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很黑,父亲撑伞,母亲抱娃掌灯,一家三口在夜雨漫步,父母打情骂俏,孩子在襁褓中饱腹酣睡,画面唯美温馨,让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某道士突破心防,炸裂三观。
    陆修静从冥君展开的阴地出来之后,就在城里到处找那街溜子颜知讳,后来雨势太大,在城隍庙内躲雨,没成想,阴差阳错撞见街上这一幕相亲相爱到渗人的画面。
    “你们两个……这是跑哪里去生了孩子回来?”
    陆修静站在屋檐下看着过路的‘一家三口’,总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外人,他甚至以为自己太过焦虑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春雨绵绵密密地下着,润物无声,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言语传达,一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伞下的其乐融融的气愤被突然打断,那对假夫妻双双抬头看向破庙,伞柄一抬,两位半遮半掩的面目完全清晰,吓得陆修静那只探出檐外的脚瞬时缩回去,在彷徨与惊恐中,一束蔷薇花从手心滑走,掉落在被雨打湿的石阶下。
    “道君,你误会了。”
    颜知讳撑着伞,护送晚阴和孩子走到陆修静身旁,又撑伞走回去捡起那束沾染泥水的花束,仔细用手甩去污渍,将它物归原主。
    “你……你们两个,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陆修静受到打击一般,整个身子付强倒去。
    “陆崇,你这一惊一乍的中什么邪?”晚阴抱着娃娃出现在陆修静的视野内,用手背探了探他的灵台,“这不是好着呢么?没病啊。”
    陆修静烦不胜烦地拍开她的手,埋怨道:“火折子 ,你也忒不厚道了!你说你去对付冥君魇髅,让我屁颠屁颠去找颜知讳帮你忙,嚯嚯,现在算怎么回事啊,临阵脱逃和他造起娃娃来了?”
    “一派胡言!本尊什么时候让你去找颜知讳了?”晚阴被他搞得脑子犯糊涂,“还有,这孩子是本尊亲手抢来的,跟他没有半厘钱关系好吗!”
    比晚阴更迷糊的当属陆修静,他低头仔细瞧了瞧那娃娃,似乎还真跟两人完全不像,遂接受了她的解释,可又一想还是哪里不对,道士刨根问底地问道:
    “夙灼灵,你说你好端端抢孩子干嘛……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刚才你不是在和魇髅干架吗?还给我一束蔷薇,让我把颜知讳找来帮你!你怎么会跟颜知讳一起出现的?□□了?”
    颜知讳觉得此事不太对劲,抓住重点问:“道君,你说你遇见师姐本人了?你在哪里遇见的,魇髅又是怎么回事?”
    陆修静瞧着手里的蔷薇色泽正慢慢颓败,心里七上八下,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就在今晚下雨之前,她回到大朗烧饼摊来找我,还帮我解围。后来冥君紧接着就出现了,将我和她一块拉入阴冥地界,火折子将我扔出结界外让我来找你,说你有办法对付魇髅来着……可本道君却在此处遇见你们,说不通啊……”
    稍加整理前因后果,晚阴才断定说:“本尊跟颜知讳躲了魇髅快一晚上了,你看见的那个人是假的。”
    陆修静抱头崩溃,“假的?那她图什么?为什么帮我们?”
    颜知讳亦觉得之此事蹊跷,问:“那个假冒师姐的人在哪?”
    “我知道结界入口,这就带你去。”
    陆修静很想弄清到底受谁蒙骗,着急忙慌地拉着颜知讳往雨中走。
    “等等,本尊也去吧。”
    晚阴不愿干等着当一个逃兵,魇髅的目标是她,没理由上不相干的人替她挡灾。
    “你就别去了吧,师姐。”颜知讳转头劝退。
    “让她去吧,以她的性子还能坐得住?”
    陆修静转身过去拉她,触碰的一瞬间,将两人一娃全转移到了魇髅的结界内。
    阴冥之地,头顶一轮白惨惨的残月,万千鬼火浮现,四野荒冢林立,冥花盛放于腐尸残骸之中,阴气弥漫,寒意沁人。
    冥君赤足散发,眸底杀意腾腾,他如疯似狂地笑了一阵,不觉热泪婆娑眼眶,痛感和欢愉交错,疑似陷落在过去的回忆中,煎熬不能自拔。
    “夙灼灵,真个铁石心肠啊,让你开口求求本帝有这么难吗?你也知道,你一向知道,本帝耳根子软,心肠也软,经不住你三言两语……”
    他仰头望着可望不可即的月色在自言自语,也并非全是自说自话,他那话其实是说给面前那位跪坐在冥花丛中,衣裳残破,满脸血污的女人听的。
    戴着‘朽月’面皮的女人咧嘴笑了,满牙渗透着惨烈的鲜血,她目露鄙色,厌弃地指着他大笑:“哈哈哈……魇髅,你也与我一样是个可怜虫,你自欺欺人啊,若是本尊真的开口,你会违背你父亲的意愿,做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么?”
