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脱离使团,他将沿路途经的每一处路线都记在脑子里,虽不能完全熟悉,但也不至于在此迷路。原本他也打算趁机与文潮等人分开,岂料路上竟会遇见埋伏,而马车也被人动了手脚,导致马车带着他们落下坡腰,迫使他们与梅兰菊竹分开了。
    不过如此一来也算歪打正着,安晟打算顺水推舟,按原计划实行。
    只是现在首要解决的是如何带上柳煦儿平安离开这个鬼地方。
    安晟双耳一动,敏锐地察觉有什么正在靠近,他将手中火把一扫,踏踏踏的马蹄声从石壁一侧越来越近,终于一人一马出现在二人眼前。
    是文潮。
    第82章 揭开   “他是前太子宋峥。”
    柳煦儿正高兴救兵这么快就找到她们, 还没上前一步就被身边人给拽住了。她偏头对上公主谨慎防备的表情,先是一愣,重新再看文潮的时候, 发现他只身一人,身后没有护军也没有其他随从。
    “文潮?”
    文潮的目光从两人身上一一掠过, 微微展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柳煦儿再看安晟,发现公主面色阴沉得厉害, 不由自主往她身侧靠近一些。文潮不会错过她的动作,安晟则更直接地将人藏在身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马车果然是被你动了手脚吧?”
    柳煦儿讶异地朝文潮看去,他容色淡淡, 并未因为安晟的质问而显露惊慌:“没想到你还挺能耐, 挨了一刀摔下坡谷竟还能站得起来。”
    柳煦儿‘咦’了一声, 这时她才注意到公主的手心发冷, 身子竟微微发颤, 只因克制得住,并没有表露出来,而且周遭太暗, 此时经他提醒, 才发现公主的侧腰处竟已被血渍给浸湿了!
    “想要我死的人多得是,就凭你还差得远了。”安晟刻意回避受伤的话题,冷嗤一声:“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哪里, 我也不全是来确定你的死活。”文潮慢施施转向柳煦儿:“我还是来接煦儿的。”
    “接她?”安晟面色阴寒:“你就不曾想过马车砸下去以后不仅是我,便连煦儿说不定也无法生还?”
    “你又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不能生还?”文潮勾唇:“你未免太小看她了。”
    安晟眉心轻颤, 握住柳煦儿的双手一紧。柳煦儿可算听出公主言下之意,竟原来是文潮对马车动了手脚才会导致翻车事故?“文潮,你怎么能谋害公主?”
    “公主?”文潮眉梢一挑,徐徐瞥了过去, “你还真当他是公主不成?”
    “不许你对公主不敬。”他言语间的轻佻令柳煦儿有点生气,尤其得知文潮对马车动了手脚以后,差点就把她和公主害死了,“你差点把我们害死了!”
    安晟料他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谁命你这么干的,皇帝、还是皇后?”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盲目无知,还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死。”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没有其他人在,文潮说话竟似全无避忌,“那你可猜到,真正想要你死的人还包括我?”
    安晟嗤之以鼻:“你这一路动作不少,我还能得着猜吗?”
    从阿史那一行人轻易闯向公主入浴的硫泉,再到阿史那的死以及这趟被动了手脚的马车,如果说在此之前或多或少还对方大人和董将军抱有一丝疑心,那么现在他对文潮的猜疑则直接达到十成十的顶点。
    文潮目光阴翳:“你该感谢煦儿一直跟着你,让我不得不投鼠忌器,迟迟没有狠下杀手,否则现在就不只是车仰马翻,而是要你死无全尸。”
    柳煦儿震惊得瞪圆了眼睛:“文潮,你怎么这么坏!”
    文潮笑睇一眼,柳煦儿总喜欢用好与坏去定义一个人的性质,但她其实并不太懂得怎样区分是非善恶:“我是坏人,他未必就是好人,你也一样。”
    柳煦儿表情懵懂,安晟打断他:“阿史那是你杀的?”
    文潮笑意未明:“殿下难道不希望他死吗?”
    安晟确实有打算在确认假质子被放出之后伺机杀死阿史那,以达成挑起两国的争端的目的,铲除这个在西蛮地位不斐并且又是敌方核心将领的祸患。
    但他的计划却绝不是像现在这般令祸水直接引到自己身上,而这个导致他的处境变得极为被动的罪魁祸首正是文潮。
    可以确定阿史那的死果然是文潮所为,他之所以挑在兰侍官给阿史那治病的空档下杀手,正是意在将阿史那的死嫁祸在安晟身上。
    现在无论敌我双方都将原因咎结在安晟身上,迫使他成为引发这场争端的罪魁祸首,即便他朝以公主身份平安回到上京,其所引发的争议定然不小。
    好在他并不打算再以公主身份返回上京,眼下令他感到疑惑的一点是:“你不希望和亲成功?”
