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周如叶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她瞥向廖野身后,突然愣了神,她眼神略略下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制服上的胸牌,上面清楚印着“冯菲”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改了好多遍还是被锁...我再尝试着改改,要是一直不解锁我就把那章放微博。
    第65章 六五惊蛰(一)
    “周小姐,您这个案子我有把握胜诉,毕竟您和对方公司都是受害者,都不该承担法律责任。”廖野看周如叶脸色不好,误以为她是被案子所烦扰,他及时地给予她宽慰,希望眼前这姑娘能舒展些眉头。
    “谢谢,那接下来就麻烦您多费心了。”周如叶声色很轻,勉强礼貌一笑,眼神仍不自主地瞥向门口。
    “哪里话,您太客气了。”廖野将手中的文件夹推过去,“不过这一类官司,过程可能会比较繁琐,需要您配合提交很多材料,还得请您谅解。”
    “嗯,我会配合。”
    周如叶有问必答,客客气气,可廖野仍能察觉她紧绷着神经,骨子里透着疏离。
    难道是对律师不够信任?
    廖野暗自揣测,他们律师都很头疼那些不愿交流的客户,这将会很大程度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合作。
    “呃…您可以回去仔细阅读这些资料,然后我们再约下一次见面,您看如何?”
    廖野自诩还是很健谈,他捉摸不透周如叶,只当她今天是心情不好,打算改日再尝试与她多一些交流。
    廖野绅士地将周如叶送到事务所门口,目送她离开后,他转身去了冯菲的办公室,打算继续刚才的会议。
    “嗯?冯菲呢?”他看冯菲办公室空空如也,扭头问门口的秘书。
    “菲姐好像出去了,我看她穿着羽绒服走的。”
    廖野点点头,正好得空,心情有些郁闷,他回办公室拿了包烟,准备去天台抽一根。
    ***
    周如叶从事务所出来,在门口踟躇片刻,她走过转角刚要去按电梯,冷不丁发现墙边靠着一人。
    “好久不见啊,周绥。”
    冯菲歪着头,仍是利落的直短发,她套了件羽绒服,里面穿着事务所的西装制服,样子颇为干练,不过五官还带些娃娃脸的特质。
    周如叶挺着腰杆,回视冯菲,竟良久都无力发声。她才回来北京多久?竟然就让她碰见了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
    “周绥”这个名字,任何人喊,都不会有从冯菲口中喊出来杀伤力大。
    “聊聊?”
    冯菲也不意外周如叶的沉默,她按开电梯,示意周如叶进去。
    科联律师事务所位于写字楼的高层,再往上两层就是天台。冯菲直接按了顶楼楼层,仰头极有耐心地盯着楼层数字的跳动,电梯内寂静无声,谁也没打破僵局。
    天台没人,冯菲熟门熟路推开一道铁门,那儿有几个靠椅和一个小圆桌,是他们事务所同事摆的,方便平时溜上来抽根烟小憩。
    冯菲一屁股坐下,比了个手势,让周如叶坐她对面。
    圆桌上四散着烟头,烟灰积得颇高,周如叶几不可闻蹙了蹙眉,抬头望向冯菲。
    果然,冯菲从羽绒服口袋中摸出一包烟,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问道:“介意吗?”
    周如叶摇头。
    冯菲哼笑一声,低头点燃香烟,徐徐吐出一口烟圈,半讽道:“还是那么惜字如金啊,我的冷美人儿。”
    ……
    熟悉的话语,却今非昔比,往日里是温情的调笑,此刻比深寒更凛冽三分。
    周如叶酝酿许久,轻声开口:“冯菲,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冯菲瞧着周如叶,偏不答话,灰白烟雾朦胧掩着她嘴角那撇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时候回的北京?”她顾左右而言他。
    “…刚回不久。”周如叶并不想同她一样兜圈子。
    “要打官司?听说你已经小有名气,还有自己的工作室了?”冯菲尾音略扬,眼里仍充斥着探究。
    “嗯。”
    “…真厉害。”冯菲没有太惊讶,她了解周绥的能力。
    “我猜到你改名了,不过我很好奇,你干嘛还回来?要改头换面就该彻彻底底啊。”
    不愧是中文系转的律师,这用词绵里带针,字字都有内涵。
    周如叶自嘲地勾勾嘴角:“是,想回北京发展。以前太懦弱了,但人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冯菲一怔,没想到周如叶这么快就直奔主题。
    “…呵,你也知道是逃避啊。”她一根烟抽完,往烟灰缸里掐灭,转而又点燃一根。提及了往事,她猛地往肺里狠吸一口,然后捂着嘴不住干咳,直呛得双眼生理性泛出泪来。
    周如叶看不过眼,从包里掏出张纸递过去,冯菲没接,她便放在桌上,耐心等冯菲缓过气儿。
    “怎么?你不是不想逃避了吗?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分不清是激动、紧张还是愤怒,冯菲夹着烟的手不受控地抖了抖,纤细的女士烟差点儿从指缝间滑落。
    周如叶没注意到这狼狈的细节,她指甲深嵌入掌心,并不敢直视冯菲。
    “对不起,我为当年的行为道歉。”
    对不起到底有用吗?