    魇髅听完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真的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居然有一丝丝退缩了。答案显而易见,早在一万年前他拒婚时便做了选择吗,在父命和爱人之间,他选了前者,他承袭父位,也就承担下了护佑整个冥界的职责。
    何人能轻言说爱呢?多半是那些无所事事,颓然度日的废人。他想变成那样的废人,起码肩上没有什么狗屁责任。
    “不会。夙灼灵,你说得对……本帝不会……”
    魇髅握紧手里的骨笛,已然做了最终的决定,心灰意冷地看向那个女子,那个牵系他整个阴暗青春的女子。
    “我们都不要后悔,这是最好的结果。”
    ‘朽月’轻轻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接受别人的决定。这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繁重的红尘情缘,让她迷途不复返,该放下了。
    魇髅点点头,很是赞同双方达成一致的意见,大家都累了,早点结束也好,与其疲惫地苟活,还不如一次性来得痛快。
    他赤足踏在花叶上,缓缓走向‘朽月’,没有再任何犹豫,手中骨笛幻化为一把银色□□,高高举起,狠狠地插进了女人的咽喉中。
    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终于结束了。
    他满面鲜血地离开,没有再回头,神魂落寞,好像自己也跟着死去,世界万般皆失去了颜色,灰暗陈旧,皆是茫茫死气一片。
    陆修静一行人匆匆穿过结界,正正好掐着点,不早不晚地看见魇髅亲手刺杀昔日青梅后,不作任何留恋,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三个人都迷怔了,在花丛中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而束手无策。
    混元刺威力巨大,女人被一击毙命,元神逐渐分崩离析,她会永远消失于世间,不复存在。
    “朽月!”
    谁也没想到,最先喊出声,最先奔向那个女人的,竟然是长着同一副容貌的晚阴。
    灭世阴神,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那一刻冲击性过于强烈,以至于她会错误地认为,朽月真的冲破自己的钳制,出现在冥君面前替她受死。
    在思绪即将消散之时,女人听到熟悉的名字,居然幸福地笑了一下,她回首,血泪模糊间,望见一直追寻的人正奔赴自己而来。
    这一刻值了,她此生无憾。
    晚阴有点惊慌失措,一把将怀里的孩子扔给颜知讳,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她,抱住她。
    “朽月!朽月!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把一切还给你还不行吗?我没想彻底占有,你陪了我那么久怎么可以先走,你不能留我一人……”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拥抱在一起,血泪交融,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彼此谁是谁,只是一个疯了,另一个仍旧清醒着。
    “能暂时……把她还给我吗?”
    快死的女人如此恳求,晚阴愣了半会,艰难地从悲戚中醒过神来,惊讶地看着怀里的女人。
    颜知讳抱着孩子走来,温厚的手掌覆在她头顶,叫醒了这个尚处在悲痛中不能自持的阴神。
    “看吧,嘴里说恨自己,其实却心口不一。”
    “你少来看我笑话!快救救她!听见没有!她不能死,她得亲眼见证!”晚阴激动地命令道。
    “你当真急糊涂了,她哪里是火折子?你不才是吗?”陆修静看不下去了,真假明显已见分晓,晚阴怀里的女人不再伪装,变回了原本的真面目。
    那面孔明艳八方,旷古绝伦。
    那身段绰约多姿,千娇百媚。
    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当属魔界四大鬼老之首,鬼未。
    好一朵情根深种的美艳蔷薇,眼见要在耀眼的花季凋零。
    晚阴低头看着怀里自己并不认识的女人深深皱起眉头,此前提心吊胆的紧张感被疑惑取代。
    “你为何要帮我……无缘无故的……”她疑惑,不过又想起女人刚刚对她说的话,顿然明朗,“原来你帮的是她,是我自作多情了。”
    “鬼未,你为什么还没放弃?”
    陆修静不由长长叹息一声,这么些年,他多少见识过鬼未的执着,但没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以命相搏的,如果有,那必定弥足珍贵。
    灵帝原来对她这么重要,是他浅薄了,他总以为那只不过是瞬息即逝的悸动,当冲动的劲头褪去,回忆模糊,仅剩的余温不也会消退么?
    没有人能这般着魔的吧?
    她图什么?
    “陆崇,我认识你也很长时间了,你觉得呢?习以为常了啊,像是一种烙入血液的记忆,你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她抬起眸子凝望朽月的容颜,她一直没有变,那么完美无缺,那么惹人妄念。
    “我宵欢呀,总喜欢把欲望看作人生首要大事,因为这样每每回望过去,不至于感到失望。”
    活着若不能尽情尽兴,便算是浪费时间。于是她浑浑噩噩地沉醉在欲望里,试图用虚假的欢愉掩盖真切的痛楚。
    “我从来不知,我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场虚情假意的空无,而真正的快乐,我从未拥有。”
    “我一直追寻的那个人,她从最初可望不可即的信仰,变成了心底根深蒂固的执念。”
    “我执迷不悟,不肯回头,为了离得更近些,不知不觉了解了她的所有,甚至不惜把自己活成了她。”
    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爱还是执念,这种东西潜移默化地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融入骨血里,不可或缺。
    我爱她好久了,她的模样刻在了我的骨子里,由我扮演她,再合适没有了。
    乍一眼心血来潮,再回眸念念不忘。
    爱到最后,无人比我更像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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