    阿史那一死,势必挑起西蛮怒火。两国联姻联不成,难道会是文潮所希望见到的吗?
    文潮面露讽色:“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便是阿史那不死,这桩联姻就能成?”
    闻言,安晟算是彻底确认文潮也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竟还挺关心国家大事?”
    “谁不希望国泰民安?我虽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奴才,却也希望大成能够鼎盛昌荣多几年,当今圣上稳坐龙椅更久一些,莫因无知而被什么人给来拱下去了。”文潮耸肩,“可惜圣君愚昧、有眼无珠。我都已经提醒过他了,他竟也能被人给蒙混过去,属实蠢钝如猪。”
    安晟眉心一触:“不是皇帝,那就是皇后。”
    文潮话中对皇帝颇有几分轻蔑的成见,显然在此之前已经因为意见相左而生嫌隙。皇帝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必定不会大肆主张和亲之意,更甚者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离开上京。可皇帝没有,说明他被蒙在鼓子里并不知情。
    剩下的人会是谁,则显则易见。
    听见他将矛头指向皇后,文潮耷下的眼皮微掀:“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你若死在当年,让真正的安晟公主活下来,那么今日我等必定鞠躬尽瘁,竭尽所能将你护送去西蛮和亲。”
    听到这里,柳煦儿倏而睁大眼睛,望向公主的侧庞。
    公主的男装打扮柳煦儿并不是头一回见,但她从未这么仔细地打量过。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不施粉黛的侧庞却多几分不常见的棱角,那是一种不显见的英气,有别于平常见到的娇柔,就像是个真正的男人一般。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事,宋峥没有回视,冷冷盯着文潮:“如果我是安晟,被皇后算计代替昭燕和亲西蛮,不管将来死在西蛮还是苟延残喘,恐怕也无人会关心在乎。”
    “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安晟,迫使她不得不搅了和亲的局,还得派人隐在使团当中设法弄死我。”
    估且不论后来皇后究竟从何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可以预想在皇后怂恿皇帝召他回京代替昭燕和亲之前必不知情。但她在得知内情之后却没有阻止整件事的发酵与延展,恐怕是担心一旦安晟的真实身份曝露,皇帝必不会手软定将痛下杀手。
    可是杀了安晟不能死了皇帝和亲西蛮的那条心,万一皇帝一意孤行,没了安晟,下一个就只能是昭燕。所以皇后明知他的真实身份却秘而不宣,坚持将他送去和亲。
    问题是被送去和亲的公主是假的,一旦大婚必然曝露,怎么办?
    不想再有下一个和亲的公主,那就必须杜绝和亲这一条路。所以文潮毒死了阿史那挑起纷争,嫁祸安晟让他身陷囹圄,皇后铁了心要他有去无回。
    “公主?”
    柳煦儿呆若木鸡,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袂:“公主怎么不是真正的公主?”
    宋峥深深吸气,他无法继续选择回避,迎向她的目光说不清的复杂:“煦儿,我……”
    “他是前太子宋峥。”文潮面带讽刺:“安晟公主的孪生胞弟,一个伪冒女人名义苟活至今的懦夫。”
    “煦儿,你该认清他的真面目,不要再被他骗了。”
    宋峥恶狠狠地瞪视他,感受到袖袂上的力道在收紧之后又松开了,心中顿时一片慌张:“煦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但我会解释,我全部都会解释给你听的。”
    柳煦儿茫然环扫一圈,从文潮再到公主身上、不,不是公主,从来都没有公主。
    “我的公主没有了。”
    柳煦儿悲从中来,止不住的落泪啜泣。惊得宋峥手足无措,抱也不是摸也不是,不知应该如何安抚,偏就有人还爱煽风点火——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你所谓的公主。”
    伴随话音落地,文潮从马腹一侧嘶喇抽出备剑,猝然发难向宋峥猛刺过去。
    万幸宋峥发现及时,他拉着柳煦儿急急退开,却因牵动伤口导致动作僵滞,更忘了眼下身处何种境地,险些错身跌落漆黑无底的坡谷之下。
    火把脱手落地,但火光仍在,照过宋峥去拉柳煦儿的动作,以及文潮袭来的长剑上闪现的阴森面孔。泪水凝在柳煦儿的眼眶里,剑风袭面、寒芒逼近,眼见那一剑即将劈向宋峥左臂,她双瞳骤缩:“不可以——!”