    冯菲茫然地举着烟思索。
    当年周绥站在她的病床前已经道过歉了,九十度深鞠躬,还外加医疗赔偿金,作为一个“肇事者”,周绥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补偿,包括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冯菲的好友们一个比一个愤怒,她们都骂周绥是精神病,也没骂错,周绥确实是发了疯地把冯菲推倒,她不是有意让冯菲破相,但她确有意伤人,冯菲也确确实实撞得满头是血。
    周绥一如既往地不爱辩解,校方本想给她处分,结果她直接申请了退学,流言也是直到那时候才停止,大家既知道了她有抑郁症,也知道了她的父亲跳楼自杀。
    很有意思,高岭之花的面具被撕破,看人从神坛直跌泥沼是大众永远不厌其烦津津乐道的。
    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何况罗生门向来没有绝对的真相。
    冯菲那时候整天沉浸在被毁容的恐惧中,自然没可能原谅周绥,但随着伤口结痂,她的理智也渐渐恢复,再回过头看那天发生的事,愤怒已经转成了羞愤。
    羞愤于她自己。
    那天冯菲当着季司原的面恶意诋毁周绥,被周绥抓个正着,可周绥没进屋对峙,反而转身走了,这让冯菲心里更加没底,她担心周绥会向更多人揭露她这点可怜的小心思。
    于是她追出去找到了周绥,希望她能原谅自己,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冯菲一门心思地逼迫周绥作出承诺,并没有看出周绥正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但后来她又转而想,如果那时候她不在,如果周绥不是失控把情绪宣泄在她身上,周绥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寻短见?
    当然这个疑问她打算烂肚子里,不需要得到答案。
    “你的伤,后来…有留疤吗?”周如叶语气很迟疑。
    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很难想象自己倘若真的导致一个女孩毁容,该如何抵偿罪孽。
    冯菲掐灭第二根烟,面无表情地指指额头,“还好,可以用化妆品遮住。”
    她瞥了眼周如叶,迅速低头点燃第三根烟,重新让烟雾遮挡住自己。
    她看到周如叶失了魂的双眼,有些于心不忍地补充:“…疤痕不是很深。”
    ……
    完了。
    冯菲心慌地努力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好了你走吧,过了这么久,我早原谅你了,以后把这事忘了吧。”
    她着急催促周如叶离开,直到听见身后铁门闭合的声音,她才颓然按灭了第三根烟,一点一点拍落身上飘散的烟灰。
    “你额头上真有疤?”
    陡然传来的男声,惊出了冯菲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冯菲愤然回头,瞪着廖野。
    “本来打算抽根烟。”廖野耸耸肩,“可惜太没有存在感,两位美女似乎都没发现我。”
    冯菲站起身,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回去开会吧。”
    她拉开铁门,脑子里一根弦还在负隅顽抗,她扭过头,一字一顿地说:“廖野,不要忘了律师的职业操守,不管闲事!”
    ***
    周如叶走出写字楼时,满身的烟味还未散去,她靠在墙边干呕了两下,试图缓解喉头和胃部的恶心感。
    冯菲…
    周如叶痛苦地闭了闭眼。
    伤害冯菲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然而总有一些事,无论怎样自责追悔都无法弥补。
    其实冯菲原不原谅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周如叶重新陷入了失眠的折磨。
    白兰地和大多数猫咪一样,是个夜猫子,连续数晚,周如叶都和白兰地大眼瞪小眼,到最后白兰地迷离着猫眼瘫睡在她电脑旁,她还是孤独地睁着眼守到窗外天明。
    和季司原的微信聊天停留在一个月前,他说要参加训练,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偶尔长夜难寐时,周如叶会忍不住拨通季司原的电话,但毫无意外,只有冰冷的女声告知她“对方已关机”。
    小金最近很烦恼,工作室的黑咖啡总是屯不够,如叶姐简直把咖啡当白开水,一杯接一杯毫无节制。
    新招的员工都抱怨老板是工作狂,按照编剧的作息时间,大家默认是中午起来开剧本会,写到凌晨再回去睡觉,可老板却接连几天早上七点就到了工作室,最早来还最晚走,这让所有员工都倍感压力。
    “如叶姐,你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今天连续开了三个剧本会,明天还得去见律师,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啊!”小金极不情愿地端着手里的咖啡杯,这都数不清第几杯了,她发誓这回坚决不许如叶姐续杯了!
    周如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她在机械地透支身体,强迫自己保持高效率不断阅览递交上来的剧本。毫无喘息的工作安排可以暂时挤压情绪的空洞,她不敢松懈下来,确切的说她不敢给自己余地去胡思乱想。
    “小金,麻烦帮我…”她抬头,对上小金幽怨的眼神,“…帮我倒杯热水,谢谢。”
    小金满意地点点头,她打完水折返回办公室,却发现周如叶又开始埋头工作。
    “如叶姐,你休息一下嘛——”小金气鼓鼓地挡到周如叶面前,不让她看电脑,“来来来,我帮你按摩一下肩膀…”
    周如叶无奈,“不用不用,我休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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