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还不够,那些幸存的士人怎么办,他们的家人怎么办,罪臣不可能无休止地杀下去,纸包不住火的,罪臣只好找到了章鹤书……”
    -
    “杀是杀不完的。”章鹤书淡淡道,他似乎早想到了应对之策,并不显得慌张,“为今之计,是得想个法子让他们闭嘴。”
    “如何闭嘴?人死了,他们的愿望落空了,难道我把银钱赔给他们,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对外说吗?!”
    “自然不是赔银子。你卖名额有错,他们买名额就没有错吗?你情我愿的买卖么。再者说,难道洗襟台塌了,他们的愿望便不用实现了?蒋万谦就不必光耀门楣了?沈澜就不想和女儿团聚了?你可别低估了人的欲望,有时候,那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只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让他们相信你日后会再度助他们登上青云台,他们便什么都不会说。”
    “我如何让他们相信?我又有什么本事让这青云……洗襟台重建?”
    “重建洗襟台这事你不必管。至于如何让他们相信,”章鹤书笑了笑,“只需要给一个信物就够了。”
    -
    “这个信物就是士子名牌?”谢容与问。
    “不错,就是名牌。章鹤书说,因为士子登台是为了纪念沧浪江的投江士子,所以他们的名牌上,用了咸和十七年进士牌符上的紫荆鎏金花纹,这个花纹是特制的,等闲仿不来,不过名牌铸制的时候,铸印局的官员跟他闲话,说类似的名牌他们以前做过,昭化年间,有几个地方的举人牌符花纹跟登台士子的名牌一样。章鹤书说,他已经找好了匠人,只要能拿到同样花纹的举人牌符,就可以做出空白士子名牌。他亲自联系了岑雪明,让他用空白名牌作保,许诺以一换二,让蒋万谦等人闭嘴。
    “岑雪明太聪明了,他知道章鹤书把这事交给他去办,就是为了在事后将他灭口,所以他背着我,联系沈澜,在四景图上秘密留下线索,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罪臣找了他许久,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置之死地而后生,冒名顶替囚犯,将自己流放去了脂溪矿山,后来……也不方便再找了……”
    洗襟台坍塌,昭化帝一病不起,朝政动荡文士息声,大权旁落在了百年不败的世族手里,其中尤以几个掌兵的将军为首,满朝文武各自站队争抢不休,朝堂浑浊不堪,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又压倒东风,而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因为洗襟台的坍塌大病一场,回京后闭门静养半月,此后第一桩事便是到大殿上请辞,他说自己老了,不堪大任,愿去庆明的山庄长居。
    昭化帝没法子,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几,只能扶何氏、帮章氏,为实权已被瓜分殆尽的赵疏保驾护航,随后于昭化十四年的秋撒手人寰。
    新皇帝是个的空壳皇帝,章何二人起初也在风浪中颠簸,那时候朝政有多乱呢?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盯着敌手的把柄,稍有不慎,就会被浪头打得葬身海底,所以曲不惟虽然一直在找岑雪明,动作却不敢太大,更不方便让身为国丈的章鹤书出马。
    岑雪明就这样,彻底成了一条漏网之鱼,消失在了浮浪之间。
    而曲不惟也以为,随着岑雪明的消失,所有的楼台起、楼台塌,都被埋在了残垣断壁之下,彻底过去了。
    “朝廷的底子好,官家继位后没两年,一切都好了起来,所以章鹤书找到罪臣,说是时候重建洗襟台了,罪臣也没想太多,当年许诺了蒋万谦等人两个名额,还给他们就是了。罪臣自以为是地想,即使重建了洗襟台,又能出什么事呢?官家和皇后恩爱情笃,章鹤书就是皇后的父亲,何家会被我们先踩下去,唯一有本事、有资格翻案的小昭王自洗襟台坍塌后就沉沦在病中,连玄鹰司都被雪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事呢?”
