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欧洲一年,张瀚深刻认识到了自己在理论知识方面还有所欠缺。
    他能给出新的思想和概念,却无法从基础上奠定这种理论的不可动摇性。
    也就是说,他明知道自己的理论更加优越,却无法在理论上击败对方。
    他这次回大明,就是为了充实自己。
    而且,一个蒙正在欧洲长袖善舞,让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奉若圣人,也让他很是不屑。
    在他看来,自己是公爵府嫡子,比那个表叔基础要好的多。为什么他在欧洲大受欢迎,而自己却被到处驱逐。
    他不认为是自己的行动错了,只认为是自己的方法错了。
    所以他这次不仅要回来充实自己,还想能进入道录司,跟那些嘴炮好好学习一番。
    从正统元年,陛下确定了以真理教为国教,实行科教兴国战略。
    因为真理教算是道教的一个分支,自那以后道教就开始嘚瑟了起来。
    但是儒教和佛教却不敢退缩,这些年来,从一开始模仿真理教的实事求是精神,到现在将自己家的经义也都向真理教靠拢。
    在哲学主义精神层次,儒释道三教因为经过了近百年的三教合一,其实相互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
    真理教虽然源于道教,但是其思想方面,借鉴了不少另外两家。
    道教说真理教是道教,儒教和佛教就不依了。
    四十年来,他们从靠拢到融入,将真理教的教育基础,思想基础,甚至包括实验精神,都用自己家的经义来阐释。
    所以三家之间精诚合作,三教合一,打压绿教,基督教等,在南洋地区,三家教派把绿教的根基全部挖掘干净。
    如果他们三家还消除不干净,那么朝廷的衙役就会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还有在南亚,对付印度教,在中亚对付绿教,三家行动一致,绝不给其他教派任何机会。
    对外他们精诚合作,但是关起门来之后,依旧是斗争的不可开交。
    僧录司,道录司,还有国子监,他们几乎每旬都会举行辩论大赛。
    通过这种辩论,三教里面都锻炼出了一大批嘴炮。他们钻研经义,除开了真理教的逻辑关系,实验精神后,互相攻讦,谁也压不住谁。
    为什么要抛开逻辑关系和实验精神?因为这是真理教的精髓。
    真理教之所以能超然世外,不是因为经义无懈可击,而是因为其严密的逻辑因果关系和注重试验的行动主体。
    这些年来,真理教的物理,自然,天文,地理,化学这些学科发展蓬勃,他们的发明,发现,迎改变了整个世界。
    在务实这方面,三教都是甘拜下风。
    三教务实拍马都追不上,那就只能在务虚方面争个高低了。
    张瀚以前瞧不起他们,总认为他们就只是嘴炮,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就样样稀松。
    但是这次到了欧洲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需要学习一下吵架的技巧的啊……
    梁国公世子张海对这个弟弟已经完全失望了,他苦口婆心想要劝这个弟弟做点正事,梁国公在横断海的家族封地,如今被东海公府远远超了过去,可是他一点不操心,整天只想去欧洲搞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原本他以为,皇外祖会制止弟弟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皇外祖甚至在这里面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让张海有些看不懂,他也索性就不管不问,也不指望这个弟弟能帮家族干什么事了。
    但是这次回来,他不仅热情邀请法兰西王到梁国公府住,还动用了他在家族的权限,为法兰西王提供了超过六万银币的借贷。
    六万银币对梁国公府不算什么,张海担心的是,自己家族与法兰西王关系太亲近,会引发朝廷的猜疑。
    他们张家三代忠心耿耿,如果因为此事引发皇外祖不悦,那才是大事。
    “世子,驸马都尉李指挥使秘密登门……”
    张海心中一凛,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快快有请……”
    大明的驸马都尉很多,李指挥使也很多,但是这两个称呼被连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有锦衣卫指挥使李子风了。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帝国最有权力的一拨人,今日还是秘密登门,张海不敢不重视。
    顷刻之后,李子风强壮的身影进了主殿。因为是秘密前来,张海不敢迎出门口,却也不敢大喇喇地等在主位,站在了门内相迎。
    “张海见过舅老爷……”
    李子风虽然年岁不算大,但是娶的是大明长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张海这个陛下的外孙,叫一声舅老爷也是以示亲近。
    面对张海,李子风也没有摆出架子,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直起身来。“广陵不需气,就当老朽今日是来走亲戚的……”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李子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得陛下指令,这勋贵世家的门,一般是不会进的。
