定郡王不满的开口。
    楚皇却没理会安定郡王,径直朝着上首的皇位走去。
    太子怔怔的望着楚皇的背影,直到始终陪在楚皇身侧的襄王进入他眼底,太子才猛得低下头,沉默的从地上爬起来。
    襄王见楚皇在皇位上做好,正想到下面去,却感觉到衣袖上传来的力道。
    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停在了皇位旁边。
    反正太子看他不顺眼的事已经多到数不过来,也不差再多几件。
    太子的注意力却没放在襄王身上。
    他更在意身后的朝臣们。
    太子能感觉得到,楚皇坐在皇位上后,整个朝堂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却很清楚的意识到,即使他有监国之权,能在楚皇不在的时候坐在皇位上俯瞰众臣,也仅仅是个太子罢了。
    皇位上的那个人,他早已年迈的父亲,才是楚国的皇帝。
    楚皇坐在皇位上后,朝臣们立刻整理仪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恭敬的给难得出现在朝堂上的楚皇行礼。
    许多老臣心中的愤慨已经变成复杂。
    自从册立新太子后,楚皇每次出现在朝堂,都会让他们觉得,这是楚皇最后一次出现在朝堂。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整齐的声音响彻大殿。
    楚皇对着一排排的脑瓜顶笑了笑,起
    位于前方的朝臣整齐的抬起头,后方的朝臣们却仍旧保持弯腰的姿势。
    后面的那些人,没听见楚皇的话。
    楚皇依旧保持让他舒适的声音,没为了让朝臣们能听清就用力说话,十六郎,让他们都起来,再让人给朕拿软垫来。
    太子刚开始监国的时候,楚皇偶尔来朝堂,皇位上还有他用惯的软垫,突然没了软垫,还让楚皇挺不习惯。
    襄王毫无怨言的充当太监,起!
    然后立刻去找软垫,却得知楚皇惯用的软垫早就被收入库房,就算现取出来,恐怕也要沾满灰尘和潮湿,没法立刻派上用场。
    襄王目光如刀锋似刮在下方太子的脸上,二话不说的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要给楚皇垫在屁股下面。
    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怎么就不能学些好的
    楚皇边小声絮叨襄王,边从皇位上站起来,笑眯眯的看着襄王笨拙的将衣服铺在皇位上。
    重新落座,目光触及正满脸肃穆,等着他主持公道的朝臣们,楚皇嘴角得意的笑意才逐渐恢复平静。
    他看向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太子,太子
    太子立刻抬起头,望向楚皇的目光中满含期盼和哀求。
    楚皇却没像从前那样,只要太子求他,就替太子解决所有麻烦。
    作为父亲,他会竭尽所能的满足爱子的要求。
    作为皇帝,他的太子却必须能独当一面。
    你觉得该如何处理苏琦?
    太子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
    他再次垂下头去,以坚定的语气道,苏琦是曾经攻下春县的主将,他在春县驻守期间,春县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如今苏琦已经离开春县,回到楚京至少两年。儿臣认为,就算春县发生变故,也不能算在他头上。
    不算在他头上,算在谁头上?立刻有朝臣反驳,苏琦作为攻占春县的主将,当年论功行赏的时候,亦没少赏他的功劳。难道只凭他是太子殿下的表弟,就能只要功劳避免责罚?
    眉发皆白的老大人目光根本就不屑放在苏琦身上,始终都牢牢盯着太子,老臣今日倒是要问问,苏琦有什么功劳?
    太子转身面对质问他的老臣,开疆扩土,不算功劳?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开疆扩土!老大人冷笑连连,敢问太子殿下,苏琦攻占春县后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没发现旧黎世家的狼子野心?
    太子殿下可知晓,豫州三分之一的城池归楚已有三年,楚国国库中却没有半粒来自豫州的粮食,更是从来没见过来自豫州的税收。
    迄今为止,荆州仍旧每年都要给正在豫州的楚军送去大笔的辎重。
    老臣边质问,边朝太子的方向靠近,究竟是楚国拿下豫州的三分之一城池,开疆扩土。还是楚国在以荆州之力供养豫州?
