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排闼而入,跪在崔奕和程娇儿跟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
    程娇儿和崔奕夫妇竟是哑口无言,程娇儿脸色更是白一阵青一阵,难看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已经不打算让然然嫁入崔府,可瑾瑜却是扬着笑脸道,
    “娘,爹,我知道你们疼我,这些年总是觉得亏欠了我,其实你们错了。”
    “真正苦的是小七,小七这十九年一直都在你们身边,替我这个长子尽孝,做着本该是我该做的事,他却毫无怨言。”
    “明明我是世子,我会继承崔家一切荣耀,他却什么都要靠自己,可他何曾说过半个字。”
    “反观我,这些年一直顺承自己的心意活着,我见过塞外的风光,我去过西域小国,我当过一军统帅,我射杀过敌将首级,爹,娘,瑾瑜这辈子什么荣耀都有了,也该知足。”
    “可小七不一样,他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他把自己的喜好压在心底。”
    “他明明喜欢然然,却从不吭声。”
    “所以,这一回,我把然然让给他,让他心满意足一回,可好?”
    程娇儿闻言趴在崔奕怀里,泣不成声。
    三天后,瑾瑜离京,只身奔赴边关。
    三月后,崔蕴之与程悦然大婚,轰动全城。
    又三年,蕴之外放松江,政绩斐然回京,执掌政事堂,正式接替崔奕,入主内阁。
    这三年内,瑾瑜不曾往京城递过只言片语。
    程娇儿思儿成疾,竟是病下了。
    崔蕴之望着日渐消瘦的母亲,当夜回了政事堂,压下云关一封奏折。
    云关。
    正在兵营整顿的瑾瑜,被一位副将急急寻到。“都督,咱们向朝廷申请的军械奏折,至今还没回应,眼下快要入秋,依着蒙兀的尿性,怕是会南下侵掠,咱们不得不防呀!”
    瑾瑜闻言,眉头拧得老紧,扶着腰骂道,
    “奏折还没批下来?现在谁管政事堂,哪个王八羔子敢压下本督的奏折!”
    谁都知道瑾瑜是崔奕的儿子,程云三年前回京后,便彻底卸下了军务,瑾瑜升任统帅执掌大军。
    这么多年,崔奕在朝,无论是程云还是瑾瑜,任何军资器械,只有提前到的,从未拖延过!
    这还是头一回边军的奏折被扣下不发。
    真是见了鬼的!
    副将答道,“回都督的话,现在执掌政事堂的正是您的亲弟弟,崔蕴之!”
    瑾瑜嗖的一下,噤了声。
    他啧了一声,入了营帐,决定亲自写奏折。
    结果别说是写一封,整整半个月连着三封奏折,都石沉大海。
    眼瞅着秋□□近,瑾瑜知道等不及了。
    他来不及收拾行囊,吩咐侍卫牵来自己的赤兔马,一马当先朝京城方向疾驰,
    “你们等着,老子亲自去京城,我看那混蛋小子敢留中不发!”
    瑾瑜星夜兼程,三日后的午时,抵达南门。
    他骑着赤兔马,一路奔驰直往皇城,人一下马,飞身掠向政事堂。
    人还没踏上台阶,嗓音震破了半个官署区。
    “崔蕴之你个混蛋小子,给我滚出来!”
    官署区的众僚闻声无不大骇,谁敢这么大胆子直呼崔蕴之的大名。
    现在的崔蕴之,俨然就是当年的崔奕,朝中上下谁不敬称他一句“小崔相”。
    结果就来了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莽夫,跟崔蕴之叫板。
    远在政事堂后院的蕴之,已经听到了这道熟悉的声音,他深深吸着气,眼底是少有的笑意。
    总算把他逼回来了。
    瑾瑜大喇喇闯入政事堂,连着打趴了十几个侍卫,直入崔蕴之的官署,一眼瞧见案后那道青清隽的身影,他一个旋风刮过去,拧住蕴之的衣领,对着他的鼻头就是一拳。
    “你个混蛋小子,敢扣下我的奏折不发?你知不知道边关多少将士等着你的军械,你疯了不成!”
    崔蕴之结结实实受了他一拳。
    待众官涌入,便见蕴之那张无与伦比的俊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却不还手。
    羽林卫将瑾瑜团团围住,大内侍卫正要上前拿人。
    只见蕴之摸着鼻下的血,含笑望着瑾瑜,眸眼熠熠生辉,
    “哥,你总算回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
    瑾瑜当夜回了崔府,程娇儿的病一夜便好了,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给瑾瑜吃,瑾瑜乐呵呵吃得欢,程娇儿只在一旁抹着泪。
    崔奕也难得亲自给瑾瑜添菜。
    瑾瑜用完午膳出来,在清晖园的门口遇到了悦然。
    悦然如今已经是妇人打扮,手里还牵着一个一岁半的娃。
    “兄长!”她眼底缀着笑,融融望着瑾瑜。
    瑾瑜看到她,十分意外,“然然!”
