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尧八年春,苏州水灾蔓延,承嘉王奉命南下治水,阖家迁至苏州,暂居别府。
    凝心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亲好赌,母亲软弱,终于在一次赌输之后,父亲将六岁的她卖至了青楼以偿赌债。
    其实青楼的日子比在她那简陋的家来得好过,鸾娘虽是个有手段的,但待她们还算不错,吃好的穿好的,有专人来教她们琴棋书画,那日子同那些千金小姐没什么差。
    只是她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以后卖掉她们的投入,这暖花阁年年都在培养新人,只待将这些女孩养大出个好价。
    这年她十六,已过及笄之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是一顶一的好,眼波流转,妩媚多情。但鸾娘还未将她挂牌,只待那南下的承嘉王到了苏州便开花会,叫卖她的首夜。
    凝心这些年来下了苦功练习技艺体态,风月场里见多了痴情女子薄情郎,这些姐姐们运气好的只有那些被大户人家赎去做妾的,倒是从此穿金戴银脱离苦海,运气不好的便在这暖花阁日日接客,待到人老珠黄便成为最下等的婢子了此残生。
    凝心便立志要赎身,她的身份寻常人家也不会愿意娶她做妻,那么她便一定要进高门中做妾,她不要再过穷苦日子,也不想辗转于恩客之中。她要荣华富贵。
    这次南下的承嘉王她势在必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进王府的门。
    这边水灾刚止,灾民食不果腹,承嘉王刚到就被地方官员迎去了隐暮镇中的暖花阁。
    暖花阁内,丝竹弦乐声声入耳,舞姬伶人轻歌曼舞,一派醉生梦死。
    承嘉王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虽说相貌堂堂,但却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他倚在美人堆里,周边官员殷勤地同他说些什么,他漫不在乎地把玩着酒杯,目光落在那群翩翩起舞的舞姬上。
    舞姬们俱是衣着大胆,银红的薄纱覆身,那高高束起的襦裙将她们的腰肢勒得越发纤巧,裙裾曳地,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腕上戴着镂空银钏,手持花鼓,脚腕上戴些红线串成的银铃,赤足踩在那松软的团花绒毯上,一举一动之间,银铃声声脆响,叮叮当当倒是醉人。
    承嘉王正觉无趣,就在这时舞姬们缓缓退场,凝心抱着琵琶登场。
    她一身红衣,眉如春山沁绿,水剪双眸,笑靥既生,行步婀娜。
    琵琶一响,弦乐悠扬,凝心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承嘉王身上,姿容婉转,韶丽惊人。
    一曲毕,凝心笑着欠身行礼就要退下,承嘉王饶有兴致地盯着凝心,正欲上前,鸾娘出来拉住凝心,携着她上前,笑道:“跑什么,快来给王爷请安。”
    “参加王爷。”凝心袅袅娜娜地行了一礼,抱着琵琶微微一笑。
    “这便是头牌?”承嘉王挑挑眉,持了折扇就要挑起凝心的下巴。
    凝心不动声色地闪开,眼波如水,微嗔一眼,承嘉王更来了些兴致。
    鸾娘笑道:“王爷哪儿的话,凝心还未挂牌,只待花会一开才正式挂牌。”
    “既如此那便跟了本王。”承嘉王展开扇子,目光未从凝心身上离开。
    凝心这才上前一步,直直望向承嘉王,不卑不亢:“王爷既要凝心,那便要带凝心进府,凝心终此一生只能跟一人。”
    承嘉王讶异地挑挑眉:“好大的口气。本王见过美人无数,可不是个个都能进王府的。你虽相貌出众,又有何与众不同?”
    凝心施施然道:“凝心自是与旁人不同,凝心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这话倒是张扬又自信,承嘉王看着这张妩媚动人的面孔,确实有了十分兴趣。
    “好!那你明日跟本走,本王考你一考。”承嘉王心念一转,笑吟吟扔下块玉佩给凝心,嘱咐了鸾娘两声便入了厢房。
    凝心收紧那块玉佩,上好的和田玉,触手生温。她看着承嘉王远去的背影笑了笑:这只是一块玉,她要的还多着呢。
    镜顽此番奉命下山救助灾民,僧人们来了不少,在废地中支了个棚,转移受灾的百姓,一一施粥布善。灾民们许多在水患中没了家园失了亲人,有些神志不清,状若癫狂,衙门的人不愿搭理,只有僧人们愿意照顾他们。
    承嘉王便要凝心同他来灾民处看看。深秋已至,天气寒凉,凝心今日一身豆蔻窄袖笼花纱上衣,下着青纱缠花石榴裙,腰带一束纤腰楚楚。
    她尽量平稳地走到承嘉王身旁,那双织锦莲花凤头鞋一踩在满是雨水的泥地里,很快就将那浅云的鞋面弄脏。
    凝心心中嫌恶却只能扬起笑脸。承嘉王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并不戳破。他奉命来治水,却见百姓自救,心道百姓们这不是好好的,何须他亲下苏州赈灾?