    曲不惟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声,“可事实就是出事了。原来不止罪臣与章鹤书在等着洗襟台重建的这一天,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曲不惟的目光,从赵疏,移向谢容与,移向大殿上为数不多的玄鹰卫,最后落在青唯身上,“他们都在等着这一天。”
    蛰伏在深宫里的龙会回归他的王座,沉沦在病痛中的王会醒过来,无辜受牵连的将卒会追随新的将军,浪迹天涯的孤女放不下心中不甘,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
    还有更多的人,藏在宫中的侠客,避身在山中的匪,与父亲走散的画师……一切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是埋在残垣断壁下,不被风吹动的尘埃。
    所以只要有一天,有人掘起烟尘,那些被掩埋的一切便会如往昔一般扬起。
    第203章 (修)
    大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曲不惟说完这一切,整个人似乎松弛下来。他一下就老了,挺正了一生的脊梁被误入的歧途与罪孽一瞬压弯,变得佝偻起来。
    “本王还有一问,章鹤书的名额是怎么来的,曲侯可知道?”
    曲不惟摇了摇头:“我没问他。”
    他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当初我和章鹤书,就是做买卖,我帮他救流放士人,他给我洗襟台的名额,银货两讫互不相欠,至于他的‘银子’哪里来,洗襟台要是没塌,这是小事,我懒得知道。洗襟台塌了,这事太大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我便不想问。不过照我猜,应该与当初流放的那批士子有关。”
    赵疏问刑部尚书:“口供记好了吗?”
    “回官家,记好了。”刑部尚书将供状呈到御前,给赵疏过目。
    赵疏看过后,沉默了片刻,“殿前司听令,立刻带兵去章府,缉拿章鹤书归案。”
    带青唯进宫的那名禁卫领命,正要退出殿外,赵疏又把他叫住。他安静地坐在龙椅上,眼中似有云烟浮沉,“行事隐秘些,此事……暂不要让后宫知道。”
    待禁卫离开,曲不惟也被带下去了,刑部的唐主事很快上前,“官家,既然曲不惟承认洗襟台的名额是章鹤书给的,说明这些名额必然是从京中流出的,此事与翰林脱不了干系,臣听闻老太傅已经回京了,眼下可要传审他?”
    之前曲不惟拒不招出章鹤书,朝廷没有实证,又碍于老太傅颜面,一直不好传他,眼下有了供词,传审也有理有据了。
    “官家容禀。”这时,殿上一名大员拱手道,“纵然曲不惟所招事实骇人听闻,甚至牵涉当朝枢密副使,诸位莫要忘了,眼下亟待解决的是,如何给宫门口讨问真相的士人与百姓一个交代。老太傅在士人心中何等地位?朝廷传审枢密副使便罢了,这时候派人去太傅府拿人,必然引发士人骚动,事态只会恶化!”
    “徐大人言之有理。”另一名大员越众而出,“老太傅自然要审,但决不能派人登门缉拿,除非太傅愿意自行进宫,否则要传要召都待来日。且恕臣直言,适才昭王殿下说,想要彻底驱走民众,只有找到真相,还以真相。然而今日这真相听下来——至少曲侯招出的这些——越听越心惊,纵然当年没得选,朝廷最后确实有负于劼北人,先帝确实处置过为劼北说话的士子,包括茅将军的死,曲不惟买卖名额的真正因果,当朝国丈在大案中的翻云覆雨,这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去,只会让这些士人愈发愤慨,不闯进宫门就不错了,又当如何平息众怒?”
    此问一出,还不待谢容与回答,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理寺卿审问完曹昆德,几乎趔趄着撞进殿门,跟赵疏拜下,“官家,曹昆德招了……也不是招,他把一切都说了。”
    他头上顶着一片花白,像是雪,众人顺势朝殿门外望去,这才发现一时不觉,外间真的下雪了。
    大理寺卿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干脆跪下说道:“臣照着昭王殿下教的法子,拿庞氏一家激了曹昆德。原来曹昆德在十多年前,得知了庞氏妻儿的遭遇后,就在筹谋着今日了。他说,既然先帝要修筑洗襟台,要让人记住他的功绩,记住那些投江的士子和战死的长渡河将士,那么同样地,他也要所有人铭记当初劼北人受的苦。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他早就安排好了,士人中有他的人,早上墩子已经见过他们,并且告诉他们,朝廷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刻意隐瞒,秘而不宣罢了。”
    唐主事不由怒道:“朝廷什么时候知道一切了,朝廷不也在查证……”
    “朝廷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句话,那些士人必然会守在宫门口,直到朝廷给出交代为止。”不待唐主事说完,刑部尚书叹了一声,“老臣适才还想,如果今日实在想不出对策,就派人去宫门交涉,看能不能暂缓三日,眼下看来,这条路也被堵了……”
    这话出,青唯的心没由来地凉了一分。
    她早就知道曹昆德对洗襟台的憎恶,一直查清楚他的筹谋,可惜,还是算漏一步。
    外间风雪肆虐,宣室殿中,每个人的脸色都是焦灼的,青唯的耳力好,在萧肃的风雪声里,她似乎听到了曹昆德回荡在宫院狂放的笑,那是一种再也没人能阻止他的得意。
    “难怪了,就说士人为何会聚集起来,原来他早就在里头安插了人!”