    锦衣卫指挥使,想要安稳坐好,就必须当孤臣。要是跟官员,勋贵沆瀣一气,这把刀也就失去了作用。
    张海请李子风坐了上座,自己在下座相陪,管家亲自端上来一壶茶,然后就主动准备离开。
    李子风这个时候说道:“老管家不必避嫌,今日这事儿倒也算不上保密,只是不愿意大张旗鼓罢了。”
    说话间,李子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金票,递给了张海。“这是一张六万银币的金票,也是陛下托我带过来的。府中如今这位贵,陛下预备明日见他,至于他在大明的开销,陛下也不愿让梁国公府吃亏。”
    张海和老管家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锦衣卫知道这个法兰西王花了梁国公府的银子,这不算稀奇。
    法兰西王这些日子在应天府可谓是散尽千金,他从法兰西过来的时候,带了最少价值十万银币的财货,都花光了,这才问张瀚借了银子。
    这些银子,法兰西王也不是不还,等回了法兰西,一个国王也不会赖这点钱。
    张海只是担心跟他交好会影响梁国公府,现在李子风的举动,已经说明了陛下知道这件事,还是支持的。
    但是梁国公府敢收陛下的银子吗?当然不敢了……那么现在李子风带金票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见老管家轻轻摇了摇头,张海立即说道:“舅老爷,这银子,孙儿是万万不能收的。梁国公府也不差这点银子,还请舅老爷明示……”
    李子风笑道:“你们啊,总是想的太多了。其实陛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们生怕牵扯到梁国公府,继而不敢支持张瀚,坏了陛下的大事。”
    “大事……,广博现在干的是大事?”
    老管家更觉得不能理解了,在他看来,二少爷完全是不务正业,吃饱了撑的去欧洲帮他们。
    张海又问:“舅老爷,二弟这次回来,孙儿也没有拖他后腿,上次说要支银子,孙儿也二话不说拿了六万银币给他。孙儿还怕这事儿……”
    李子风也不绕圈子,直接跟他说道:“陛下就是怕你怕了,所以我今日才走这一趟。而且,这事儿也不能让那法兰西王和广博知道,明白了吗?”
    张海沉吟了一下,这才慎重地说道:“陛下知道二弟所做的事,也愿意支持他,但是儿子不知道陛下愿意支持他,陛下也不愿让他知道?”
    “就是这个意思。”李子风看了看张海,又看了看老管家,眼睛在四周巡视了一圈,才又说道:“这法兰西王在欧罗巴虽然不算最强,但是也算一方豪强。特别是他现如今愿意跟我大明靠近,我大明也想用他在欧罗巴闹一闹。
    他想在大明买一些以前不卖的东西,陛下也愿意卖他,他没钱,陛下也愿意让他先欠着。所以这事儿,不管他跟广博怎么闹,你都不要担心,要钱,你就给,你梁国公府花了多少银子,陛下这边都会给你补上来。”
    张海还想再问,李子风又说道:“至于这里面的一些干系,你也不要问,更不必问广博,只管照做就好了。”
    张海这一下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了,点了点头道:“孙儿明白了,多谢舅老爷指点。”
    李子风笑着将金票又递给他说道:“这银子你先收下,广博要是再跟你要银子,你就继续给,只要记得,让广博问对他要借条就好了。”
    而就在梁国公府的西院,路易十一躺在一个大沙发上,听着收音机里面传来的美妙音乐。
    这收音机能收听到应天府广博电台每天播放的节目,那些说话他听不懂,需要有一个通事在旁边翻译,但是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来到大明,他才真的发觉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他原本以为法兰西已经足够强大,但是来到大明,他感觉到了这完全的差距。
    大明只需要动用一点淡力量,不要说法兰西,就是整个欧罗巴,也根本抵挡不住。
    这里有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服,最先进的科技,最发达的经济,最强大的军队,还有最完善的法律和纪律。
    相比大明,他们欧洲就是一群野蛮人,在一口井里面斗争了几百年。
    现在,他们浮出了井口,才发觉,原来自己都只是井底之蛙。
    因为差距太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哪方面来向大明学习。
    这些时日,他除了参加外交部和鸿胪寺布置的礼仪课,其他时间,就带着张瀚一直大街小巷地到处乱窜。
    许多在大明人看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却充满了神奇。
    比如,电,比如扩音器,比如自行车等等……
    而在大明人看起来都比较稀奇的收音机,更是让他觉得太神奇了。
    在东方,虽然没有上帝,但是大明人自己,比上帝还要神奇。
    实际上,不仅仅是他,所有来自欧罗巴的那些代表们,都已经被繁华的应天府给迷住了。
    一首动听的曲子放完,收音机里面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这是一小段广告。路易十一没有让通事继续翻译,转过头来,望向了坐在书桌前面看书的张瀚。
    “张,贵国的工部是不是太保守了,枪炮制造不向欧罗巴输出,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造船,自行车,汽车工艺,也不向欧罗巴输出呢?我的法兰西是非常真诚地愿意成为大明帝国的盟友啊!”