    他目光扫过凝心又遥见那忙前忙后照顾灾民的那群和尚,灵光一闪,问道:“凝心你道没有什么得不到的,那就是说任何男子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凝心不明所以,仍旧自信道:“自然。”
    “便是出家的和尚你也能让他对你动情?”承嘉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中的兴味不减。
    凝心一僵,遥遥望向那群白袍僧人,勉强镇定道:“自然。”
    “好!那就向本王证明如何?一月为限,你若能让和尚动心,本王便迎你进府。”
    凝心顾不了这么多,和尚又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要进王府,她笑着应了:“王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自然!”承嘉王看着她无惧无畏的神色,转头便指了个和尚,“就他罢。”
    凝心定神一看,在一众白衣僧人中,那是个最不一样的和尚,眉目间是全然的冷意,那双眼如同极寒之地的积雪,掀不起一丝波澜,棱角分明的面孔分明是好颜色,但因浑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掩去了那张脸的动人之处。
    最要紧的是其他僧人皆手握念珠,而他则持着一把不出鞘的长剑。
    和尚持剑且形容冷漠,看上去便毫无悲悯之心。
    怪人。凝心心中暗道。
    “如何?”承嘉王是在刁难凝心,那和尚一看就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凝心仍旧从容笑道:“有何不可?”
    “那本王便拭目以待了。”承嘉王朗声笑道。
    这日凝心回了暖花阁,同鸾娘说了自己的打算。
    鸾娘眉头一皱,提醒道:“这承嘉王像是拿你作消遣,要不咱们换一个目标罢。”
    凝心却不以为意,坚持道:“鸾娘你别担心,这有何难。纵使他拿我当消遣,一个王爷开了口,总不能出尔反尔,这王府我去定了。”
    鸾娘仍旧忧心忡忡,但劝她不听,只得由她去了。
    次日,凝心便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往那处去。她带了个食盒,假意布施,一个劲往那冷漠和尚面前晃。
    周围的和尚倒是瞧了瞧她脸红了,镜顽的目光却一刻也未曾落在她身上,只沉默地施粥助人。
    凝心暗恨,拎着食盒往镜顽身旁走过,故意一惊,轻呼一声往他身上摔。
    她以为这下和尚总得接着她了,一柄冷冰冰的长剑却霎时格挡在她身前,她连那和尚衣角都没碰到,眼前一闪,自己就被和尚借着剑推正了身形。
    那冷漠和尚收回剑,仍旧盯着锅里的粥,淡淡开口:“施主小心。”
    凝心再好的脾气也要恼了,这和尚好生不知趣,若不是为了进王府,她何必在这对着一和尚热脸贴冷屁股。
    她强自按下怒火,笑眯眯地凑上前去:“多谢小师父,不知小师父怎么称呼?”
    和尚接过那灾民的碗,再度打了碗粥,才扔下两个字:“镜顽。”
    人如其名,确实有够顽固的。凝心暗自冷哼。
    但她依旧朝他扬起个明艳的笑容:“那我便叫你镜顽了。镜顽,我叫凝心,要记住我的名字。”
    镜顽不予理会,自顾自地施粥。
    凝心哪是这么好打发的,她整日便缠在他身旁,一口一句镜顽,有一句每一句地找话说。
    她就不信,这和尚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一连五日,她日日都来此处,现下他们已建了间宽敞的屋舍,将灾民们转移进去。
    凝心为了好看,深秋仍旧穿得十分单薄,打着冷颤呵气,在镜顽面前晃:“镜顽,你每日都来此处救助灾民,夜里便回山上?来来回回多麻烦呀,何不在这住下。”
    镜顽不语,自顾自地扶起一个病重的灾民,蹲下身给人喂药,再轻轻替他盖上棉被。
    凝心眼里瞧着,这和尚对她如此冷漠,对灾民倒是轻手轻脚的。
    凝心都快习惯着和尚的沉默了,午后困了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只是冷风穿过,她身体冻得发抖。
    恍然间有人给她身上盖了一层棉被,蓬松又厚沉的重量压在身上,她这才裹紧了被子继续酣眠。
    待她醒来,身上确实覆着干净的棉被,那和尚在不远处照看灾民,神色自若。
    她心微动,又哼笑。别人都是将身上衣裳给美人披衣,他倒好,一床被子裹上来,不解风情。
    夕阳西下,镜顽照常随众人回寺,凝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故意大声道:“镜顽,明日见!”