    太子被老臣逼问的步步后退,直到感觉到脚后传来的阻碍,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他不能就这么被问住。
    面前的老臣状似责问苏琦,却每个字都是在质问他。
    如果他今日保不住苏琦,来日必然也保不住自己。
    当年是旧黎世家主动开城门,迎楚军进城,苏琦若是进城后就与旧黎世家翻脸,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太子挺起胸膛,俯视比他矮了半头的老大人。
    老大人没说话,朝臣后方却突然传来声音。
    难道不是陈国怕赵国会在豫州捣乱,影响他们拿下豫州。才让太子殿下带领楚军守住赵军进入豫州的口子,旧黎世家什么时候听过荆州的政令?
    太子勉强保持平稳的心境顿时失控。
    他猛得转身,目次欲裂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试图将说话的人找出来。
    紧挨着太子站着的老大人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转身,猝不及防的被带倒,好在安定郡王及时来扶了老大人一把,才没让老大人摔在地上。
    安定郡王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没能忍住胸口的怒火,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你要是不心虚,何必如此激动!
    难道想像苏琦那样,在朝堂上打死老臣?
    太子瞪着逐渐混沌的眼睛,猛得靠近安定郡王,以只有老大人和安定郡王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皇叔莫要欺人太甚,难道我就这么不入您的眼?
    我欺负你?安定郡王被太子的蛮不讲理气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疼,抬脚就想往太子身上踹,他今天非要让太子看看,什么才叫欺负!
    凭着他的辈分和曾经的大功,就算是打了太子又怎么样?
    老大人死死抱着安定郡王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往与太子相反的方向拖拽安定郡王,连声道,郡王息怒,太子还小,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
    他小?!安定郡王毕竟瘦弱,又不忍心伤到老大人,被拖得只能步步后退,嘴上却片刻都没闲下来,他哪里小?赵太子不比他年岁小?赵太子打下的卫国、燕国、兖州、青州,什么时候见出过乱子?
    安定郡王此言差矣立刻有支持太子的人站出来,厉声反驳安定郡王,还要给安定郡王扣上不敬的帽子。
    有人声援太子,自然也有人声援老大人与安定郡王。
    刚肃静下来不久的朝堂再次变得混乱,正处于激动的朝臣们似乎已经忘了皇位上正坐着楚皇。
    襄王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的闹剧。
    他明显能感觉得到,比起三年前,太子的威严不增反减。
    起码在三年前,就算不支持太子的朝臣,也不会完全不顾太子登基后可能被清算的风险,如此明目张胆,甚至不计后果的与太子撕破脸。
    作为早就和太子不对付已久,总是在想太子登基后,他要如何在太子与他清算前离开楚京的人。
    襄王看到朝堂上的变化后,非但没觉得畅快或者舒心,反而涌起淡淡的心酸,目光惆怅的看向正靠在龙椅上闭目假寐的楚皇。
    楚皇竭尽全力想要凝聚的人心,终究还是散了。
    相比越听下面吵架越闹心的襄王,楚皇的心态反而更好。
    楚皇甚至有心情,让小太监去他的寝宫拿软垫,再给襄王带件外袍来。
    等到软垫和外袍到了,楚皇又让人去厨房端点心,瞥见襄王跳动的眉心,楚皇撇了下嘴,勉为其难的道,朕只能吃素点心,记得给襄王拿猪油点心。
    等等襄王叫住满脸茫然只剩下本能的小太监,嘱咐道,再拿碗用温水泡过的葡萄。
    上面的动静只短暂的引起少部分朝臣的注意,这些朝臣很快就再次全身心的投入到与其他朝臣的辩论中。
    直到楚皇和襄王开始光明正大的吃糕点。
    下方的朝臣们才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陆续安静下来。
    楚皇从容的将嘴里的糕点彻底咽下去,才看向朝臣们,众卿若是饿了,也可叫人去御膳房拿糕点来。
    朝臣们沉默的回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上。
    楚皇却不会因为朝臣们安静下来,就委屈还没吃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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