    书桌前面的张瀚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路易十一说道:“因为这个帝国只有一个声音,任何人要做出任何决策,都必须通过陛下的同意。”
    “那你们如何保证陛下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
    “这句话你要记得以后不能再说……陛下永远是对的,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张瀚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大明帝国的政治制度的优越性,是你无法理解的。勋贵,大臣,他们都会受到层层的制约,没有任何人能够像欧罗巴的大臣一样,控制所有的事情。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陛下。而陛下的所有决策,也并不是贸然做出的,在之前会经过各级大臣的合议,然后做出有利于大部分人的决定。
    所以,欧罗巴如果想要跟大明学习,不是买几台机器就能学会大明的,必须要先从政治制度上面来学习。
    但是,你们没有我们的几千年的文化沉淀,你们也没有真理教这样可以改变世界的学术教派,想要跟大明学习,你们除了要理清自己的政治架构,首先要做的就是推翻教会的压迫和统治。”
    路易十一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认为教会必须推翻,但是首先要做的增强自己的实力,才能抵抗教会的反扑。”
    “所以,明天你去面见陛下,将会是重要的机会,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法兰西就能从教会的压迫中挣脱出来,向文明靠拢。”
    ……
    ……
    皇宫。奉天殿。
    在大明永乐二十年建设起来议会大厦,正统六年建立起总理府,国防部之后。大明朝会就转向各部自决,三大殿就成为了名誉上的议事大殿,主要承担一些礼仪上的活动。
    奉天殿现在几乎就只有每年的万寿节,和四大节才会开放。只有谨身殿现在依旧承担着朱瞻基日常议事,会的作用。
    但是今日,奉天殿大门中开,锦衣卫,鸿胪寺,外交部三部官员华服而立。
    奉天殿广场中间,来自欧罗巴的一千三百人在各自通事官员的带领下,在广场中间列成了整齐的方阵。
    奉天殿中,三品以上官员站立了第二层平台的两边,留出了中间的红毯。
    这些年来,奉天殿虽然失去了议事的作用,但是却没有荒废下来,每年都会严格检修,粉刷。
    不仅如此,这里面还安装了一套扩音设备和数十盏电灯,开放的时候,这里面都会被映照的灯火通明。
    一群三百多人组成的宫廷乐队,现在正奏响着威严肃穆的音乐,这种音乐也让广场上的这些欧洲人,心情变的格外紧张。
    一千三百人,虽然都能轮流进殿,但是只有两百零一个能得到朱瞻基的召见,面谈。
    他们这些人这个时候,正在被外交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交待着觐见的礼仪。
    这种让人紧张的氛围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第一次见到大明皇帝的时候,有畏惧之心。
    几十个高音喇叭里面,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外交部长马随的声音。
    “宣法兰西国王,葡萄牙国王,佛罗伦萨执政官,匈牙利国王,挪威国王觐见……”
    这次亲自来大明的国王不多,许多国王根本不敢离开自己的国家。
    法兰西就不用说了,葡萄牙一直想要发展海洋贸易,这次借机来觐见朱瞻基,想要亲自面见他,能说服他。
    佛罗伦萨的执政官是美第奇家族,这也是大明在欧洲的最忠心狗腿子,当然会亲自过来。
    匈牙利国王一直自诩是东方人,这次也想借机回东方看看。
    而挪威受到了北欧强国瑞典的威胁,这些年日子不好过,所以想要跟大明借势。
    不管是国王,还是大公,伯爵,只要是亲自前来,都有各自的诉求。