    那持剑的身影未曾有片刻停顿,倒是一旁的和尚们回头诧异地瞧了她好几眼。
    你不搭理我,我自有办法毁你声誉。凝心哼着曲子慢吞吞地回去,谁料次日却不见镜顽身影。
    她寻了许久都不见人,只好拦一和尚询问。
    那小和尚老老实实道:“施主是说镜顽师兄?他今日去城西的山头帮忙了。”
    城西山头。凝心柳眉倒竖,怪不得昨日不搭理她,原是早有退路。
    她反倒更有斗志,风风火火地往城西赶。山路颠簸,凝心一身红裙拖在泥地里,沾了不少尘土,精致的绣鞋也泥泞不堪。她这次倒也没空计较了,只盼着把镜顽揪出来。
    果不其然看见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正扶着灾民往一破庙里走。她赶忙追上去,追在镜顽身后进了那破庙。
    破庙里有座沧桑的佛像,上面结满蛛网,满是灰尘,含笑的眉目边缘也有些脱落的痕迹。四处都是躺在担架上的灾民,镜顽正将人扶着坐下。
    “镜顽,你今日来这儿怎么不同我说,害得我好找。”凝心想拽住他的衣角撒娇抱怨,镜顽一转躲开了,冷淡道:“施主何必跟着贫僧。”
    “我喜欢你呀,自然是要跟着你。”她提高嗓音直言不讳,那破庙里还有好些僧人,闻言立刻惊异地往这边看。
    镜顽倒是不为所动:“施主说笑了。”
    凝心已习惯了他铜墙铁壁似的冷漠,就站在他身后守着人不走。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这日其他僧人都已走了,镜顽仍旧在照顾一位苍老的灾民。他虽面无表情,但手上动作却十分温柔。
    凝心坐在一旁粗糙的木桌旁,支着下巴看着他,不觉盯了许久。
    待他安置好灾民,起身便要离开,见她还在,提醒道:“施主该走了。”
    “那便一同走罢。”凝心高高兴兴地两步跑到他身旁,镜顽持剑的手一收,微微侧身避开了她。
    凝心见怪不怪,走在他身旁一个劲找话说。走了许久,凝心说的口干舌燥,镜顽都未发一语。
    山间小路全是些耷拉着的野草芋荷,被暴雨冲击过毫无生机。凝心的红裙一路扫过那些泥巴,脏兮兮的,跟着镜顽身边倒是毫不介怀。
    轰隆一声,秋雨再临,雨势虽然不大,但仍旧将两人淋透了。凝心冷得发抖,但想着此刻是打动和尚的好机会,踮起脚就伸手往他肩头遮。
    镜顽身形高大挺拔,她才将将到他胸口,踮脚也只到他肩膀。她有些无奈,摇摇晃晃站不住,眼见着又要往镜顽身上跌,便再次被那长剑格挡住了。
    镜顽沉默地挡开她,转身往一旁去。凝心气恼,这次她不是故意的,这和尚又走了。
    镜顽却是在路旁轻轻折下了朵芋荷折返,持着芋荷上方,留下长长的根茎递与她。他淋了不少雨,眼睫上沾了不少雨珠,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雨,那张冷峻的面孔反而柔和下来,冷淡地望她之时,流露出似有还无的温柔。
    凝心的心突然跳起来,她冷到发白的手指颤抖着握住那芋荷下方的根茎。镜顽那修长的手即刻松开了那芋荷,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走。
    凝心这次老实了,也未曾碰到他的手,她有些呆住,愣愣地将那芋荷顶在头上遮雨,眼见着镜顽走了,着急忙慌地追上去。
    “镜顽你也摘一朵遮遮雨啊。”凝心顶着芋荷说道。
    “不必。”镜顽仍旧是言简意赅。
    凝心却俯下身迅速从路旁摘了一朵芋荷硬要递给他,镜顽看她一眼,只得错手接过,也同她一般立着遮雨。
    凝心看他的模样,莫名其妙就笑起来,笑声脆如银铃。
    镜顽微微转头瞧她,一身狼狈的红衣少女,面上却是张扬的笑容,眉目沾了水,越发清艳。
    镜顽垂眸,不自觉开始摩挲那串几乎不曾动的念珠。
