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请大家喝酒。池妄拎着一罐啤酒,往边上一碰,网吧的事儿,谢谢你愿意卖掉。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你们家现在情况怎么样?林衍关切问道。
    池妄含糊不清带过:他们挺好的,都很好。
    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他暂时不想再提起那些伤心事,惹得苏敛难过。
    顾安久一手勾住一个人,笑嘻嘻说:妄爷还是牛逼,还没高三就把我们敛哥套得死死的,恭喜二位新人,祝长长久久。
    苏敛偏了偏头,跟小胖子碰了个杯:谢谢我们的媒人。
    在哪儿求的婚啊,说出来让我参考参考。林衍抬眸,好奇问道。
    池妄语带炫耀,笑着回答:之前那个寺庙,酷不酷,整个雾城,绝对找不出第二对。
    你、你们是要结婚了吗?宋嘉词很是震惊,哇,真的好酷。
    苏敛捏着啤酒罐,指尖被冻得有些发青,笑着回:暂时还没有,但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不管,四舍五入就是要送入洞房,这么高兴的事儿,你们不喝个交杯?
    顾安久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人相当于整个啦啦队,不停的起哄,交杯!交杯!交杯!
    池妄笑着看向苏敛,缓慢眨了一下眼:喝一个?
    苏敛勾过他的手,把酒罐送到嘴边,好像真成了他们的婚礼现场,在众人的起哄下喝着交杯酒。
    池妄一饮而尽,罐子见空: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简陋的订婚礼。
    哪、哪里简陋,我记得天台上还有我们之前买的灯。宋嘉词边说着,小步跑到旁边按下开关,星星点点的灯光绕着天台亮起。
    淡黄色的灯光闪烁成一片,煞是好看。
    顾安久抬手,伸开双臂说:抱一个,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一向讨厌被人碰触的苏敛,抬手回抱住他,笑着说:今天我们看到了之前的挂的结缘铃,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的。
    操,你突然这么煽情,说得我有点儿想哭。顾安久突然撇了撇唇,目光落在两个好看的少年身上,感叹说,真好啊,真好,以后你们俩要秀恩爱,我绝不再多说一句。
    紧接着,林衍和宋嘉词也挨个给了拥抱,他们以为是对两人的祝福,但在苏敛和池妄看来,更像是一场密不可喧的道别。
    苏敛醉眼看着近处的亮灯,和远处的灯火,笑着笑着就心里开始泛酸。
    这群见证过他们喜讯的朋友,在时光回溯之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在指针拨动的那一刻,就再也没人会知道,两个年轻的少年在山顶的寺庙里私定过终身。
    他们年轻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笔,将被人迅速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但没关系,自己记得,池妄也记得。
    夜色低垂,池妄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每多过一天,大概要承受的痛苦就更多一分,他不敢赌。
    于是笑着赶人:差不多了就撤,别打扰我们共度良宵。
    撤撤撤,不当你们的电灯泡。顾安久拖开凳子,快速收拾桌面上的残羹,桌布一裹,天台又变得干干净净。
    快开学了,大家学校见。林衍捏着宋嘉词的后颈往楼下走,又回头说,等开学,你们就得去隔壁班了,挺舍不得。
    没关系,反、反正总能见到的,对吧?宋嘉词歪着脑袋,笑着回。
    看着好友们的笑脸,苏敛点头,嗯了一声,喃喃重复道:总能见到的。
    几个人下了天台,方才还喧嚣的地方突然陷入安静,他回头看了一眼池妄,轻声提醒道:池哥,十一点半了。
    我知道。池妄叹了口气,双唇抿地很紧。
    他做了一天的思想准备,试图用那些欢乐掩盖住自己的紧张,但这一刻终究是要到来。
    苏敛从口袋里拿出老旧的手表,指尖捏紧表带:要不,我们一起。
    我来吧,你不是每次拨动几分钟都疼得厉害吗?说不定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们自己吓自己。池妄笑着从他手里拿过手表,佯装轻松说,我还挺期待。
    池哥。苏敛低低地叫了他一声,没了余音。
    然后被人佣入怀中,池妄贴着他的耳朵回:我在,别害怕。
    苏敛止不住的颤抖,不断的提醒:如果扛不住,你就立刻暂停,别逞强。
    他顿了顿,声音更哑了些: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一次,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池妄抬手抚上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的安抚,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再说了,今天刚拜了神佛,他们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我一定记着你的话,如果不行,我会立刻中断,好不好?