    “这个老太监真是疯了!”
    “街上这样乱,如果殿前司没有找到墩子,那封血书落在了士人手中,如何是好?等我们查到真相,黄花菜都凉了!”
    “我看他哪里是想让人知道劼北人的苦难,他就是想闹得天下大乱!”
    殿外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黄门在殿外禀道:“官家,张大人在拂衣台下请求面圣。”
    今日没有廷议,大臣们上值的时辰比平常晚一些,不是被堵在半路,就是连门都出不了。宣室殿上这几个都是昨晚夜宿当值的,能想法子的全都凑齐了,所以像青唯这样的重犯来了大殿,也没什么人有异议——洗襟台的事她清楚,多少能出点主意。
    众人正待细思张远岫是何故排除万难进宫了,小黄门在殿门外添了一句,“张大人说,他有法子……劝走围堵在宫门外的士人。”
    外间风雪纷扬,不过片刻,一个眉眼温润的人便在大殿上拜下,他的目色风雪不染,比大殿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从容。
    唐主事性子急,立刻问:“张大人说有法子劝走士人,究竟是什么精妙法子?”
    “是啊,张大人,眼下那些人已在宫门聚了大半日了,如果再不能劝走他们,这样冷的一天,一旦冻死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张远岫的语气十分平静:“禀官家,臣的法子称不上精妙,要真论起来,其实笨拙得很。臣想的其实与昭王殿下一样,便是给闹事的士人一个真相。不过……这真相怎么说,如何说,还需讲究一个方法。”
    “臣以为,至少在洗襟台这桩案子上,士人与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源于他们对‘沧浪江,洗白襟’的信任,他们知道当年士子投江的壮烈,所以他们支持修筑洗襟台;眼下他们知道了与之相关的龌龊,所以他们反对洗襟台的重建,想要讨回所谓的公道。可是事实本来就有许多面,真相究竟如何太难言说,想要劝走宫门口的士人百姓,不如返璞归真,寻找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让‘洗襟’二字,重回天下百姓心间。”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面面相觑。
    如何才能做到让“洗襟”二字,重回百姓们的心间?
    “此事做起来其实不复杂,最难的一步,就是让这些士人静下来听我们说话。
    “臣不才,因出身缘故,与京中士人交好。此次回京后,臣领受朝廷之命,追查士子游街闹事的根由,期间听说京中有士人大肆宣扬当年长渡河一役另有内情。臣于是命人暗中追查是谁在误传流言,煽动情绪。”
    “居然有这样的事,张大人为何不早说?”
    张远岫温声解释道:“张某当时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何况臣追查不过几日,直至昨天夜里才拿到了证据,发现原来是以袁四为首的几个士人在作祟。”
    他说着,呈上几封信函,“这是在袁四的宅子搜出来的手书,皆是他与另一个人的通信,信中交涉的正是如何掳走商人顾逢音、逼他写下血书、作证劼北一役另有内情的筹谋。另一人是谁不详,不过臣适才在拂衣台下等候面圣,听大理寺的人说,士子闹事极可能为曹昆德所筹谋,内侍墩子昨夜出逃宫外,想来袁四的通信人,应该正是墩子。
    “只要以这些信函为证,揪出袁四,告诉士人他们今日聚集宫门之外,其实是被人刻意煽动,他们至少会冷静下来听我们说话。这是第一步。
    “不过,这么多百姓聚在宫外,朝廷不给一个说法说不过去,且据臣推测,我们拿出信函,虽然能让多数人冷静下来,也有一小部分人会因此更加愤怒,毕竟劼北之苦是事实,名额买卖也是事实,朝廷想要安抚士人,必须立刻告知真相。”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张远岫说着一顿,从衣襟上摘下一片附在此处的雪花,声音淡淡的,“譬如臣的手中之物,远看是雪,近看是冰,待片刻过去,它会化成水,等它落在地上,半日后去看,它便要消失不见,变作一团虚无。有人问臣适才从衣襟上摘下了什么,答案是雪,可臣要说它是冰、是水,甚至什么都不是,就是错的吗?”