    分别之时,凝心冲他一笑,端的是妩媚多情:“镜顽明日见。”
    镜顽早已转身往山中走去,余光却瞥到那红衣少女仍旧站在原地目视他远去。
    镜顽持着剑,右手转了转佛珠,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往后几日,凝心仍旧缠着他,镜顽仍旧沉默不语,几乎不曾看她。
    天色将暮,许多灾民伤好都转移至城中,仅剩几个病重的灾民在庙中。
    凝心今日仍是一身红裙,还坐在那矮木桌旁看着镜顽。脖颈间却突然横过一把镰刀,双手被人大力制住,身后有一苍老的声音怪笑道:“女、女儿,成、成亲……”
    她浑身发软直冒冷汗,颤抖着叫镜顽,镜顽即刻转身,见她被那癫狂的灾民用绳索绑了手,镰刀已逼近她脖颈。
    耳旁传来微弱的惊呼,病重的灾民看着眼前这景象都不断挣扎着后退。
    镜顽的手按在长剑上,冷声道:“施主放下刀罢。既是你女儿,可不能伤了她。”
    那神志不清的灾民好似被说动,正欲放下镰刀,谁知又一把将凝心按在地上跪下。
    “女、女儿要成亲……成亲……我要看她成亲。”那灾民疯疯癫癫,仍旧将镰刀横亘在她颈侧。凝心吓得六神无主,求救似地看着镜顽。
    镜顽本欲上前,又怕刺激到灾民痛下狠手,只得缓声道:“好,成亲。”
    镜顽上前一步便跪在凝心身旁,干净的白袍霎时染尘。
    这灾民是在女儿出嫁之日被洪水冲没了家,女儿还未礼成便同夫婿命丧九泉。这老人家倒是救回来了,只是从此疯疯癫癫,逢人便叫嚷着女儿成亲。凝心身着红衣,怕是又教他想起女儿出嫁之日,这才动了手。
    凝心不明所以,见镜顽毫不反抗地跪在她身侧,内心绝望又惊惶。那灾民却突然好似略略松开了镰刀,她立刻就要挣动,镜顽立刻出声提醒她:“别动,照他说的做。”
    凝心便不敢动了,她下意识地顺着镜顽的指令行事。
    破败的庙宇里,结满蛛网的佛像前,凝心同镜顽双双跪着。那苍老的声音颤抖响起:“一拜天地。”
    凝心心头惊慌不已,镜顽是出家人罢,现下要同她拜堂?
    镜顽却是面不改色,示意她转头对着天地一拜。
    她被绑着双手,那镰刀仍旧悬在她颈侧不远处,膝行着朝着外头转去,犹疑着不敢动作,镜顽却已低头一拜,凝心一惊,那镰刀又要逼近,她赶忙俯身行了拜礼。
    “二拜高堂。”
    镜顽转向了那灾民,凝心不敢大意也跟着转过去,同时深深一拜。
    “夫妻对拜。”那苍老的声音隐隐激动,已有些哽咽。
    凝心看着镜顽,镜顽仍旧面色平静,见她望他,抬眼同她对视,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坦然自若。凝心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依言同他深深拜下。
    那一红一白的身影在佛前行了拜礼,将将起身。
    “礼成!哈哈哈哈礼成啰……礼成啰……”坠地一声清响,那灾民丢了镰刀,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凝心软倒在一旁,镜顽立刻上前来替她解绑,那莹白的手腕被勒得狠了,一圈都泛着红。镜顽停滞了一瞬,只小心地避免触碰到她,给她解开了绳索。
    凝心心有余悸,想让镜顽扶着她起来,她腿软实在没法动。
    镜顽好似明白她所想,反手递了长剑与她:“施主起来罢。”
    凝心抖着手摸上剑尾,镜顽稍微使力,她便借力站了起来。
    “镜、镜顽,吓死我了。”凝心深呼一口气,摸索着坐到一旁的木凳上,心有戚戚焉。
    镜顽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好似放缓了语气道:“喝杯茶罢。”
    凝心就着茶一饮而尽,后知后觉问道:“要不要报官啊?”
