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安看着她,目光莫名。
    “夫人,先皇的死,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他这么问,许烟月猛然抬起头。
    林奕安看出了她眼里的戒备,心里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但他却只是郑重地再施一礼:“我知你的顾虑,也相信夫人的为人。就算先皇的死与您真的有关,也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隐情。我代替不了林家,但我本人,今生今世,定不会对若涵离弃。”
    他言辞恳切,许烟月看了他半晌,才越过他,只留了一句:“我没看错人。”
    她瞒着林家自己参与了赵熠的死,无非也是想给他们留个好的印象,至少在他们的心里,自己是盟友,对许若涵也更为有利一些。
    然而在她心中愚忠的林奕安居然说了刚刚的话,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还好,她托对了人。
    许若涵更是被养得娇娇嫩嫩,性子都活泼了些。
    许烟月同她说了几句,心里惦记着之前算命先生的话,便又嘱咐了几句。
    “妹夫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凡事想开些,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他,想想我,没有过不去的坎。”
    许若涵乖乖点头。
    “那阿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无论结果如何,我大约都是要离开的。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许烟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许若涵听懂了,这一别,就不知何时再见了。
    她鼻子一酸想要流泪:“那便是不见面,阿姐若是安顿好了,也要写信给我报个平安。”
    许烟月沉思片刻便点了头:“好。”
    许若涵没忍住抱着她,眼泪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服:“怎么就走到这一步?阿姐,你原本该是最幸福的。”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许烟月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姐以后,也会幸福的。”
    她像是在说给许若涵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许烟月出来的时候,邵淮正在门口等她。也不知道闲着无聊了还是怎么的,他靠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轻点着。
    见许烟月出来了才站直了身体。
    “道别完了?接下来得陪着我逃命了。”
    他说着逃命,却又一派悠闲的样子。
    许烟月这才注意到四处传来的嘈杂声,看来情况已经紧急了,不远处的钱平都一副按捺不住了的样子。
    她第一次觉着这种嘈杂是如此动听,毕竟这可是邵淮的丧钟。
    第57章 刺杀   我们放过彼此吧
    京城守不住邵淮其实一早也有预料, 不光是兵力的差距,他虽然拿控着皇帝,但朝堂上他说了算也不是什么秘密, 自然也不会是所有人都愿意卖命。
    所以退路是从房山失守后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照顾许烟月身子虚弱,邵淮并没有随大军走,而是带了近臣走了别的道。
    小道崎岖, 许烟月本就是从没有受过苦的人,虽然因为照顾她, 众人的步伐已经慢下来了, 但才走了两天, 她的脚上已经被磨出了血迹。
    这样下来, 下面的人难免有了不满。
    “这样慢吞吞地赶路, 不是等着追兵上来吗?我们就这么点人。”
    “还不是为了照顾夫人?这个时候了还非要带着一个女人,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
    确实, 小队人马轻装上阵,原本以为是要先到沐阳的, 结果反而落后于大军了。
    他们正议论着,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一回头就看见钱平站在那里。
    “钱侍卫!”大家纷纷噤了声低头问好。
    钱平虽只是侍卫, 但身为邵淮身边的人,大家都不敢不尊敬, 这会儿知道他可能是听到了自己的谈话,更是紧张。
    大人对夫人的紧张是没人不知道的, 他们私下里议论归议论,却没人敢真的不敬。
    好在钱平看起来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警告性地说了声:“现在情况特殊,大家认真巡逻, 不该你们议论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是。”
    钱平看他们散开了,这才向一边走去,其实他们说的话也是自己的心声,只是自己更惨,说都不能说。
    他们现在正借住一家农户,本来为了隐藏行踪,不该跟住户打交道的,到时候不管留不留活口都有泄露行踪的危险。
    但偏偏有个吃不得苦娇娇弱弱的许烟月,大人哪里舍得让她风餐露宿。
    另一边房里,农户的女主人把烧好的热水断了进来。
    “大人,您看,您要的热水。”
    她低着头也不敢直接往床那边看,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桌子,桌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想来是屋里的贵人吃不惯。
    “放那吧。”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妇人松了一口气,这声音好听是好听,但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她来说,压迫感太强了,让人不适。
    “那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民妇先告退了。”
    等她退出去了,邵淮才起身去把热水端了过来。
    现在身边没了服侍的下人,他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
    许烟月坐在床边,看他蹲下来试了试水温后,给自己脱鞋,眉眼里看不出丝毫不耐,反而在看到脚踝处的磨伤时露出了心疼和愧疚。
    她其实从以前就设想过如今的逃亡。
    这个人挑衅的是皇权,一旦失败了,就是死罪,只是在她的设想里,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都会不离不弃。
    如今再想起这些,难免讽刺。
    邵淮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轻柔了,许烟月还是故意倒吸一口气般嘶了一声。
    下面的人的动作果然马上停了,然后看过来:“疼吗?”