    一声惊呼冲破苍穹,待宋峥回过神时,他的左臂安在,本应砍下的长剑却断成两截。剑柄一端还持在文潮手中,但他僵着煞白的脸,因为另一半已经铮声落地。
    宋峥整个人傻了,因为那截剑是当着他的面被柳煦儿给劈成了两段的??
    不等他从地上起来,柳煦儿突然扭头扑向文潮,那身法与速度竟是一点不逊于梅兰菊竹。文潮握剑的手被柳煦儿猛然扣住,反手一折,文潮吃力咬牙,竟是运尽力气也没能挣脱柳煦儿:“你要为了他与我反目不成!”
    可柳煦儿竟像是浑然听不见一般,直至文潮的整只手臂被折成脱臼,痛得他再握不住剑松开手。
    断剑落地,被柳煦儿蹲身捡了起来。
    “煦儿!”
    宋峥带着急喘的颤音从她身后响起,柳煦儿背脊发震,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人却僵着拾剑的动作没有起来,而是将断剑抵向文潮喉咙。
    “你回来。”宋峥却再一次喝住了她,在看向那张昔日无比熟悉的小脸露出无比违和的表情之时呼吸微窒,声音不知不觉地放轻下来:“我们别管他了,你快回来。”
    “不行,爹爹说要保护公主。”柳煦儿嘴里碎碎低念,“我得保护公主。”
    “可我不是公主,我是宋峥。”宋峥神情隐忍,沉住一口气:“文潮说的对,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你所谓的公主。”
    “没有公主?”柳煦儿浑身痉颤,迷茫麻木的脸上闪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慌张:“没有公主那我怎么办?”
    “没有公主,就没有柳煦儿了。”
    第83章 离开   他无法理解柳煦儿为什么要走,他……
    柳煦儿这个名字是被柳公酌将她带进宫里之后取的, 原来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她知道自己不叫小包子。
    因为需要一个合理存在而又不被怀疑的身份,她顶替包三娘的女儿成为柳公酌的养女进入皇宫。
    她是宫里的柳煦儿, 不是宫外的小包子。
    煦,是和风煦日的煦。柳公酌取之煦字, 是希望她能人如其名,长成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人。于是她抹去原来的自己, 忘却曾经的模样,然后照着柳公酌的意思活成温驯乖巧的柳煦儿。
    真正的小包子去哪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确有其人, 城北的陋舍是真的、病死的包三娘也是真的, 还有昔年包柳两家曾有的婚约都是真的。
    任谁顺藤摸瓜去查, 关于小包子身世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有柳煦儿是假的。
    为了伪装成小包子, 柳煦儿熟记城北的住址、她所谓的家人还有街坊邻里。当别人问起的时候, 她必须能够清晰应对、倒背如流。所以她能够为公主领路找到宫外那个所谓的家,并且在遇见隔壁邻居之时片刻疑顿之后很快反应过来。
    她们两者的长相有所出入,但是应该相差不远, 所以邻居周雨在见到她时只是狐疑却没有完全否认, 这还是因为周雨早年离家去了百绣坊鲜少回来,与小包子接触得少了,这才没能认出她。
    柳公酌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连龚玉拂也被蒙在鼓里,然而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柳煦儿入宫之后一直是文潮在照顾她, 渐而渐之发现她的种种异样。后来她被调去缀华宫,意外遇见这个身份的故旧李琴——
    李琴出身城北老盘十里窦,原来住的地方就在包三娘母女家址相隔不远的另一条巷。后来李琴被迫入宫作了粗使宫奴,直到公主归京的消息传来, 皇后安排从各宫抽调人手送到缀华宫时,也将她给送了过来。
    起初双方全无交集、各自安好,直至公主归京当天小秦妃来闹事,柳煦儿的出现引起李琴的注意。
    双方入宫之前住得近,过去确实有来往,李琴认得真正的小包子,所以那日清早天未亮,柳煦儿独自到院子里打水的时候被堵住去路,李琴质问她是谁。
    那是她成为‘柳煦儿’后,第一次被揭了伪装。
    “不要听信柳公酌的话、不要怕他、也不要受他控制。我们不是柳公酌的走狗,没必要为他一句话而拼命。”文潮谆谆善诱:“你我都是同类人,只有我能懂你,我也会帮你。”
    宋峥恼道:“煦儿跟你才不是一类人!”
    “她原本就是柳公酌养的死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看到的全不过是她的伪装,你又知道她多少?”文潮冷笑。
    宋峥双眼死死盯着柳煦儿,可柳煦儿却没有看他,双眼定在文潮身上,似是思考究竟什么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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