    镜顽默了默,同她解释了这个灾民的遭遇,叹了叹气:“也是个可怜人。”
    凝心第一次见他叹气,有些惊奇,她看着镜顽叹气的怅然神色,才觉他确实有些出家人悲悯的模样。
    “那他再伤人怎么办?”凝心仍有疑虑。
    “贫僧会处理好的。”镜顽转头安抚好剩余的灾民,示意凝心该走了。
    一路沉默,只闻草叶被风吹动的窸窣声,凝心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镜顽已停住脚步,开口道:“施主明日不必再来了。”
    仿似平地一声惊雷,凝心又惊又怒:“为何?”
    “救灾诸多不便,施主不必再浪费时间消遣贫僧了。”镜顽心如明镜,好似一眼看穿她。
    凝心有些心虚,脑中急转,强词夺理道:“你方才已同我在佛前拜过堂,佛祖在上,你我已是夫妻了,你不能抛下我。”
    镜顽却不吃这一套,看她的神色像看无理取闹的叁岁顽童:“不过是为救人的权宜之计,贫僧的心巍然不动,算不得成亲的。”
    镜顽的衣袍被风吹起,他执剑的手按在剑旁,直视凝心道:“贫僧一个出家人并没有什么可以给施主的,施主不必白费精力。”
    镜顽冷静镇定,看破了她有所图,只是不咸不淡地提醒她。
    她恼羞成怒,着意要恶心他,倾身上前同他对视:“怎么没有?我要你的心。”
    镜顽似有片刻的愕然,随即便皱眉冷声道:“贫僧一心向佛,怕是不能如施主的意了。”
    “我就是要你的心,我明日还会再来的!”凝心大声宣告,镜顽已转身走了,那娇媚的嗓音随风而来,镜顽握紧了手中的剑,冷着脸往前走。
    已过十日,凝心毫无进展,缩在闺房里发愁。她不甘心,一个和尚而已,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隔日她照旧去寻镜顽,镜顽又转移到城南,叫她废了好一番功夫。这日她没有在镜顽身旁一个劲地说话,就在不远处静静等他。镜顽心中奇怪,却也忙着没空理会。
    直到夜色已至,他差不多将灾民安置完,僧人们皆已回寺。
    凝心神情认真地唤他:“镜顽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同你说。”
    镜顽觉她今日十分异常,看她一反常态的安静柔顺,颔首应了。
    凝心带着他到了一僻静无人处,定定看他。她今日一身紫梅流彩纹花纱裙,梳着九真髻,随意别了几支珍珠鎏金钗。夜色茫茫,也遮不住她的风姿楚楚。
    凝心抬手便解了衣裳,衣衫半坠在手臂间,酥胸半露。她似是怕羞,脸颊绯红:“镜顽,我将身子予你,你把心给我好不好?”
    镜顽猛地一闭眼别过头去,从自己身上解下外袍一扔罩住她,声线如冰:“施主何必如此。”
    他紧闭着眼不曾望她,凝心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似的脸颊火辣辣的,在暖花阁从未有过女子脱衣,男子不愿看的局面,凝心觉得身为暖花阁预备头牌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镜顽顿了顿又放缓语气斟酌道:“世人皆苦,女子处境也尤为艰难,施主若是有什么事直言便可,不必如此。”
    凝心怒视着他,镜顽仍旧不睁眼,再度开口道:“快要入冬了,施主加些厚衣裳罢。”
    “你是觉得我不好看?”凝心拉起自己的衣裳,收起镜顽那件白袍狠狠扔回给他。
    那衣袍落在镜顽手中,镜顽闭着眼接住了,轻声道:“皮相虚幻,在贫僧眼中并无差别。”
    凝心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还一句比一句不中听。
    她气死了,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那和尚不听不看,她怎么能让他动情呢?王府她便进不得了?她不甘心!
    她走上前去,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既如此,那我要你喜欢我。”
    镜顽下意识退了两步,仍是沉着的姿态,叹了叹气:“施主何必强人所难,出家人并无情爱之念。”
    “我不管你是不是出家人,我喜欢你,自然也要你喜欢我。”凝心乘胜追击,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镜顽不接话,淡淡道:“夜深了,施主请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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