    女人轻咬贝齿,只皱着眉也不说话,却比说疼更让邵淮揪心了。
    他手有些无措地不敢再有动作,好半天才重新握住了她的脚:“我不常做这些,你忍一忍疼。”
    许烟月没吃过苦,却不是吃不得苦,邵淮也是清楚的,这会儿说疼多半是在为难自己,但即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
    脚放进水里碰到了伤口,这下是真疼了。许烟月咬了咬唇却没吭声。
    邵淮一直帮她洗漱完,伤口上了药,才上了床抱着她躺下。
    感受到怀里实实在在的温度,他似满足般喟叹一声,贴得更近了一些。
    农妇给他们拿的都是干净被子,虽然布料不是上等的,但胜在没什么味道。
    许烟月背对着他,眼里闪过深思。邵淮虽然因为自己已经耽误了行程,但因他的谨慎,这一路都没被追兵发现。
    她手动了动想摸摸枕下的匕首,刚一动,邵淮的手就从后方伸过来,扣在了她手上。
    “睡不着,”身后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察觉出她几分心思,“沐阳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等到了那边断不会再让你受这委屈。”
    “我想歇两日再走,”许烟月试探性地开口,她甚至放软了语气,“脚疼,腿也疼。”
    那带着几分撒娇的抱怨让邵淮呼吸窒了一瞬,扣着许烟月的手也微微收紧。半晌,他蹭了蹭女人的发顶。
    “等到了沐阳,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许烟月表情一凝固,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邵淮也感觉到了她的不悦,心里轻声叹息,虽然心疼,但这个时候由着她只怕是要坏事的。
    第二日天刚亮他们就准备上路了。
    许烟月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在提水的农妇,她看也不敢看这些人,只低着头忙活。
    “大娘,”她走了过去,“昨天谢谢你的收留,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收下吧。”
    她将自己手腕的玉镯取了下来递过去,农妇哪里见过这个,忙不迭推辞:“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您不必客气。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敢收?”
    “大娘拿着吧。”许烟月借着塞给她的动作靠近了些,轻声说了一句,“今日不要出门。”
    农妇还没弄懂,许烟月就已经离开了。
    正好邵淮也已经交代完事情走了过来,他给许烟月披了一件披风给她系上,神色清冷,动作却柔和:“晨起山间冷。”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在她印象里,这个男人原本一直都是风光霁月的,因手握大权,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动声色的,可即使如此,也难掩意气风发。
    忘了什么时候,那眉眼里总是藏着疲惫。
    许烟月收回了视线,她发现疲惫的不光是他,自己也累了。
    一行人陆续离开,钱平是最后走的,他看了一眼农舍,跟暗卫下令:“如果有报官的想法,就不要留活口了。”
    交代完他才跟了上去。
    大概是染了寒气,许烟月当日就开始发热了,这一病,邵淮不得不又找了地方歇脚。
    不能惊动太多人,还是钱平偷偷带了村里的大夫过来,软硬兼施地让他看了病且不能声张出去。半夜许烟月醒来时,邵淮就躺在她旁边守着。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男人沉睡的面容和下巴处的胡渣,都透露着他的疲惫。
    许烟月摸到了自己的匕首,就算是枕边人,在这样警觉性高的人面前,能下手的机会并不多。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许烟月想着大概是因为生病没了力气,不然那握着匕首的手,怎么会微微颤抖。
    她咬着唇对着邵淮的胸口刺了下去,进去了一半后就停下来,血慢慢晕开染红了衣衫,躺着的人却也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其他的反应。
    许烟月就停在了那里,没有了多余的动作,直到邵淮的手抚上她的脸。
    “哭什么?我没事。”
    许烟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一直在流泪,她突然想起在鹿城时,他们曾在一次出游时遇到过山贼,因本就是夫妻出游,没有带太多随从,等到支援的人赶到时,邵淮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唯独马车里的许烟月毫发未损。
    她当时看着受伤的邵淮泪流不止,这人也是这样为自己拭泪,笑着说:“哭什么?我没事。”
    此刻,许烟月死死咬着唇才能没有哭出声,她用仇恨麻痹着自己,但仇恨之下,又何尝没有痛苦。她一夕之间就失去了宣儿那样懂事的孩子,和自己全身心爱着的丈夫。
    邵淮握住了她的手,血流得太多,他声音已经有了几分虚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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