    “所以真相也是一样千变万化,端看你站在何种角度去诠释。
    “洗襟台也是如此。当年人们看洗襟台,看的是投江士子的赤诚,战亡将士的英勇。今日人们聚在宫门口,他们看洗襟台,看的是名额买卖的龌龊,看的是战乱之后劼北人的疾苦。所以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把名额买卖的龌龊、劼北人的疾苦,从洗襟台上剔去,让无垢的‘洗襟’二字重回人们的心间,甚至比过往的位置更高,高到不容诋毁不容质疑,这就行了。
    “怎么做?第一,洗襟台名额买卖,重在买卖二字,据臣所知,买卖名额的人,只有曲不惟一人,至于他背后有谁,朝廷先行不追究,只称是曲不惟徇私枉法,故意玷污洗襟二字。”
    唐主事愣道:“张大人这意思是,先不追究章鹤书章大人了?”
    张远岫看他一眼,没答这话,继续说道:“第二,劼北遗孤的疾苦是事实,这一点任凭朝廷如何辩说都无法改变,只能承认。不过承认也有承认的方法,臣适才已经说了,当年百姓们支持修筑洗襟台,支持朝廷的决议,是因为士子投江的壮烈,因为‘沧浪水,洗白襟’。劼北遗孤受苦,朝廷或许鞭长莫及,地方官府或有失察之处,但洗襟台的登台士子没有。换言之,朝廷可以错,‘洗襟’始终是无垢的。
    “臣手上有家兄生前,上书给朝廷,请求安抚劼北遗孤的手书,还有家兄与几个登台故友当年节衣缩食,救济劼北难民的凭证。
    “如果长渡河一役是主战与主和的取舍,那么家兄与登台士子后来的作为,就是沧浪洗襟的后人,为劼北所尽的绵薄之力。朝廷或许忽视了劼北人,但被沧浪水涤过的后人没有。
    “人们太愤怒,他们都忘了,往事不可追,所能改变的只有当下与将来。当年劼北受苦的人已经不在了,劼北的疾苦也已经过去了,他们能换来的,想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朝廷的低头。他们想要低头,朝廷就给他们。低完头,‘洗襟’二字更加干净,也证明了朝廷重筑洗襟台这个决策并没有错,这不但朝廷的决心,也是朝廷的悔悟,所以朝廷才要筑高台,祭奠沧浪洗襟的士子,甚至要在那高台上立下丰碑,刻下投江士子、登台士子的名字,让世人永远记得他们,缅怀他们才好。”
    第204章
    刑部尚书问道:“张大人这意思……就是让朝廷承认,当年朝廷在主战与主和之间,选择了抵抗蛮敌,的确有愧于劼北人,事后虽然力图补救,由于朝廷鞭长莫及、地方官府失察种种原因,以至数名劼北难民未能得到妥善安置。但是朝廷愧对劼北,沧浪洗襟的士人不曾,当初士人投江,是为了不折国骨,让大周久安于世;后来以张正清为首的士人节衣缩食接济劼北难民,是他们帮助劼北做出的表率。当初朝廷修筑洗襟台,或许只是为了纪念沧浪洗襟的赤诚,而今朝廷重筑洗襟台,却是悔悟当初取舍之间牺牲了劼北的安稳,因此,才更要以洗襟士人为楷模,为他们筑高台,立丰碑?”