    再次看到这个丫头,早已没了春花风月,只余亲情。
    瑾瑜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程娇儿总算是满意了,只一次问了瑾瑜婚事,瑾瑜说自己心里有数,程娇儿便不提。
    一个月后,瑾瑜载着满满一车子东西,出发前往边关。
    他本是不爱带这些的,怎奈程娇儿坚持,便想着等到了郊外,寻了穷苦人家,赠给人家便是,省的路上耽搁他的行程。
    哪知他正要弃车上马,马车内冒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哥,带我去塞外玩哪!”
    瑾瑜听到这道声音,吓了一大跳,
    “你个小丫头,怎么跟来了!”
    橙橙早就料到瑾瑜会发飙,她二话不说撑开一张地图,在瑾瑜眼前晃了晃,
    “哥,带我去边关,这张地图就是你的!”
    瑾瑜在边关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橙橙画的是边关十四州的地图。这么详尽精准的地图,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二话不说跳入马车,
    “妹妹,你打哪弄来的?”
    “你先别管,我就问你,带不带我去?”橙橙贼贼地望着他笑。
    瑾瑜神情一言难尽。
    橙橙又道,
    “我不仅会画这个地图给你,还能帮你把西域十六国,并西北的大秦国地图,全部画给你,你要不要?”
    瑾瑜这下是震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妹妹,你怎么知道西域有十六国,你怎么知道还有个大秦?”
    橙橙心想我什么都知道!
    行军打仗,地图是最紧要的情报,一旦有了精准的地图,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取得胜利,更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橙橙的诱惑太大,瑾瑜最终答应她,带着她去了边关。
    有了橙橙的帮助,他不仅把防线守得稳稳的,更是端了蒙兀的老巢,将蒙兀逼去了沙漠深处及北方深山密林里。
    随后,瑾瑜带着橙橙,按照她的地图,兄妹出使西域诸国,一路抵达了阿拉伯帝国的腹地,开辟了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程娇儿再一次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某一日,一位长相极为出众的姑娘,带着一对双胞胎孩儿,拿着瑾瑜的信物找来了崔府。
    程娇儿才知道,这是瑾瑜的一双儿女,当即抱着一对孙儿泣不成声。
    原来瑾瑜有一会遇险,跌落山崖,被药王谷的老先生所救,瑾瑜与人家的孙女一见钟情,只因瑾瑜急着去西域寻找妹妹,便把信物留给对方,说是回头会来娶她过门。
    那姑娘等了一月不见瑾瑜回来,又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只等诞下孩子,孩子长了一岁,便带着孩子来京城寻找瑾瑜。
    程娇儿夫妇合计,在京城大摆宴席,热热闹闹给她补办了婚礼,哪怕是瑾瑜不在,还是要让女孩儿名正言顺进门。
    就这样,药王谷的隋晓晓,带着一双儿女住入崔府。
    不仅如此,崔奕当即上书,让瑾瑜的嫡长子继承自己的爵位。
    皇帝恩准。
    瑾瑜直到而立之年,才与妹妹载誉而归。
    往后半生,他与隋晓晓,大半时间都待在边关。
    而一双儿女便留在京城,在崔奕和程娇儿膝下承欢。
    崔橙橙则在回京当年,嫁给皇太子为妃,崔家一门在崔奕手里,声望到了顶点。
    静安十五年三月二十六,崔奕七十大寿,时任内阁首辅的崔蕴之决心给父亲办寿,满朝文武皆入府庆贺。
    蕴之告诉崔奕夫妇二人,瑾瑜来了信,说是今日无论如何会回京拜寿。
    程娇儿与崔奕便早早坐在三层的阁楼,翘首期盼瑾瑜归来。
    崔奕亲自拿着一件银色的披衫盖在她身上。
    彼时,二人已垂垂老矣,程娇儿满头银丝,穿戴朴素,崔奕将她揽入怀中,白眉微蹙眺望远方。
    只可惜,他们夫妇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等到瑾瑜回来。
    崔奕原先矍铄的眸子,渐渐暗淡下来。
    他们不知道,今日午时,蕴之在朝中收到一封八百里边关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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