    他们这几个国王最先进入了大殿,面对的就是肃穆威严的场景,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红毯向前走,随从们在第三层就要停下,而他们可以上到第二层。
    来到龙椅下方的第二层,几位国王都跪了下来,以大明的礼节觐见朱瞻基。
    因为要双膝下跪,这也是许多国王不肯亲自来大明的主要原因。许多国王提出了可以单膝跪拜,但是不能接受双膝跪拜,不过这个时候,外交部的人根本不理他们。
    肯亲自过来双膝跪拜的首领,就代表已经彻底臣服,大明自然会另眼相看,加大扶持。
    至于另外的国家,会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因为是独立王国,他们的这些国王在叩拜之后,还得了与朱瞻基的单独说话的机会,随后并立在大殿两边,可以观赏后面的过程。
    他们之后,是独立王国的代表,再然后是大公国,城邦国,最后是伯爵领地。
    他们这些势力,基本代表了欧洲的绝大多数势力,哪怕是跟大明发生过战争的波兰,立陶宛等国,也都派了代表前来。
    上午的时间是朱瞻基一次性会见所有人,然后宣读了大明的对外策略。
    让所有人摸门不着的是,在这威严的大殿上,竟然还有一帮人拿着闪光的机器,对着他们所有人在闪灯。
    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之下,被刺激的眼泪横流。
    到了中午,在武英殿赐宴,所有人按照不同的级别被安排在不同的餐桌,享受了一顿宫廷御膳。
    然后,大部分人都会出了皇宫,只留下了下午朱瞻基将要单独接见的几位。在今后的几天,朱瞻基将会轮流接见他们。
    而法兰西的路易十一,就是朱瞻基特意安排的第一个接见的国王。
    没有见他之前,朱瞻基还以为这个怼天怼地的路易十一是个面相刻薄的家伙,但是亲眼见到,发现今年四十三岁的他看起来像一个学者,一点也看不出性格的暴虐。
    朱瞻基在谨身殿接见了他,并且主动走下高台,接受了他的臣服。
    而旁边伺候的众人,当然要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
    不仅如此,所有国家的代表在上午叩拜的时候,全部都被拍下了照片。
    这些照片,今后将会成为最珍贵的历史记忆。
    行完礼仪,朱瞻基回到了龙椅上,与路易十一展开了对话。
    在一番礼节性的问候之后路易十一向朱瞻基提出了想要让法兰西全面学习大明发展的道路。
    而这个时候,朱瞻基并没有表示反对,但是他跟张瀚的意见一样,认为法兰西学习大明,不仅要从工业,农业方面学习,更要从整个社会制度上来学习。
    如今的法兰西,大领主在封地拥有绝对权力,即使是国王也不能干涉。
    而且,在法兰西,贵族永远是贵族,农奴永远是农奴。平民向上的通道被堵死,一个平民,一辈子最多只能做到骑士。
    一直要到骑士的下一代,才有可能获得爵位。
    这种僵硬的制度根本不能让人才得到利用,所以法兰西想要跟大明学习,先要解决国内的政治架构问题。
    朱瞻基的话可要比张瀚的管用多了,而且他的内阁一个个老奸巨猾,用各种手段,各种策略忽悠的路易十一相信,法兰西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发展,而是改革,而是革命。
    当然,朱瞻基并没有打击路易十一想要进行工业发展的决心,甚至还表示了支持。
    一番会见,路易十一感觉到大明皇帝是真的为法兰西着想,愿意帮助法兰西。
    他尝试性地想跟大明购买一些火药,结果朱瞻基也爽快地答应了他。
    欧洲没有硝石,天然硝石的产量低的可怕,他们只能靠粪便获取硝石来制造火药。
    所以,欧洲各国的火枪虽然多,但是力量取决于火药的多少。
    朱瞻基答应了卖给法兰西一船火药,让路易十一喜出望外,有了这些火药,统一法兰西似乎就指日可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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