    “张大人这好主意好!”适才那名徐姓大人接话,“正所谓人无完人,朝廷也不可能事事周全,但是朝廷早就先所有人一步意识到了当初的决策有愧于劼北,而重筑洗襟台,正是朝廷得知了士人接济劼北后,悔悟自身,做出的决定!‘洗襟’二字一直是无垢的,后来彻查洗襟台名额买卖一案,也是为了洗去‘洗襟’二字上沾上的尘埃。只要按照这个方向去解释,那么嘉宁朝后,朝廷迄今为止的决定都没有错,只要低一个头,人们自会重新以‘沧浪江,洗白襟’去看待整个事端,今日的洗襟台,是为投江的士人,与他们的后人而建的,人们的怨怒平息了,‘洗襟’二字更加高洁,今日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张远岫合袖拜下:“官家,臣甘做使者,去宫门与士人与百姓们交涉。”
    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他是士大夫张遇初之子,是登台士子张正清的胞弟,老太傅是他的恩师他的养父,而今他将要娶仁毓郡主的消息传遍上京城,人人都在说,他将是下一个谢桢。
    然而还不待赵疏回答,殿上响起一个清澈的声音,“不妥!”
    青唯直视着张远岫:“这就是张二公子这么就以来的目的吗?把士人们聚在这里,给出一个你希望他们知道的答案,然后让洗襟台变成彻底纪念洗襟士人、登台士人的楼台,永立世间?”
    她朝赵疏拜下:“官家,民女认为张二公子所言不妥,这个方法看似能解决眼前的难关,实则是在避重就轻,至少——至少洗襟台坍塌的真正原因,我们尚不清楚,难道只是因为何鸿云偷换了木料?曲不惟说名额是从章鹤书那里来的,那么章鹤书的名额又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翰林,那翰林为何要把名额分出去?这些因果缘由我们通通不知,这就去对人们解释,我们究竟在解释什么?解释我们希望他们看到的真相吗?官家忘了,何氏偷换木料、曲不惟买卖名额的案子是怎么被挖出来的了,那是因为真相被埋在了尘埃之下!张二公子的方法,涤净了‘洗襟’二字、安抚了士人、给朝廷铺了后路,可他唯独忘了一点,就是真相。或许由他去交涉,民众之怒可平,拥堵在外的人群会散去,但民女知道,如果此时此刻,民女也站在宫门外,听到这样一个说辞,民女一定是不甘心的!”
    殿上有人很轻地冷哼一声,大概想说青唯一个江湖草莽,只知道说空话,不知道懂得权衡利弊,不过碍于谢容与在,没把这话说出口。
    赵疏问:“听温氏的口气,可是知道些什么?”
    青唯想了想,揖得更深了一些,“官家,民女请与张二公子对峙。不过民女规矩不好,有些话说出口也许不敬,请官家相信民女绝非故意冒犯。”
    “但说无妨。”
    青唯点点头,转身逼视张远岫:“张二公子,在你心中,先帝为何要修筑洗襟台?是为了纪念沧浪江投江的士子吗?”
    不等张远岫回答,她径自道:“不必你说,答案我们都知道。咸和十七年,沧浪士子投江,还是太子的先帝深受震动,立志振兴大周,他登极以后无一日不勤勉,创下丰功伟绩,仅十年便让大周从咸和年间的离乱走向盛世。先帝也是人,他自得于自己创下的盛景,但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为自己筑丰碑,所以怎么办呢?他想到了修筑洗襟台,所以这座楼台在当时,除了纪念沧浪江投江的士子,纪念长渡河战亡的将士,更是为了纪念先帝的功绩,纪念他这个大周开朝以来的第一帝王!”
    “那么我再问张二公子,你想要的洗襟台是什么?”
    “你想要的洗襟台——”青唯看着张远岫,声音透出一股冷意,“是一座跟先帝无关的,剥离了一切皇权外衣的,只为纪念投江士子的丰碑。换言之,你希望它是纪念你父兄的。”
    “重筑洗襟台,并不完全是你的目的,重筑一个只为纪念士人的高台,这才是你的目的。你不希望百年后,有人看到这个高台,第一个想到的是先帝,你希望他们想到的是那些投江的士子的壮烈,甚至这些士子每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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