    苏敛眨了眨眼,抓着衬衫的指尖几乎是僵硬到泛白,良久,他才从鼻腔里艰难地发出一声应答。
    苏苏,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连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池妄抬着下巴,艰难把眼底的湿意压回去。
    两人站在夜风里,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想要把彼此的样子刻入骨髓。
    池妄捏着他的后颈,深深吻了下去,尝到了一点咸湿。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后最无望又最用力的一个吻。好像想要证明,他们相爱,就可以战胜一切。
    苏敛松开了指尖,声音的颤抖仍然未减:回到六月二十一号,那天,我们也在这个天台。
    这是他从未尝试过的长时间的跨越,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不知道池妄将要面临怎样的痛苦,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结局。
    我开始了。池妄垂着眼睫,指尖拨上手表,缓慢地移动指针。
    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他被席卷进时空的隧道,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呼吸逐渐加速。
    指针卡顿在零点的地方,他瞬间出现在二楼的卧室里,而苏敛并不在身边。
    池妄滑动指针,艰难继续往前移动,从二十四小时之前开始,接下来的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拨表。
    但,仍然需要继续。
    此时此刻,他完全感同身受了苏敛每次回溯的痛苦,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掐着心脏,难以呼吸,动弹不得。
    在这一瞬间,也明白了苏敛一开始是抱着怎样牺牲的心情和准备,来面对这一次长时间跨度的跳跃。
    随着回溯的增加,记忆开始出现混乱的卡顿,很多的碎片砸入脑海,混沌不清。
    第十圈。
    他看到苏敛蹲在躺在花坛上的自己面前,眼神里带着关切:同学,我看你脸色不好。我是医学生,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说这话的时候,池妄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琥珀一样的闪着光。
    好看到,直接击中心脏。
    第二十圈。
    苏敛站在天台上摇摇欲坠,他在暴雨里盯着遥远的人,颤抖地像一只沾湿翅膀的蝴蝶。
    心脏疼痛得更是厉害,好像此刻也站在那场雨里,惊慌失措,生怕苏敛从自己眼前消失,再也不见。
    他顾不上瓢泼的大雨,慌乱地上了天台,拽着人的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暴雨淋湿了两人的衣衫,他艰难开口:别做傻事,池哥以后管你。
    第三十圈。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四周吵闹得不行。他盯着苏敛的侧脸,目光温柔地落在唇上。
    想吻他,但是不敢轻举妄动。
    零点的钟声敲响,苏敛偏头朝着自己靠了过来,吻上唇角。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吵,吵到要盖过四周的喧嚣。
    第四十圈。
    狭小的出租房里,苏敛挤在小厨房捣鼓着什么。他踱步过去,从背后抱住人,抵着肩头开口:在做什么?
    新研发的养生粥,这次味道肯定不错。苏敛没回头,任凭人抱着,手上动作不停。
    他看到自己在笑,眼底都是宠溺:反正你做的,我都喜欢。
    第五十圈。
    周遭都是一片纯白,呼吸减缓,每一分空气都很艰难地钻进鼻腔。
    手上缠着各种仪器,苏敛靠在病床的另一边,拿着刀削着苹果。
    他强撑着笑意,看向自己:池哥,我今天去拜佛的时候,碰上了大师,求来了一个平安符。据说很灵,你记得天天戴着。
    明知道都是无谓的挣扎,自己很艰难地出声,嗓音沙哑说了一声好。
    第六十圈。
    已经没办法再呼吸,每一口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剧烈地疼痛。他看到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和瘦削的手背。
    苏敛哭着抓着他的手,哽咽出声:你再撑一下,求你再撑一下好不好?
    对不起,我食言了,苏苏,忘了我吧。
    他心脏疼得厉害,为自己的言而无信,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黑暗之中,传来苏敛的声音: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我不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从此阴阳相隔,一个在人间里,一个在黄泉下。
    手上的指针啪嗒一声,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
    池妄缓缓闭上眼,无数的回忆交织着钻进脑海,从片段逐渐连接成画面,甜蜜的,煎熬的,青涩的,吵闹的,像是一部很久远的电影,在霎那间快速播完了他和苏敛前世的所有记忆。
    原来,他和苏敛,曾经真的那么相爱。
    原来,自己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一见钟情。
    此时此刻,他终于完完整整拥有了苏敛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苏敛张皇失措,缓慢扶着地上大口喘息的人,低声问:池哥,还好吗?
    我们好像成功回来了。池妄白得厉害,几乎是毫无血色,他艰难出声,苏苏,是不是成功了?
    嗯,现在是六月二十一号凌晨。苏敛亮出手机上的日期,给他查看时间。
    六月二十一,夏至。
    池妄长长松了口气,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张开手臂瘫在地上,仰头看着夜色,今晚月色清明。经历了劫后余生,却仍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苏敛指尖抓着池妄的手不放,满脸都是慌张:你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没什么,不是很疼。池妄违心说,又瞥了一眼手心里的手表,指针断了。
    断了就断了,反正希望以后永远也用不上。苏敛心疼地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把额前的碎发打得潮湿,需要去医院吗?
    他缓慢摇了摇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抬手捂住心脏,感觉紊乱的频率逐渐变得平和,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的心跳。
    只是明明已经结束了穿越,为什么,他仍然觉得心疼。
    池妄看不清苏敛的表情,喃喃出声:苏苏,我们曾经相爱了1764天。你爱我的样子,我仍然记得。
    那些记忆不是来自未来吗?苏敛有些愣神,不确定道,你真的都记得?
    池妄微微点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很多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心里酸涩得厉害,他在那些记忆里反复自责,上辈子实在欠了苏敛太多太多。
    欠他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欠他长情的陪伴岁月,欠他照顾一辈子的承诺,欠他满满当当的整个余生。
    池妄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和记忆中初次见面一样,很漂亮。
    只是现在,那双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担忧。
    无论如何,他活着重新回到了苏敛的面前。
    苏敛嗓音带上了哭腔,微微偏头看向他,缓缓出声:池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彻彻底底的,完整无缺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池妄缓缓抬手,抚上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喉结紧地厉害:苏苏,没有说到做到,池哥对不起你。
    吾在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自己离开之后,那样的寂寞孤独,苏敛到底是怎么熬过过来的,他不敢想。
    这句道歉来得太迟,直到断气的前一秒,他心里都是无尽的自责和遗憾。
    往事明灭,但神爱世人。
    唯有庆幸,还好庆幸,他们生离死别,又初遇重逢。
    苏敛缓缓摇头,哽咽道:池哥,我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池妄盯着他的眼睛,久久挪不开眼。他记起在弥留之际,自己亲手写下的墓志铭:
    我死于二十五岁末,言而无信,遗憾终生。
    妄想来世重逢苏敛,再次结发为宿命恋人。
    第67章 Chapter 67
    没想到时光回溯能重新把池妄未来的记忆一并带回,两人相视无言,久久沉默。
    苏敛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一边觉得庆幸,池妄终于拥有了和自己完完全全共通的感受。一边也觉得酸涩,那些自己曾经尝试掩藏的伤痛,现在毫无保留的刺伤了对方。
    看到池妄脸上痛苦的表情,他也像是被牵连者一起,跟着揪心难过。
    很多的话堵在嘴边,苏敛好半天才挑了最关心的重点:所以,当初你爸妈出事的时候,是不是抽了很多的烟?
    池妄脑子里闪过那段混沌的日子,没日没夜的焦虑,像一只困兽被裹在茫茫白雾里,找不到方向。
    夜里靠着抽烟喝酒麻痹自己,然后又在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强装坚强,去面对一切风雨。
    那些日子,实在是很割裂,也很难捱。
    不想再提那一段糟心的记忆,他很轻地嗯了一声: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放心。
    既然我们重新回来,那些事情都不会再发生。苏敛低声安慰道,池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池妄微微点了点头,眉间的褶皱松了些。
    他曲腿坐起,双手抱臂,才迟钝感觉身上的体温烫得厉害,像是发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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