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确无巧不成书。
    至少那日的花鸟使,也是这么深以为然的。
    还在旧年时分,江南便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村桥上的腐草堆透过薄雪冒出了绿莹莹的芽尖,他打亮灯笼贴近一照,好个美人!
    那不能说是巧了,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妙人,给他捡着了,那叫做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大运了。
    呸,谁是瞎猫,谁又是耗子,指不定哪天就变凤凰了。
    他那时是万万没想到,这句话还有一语成真的时候。
    花鸟使原本已经要驱车赶往县里了,黎明前正准备启程,却在桥头碰上了这叁位少年。
    “她要入宫,”花鸟使说话间转看向徐宝象旁边的文蕙,“——而你是她姐姐?”
    “是啊,怎么了?”文蕙挺直腰背,极力压下心中的紧张。
    其实为圣上选美,是不论出身出处的,只是天还尚黑着,他不免就多问了几句,全当聊表关怀之意。
    其实花鸟使看出文蕙撒谎了,但是她旁边的妹妹实在太美,以至他不意深究。他很快让宫人从车里取出文书,简单问过姓名年岁,交涉之后就示意徐宝象可以上车了。
    徐宝象请他再等一会,停留在原地与文家姐弟两告别。
    “阿蕙姐姐,文庭哥哥,谢谢你们。”
    如果不是他们深夜起来相陪,她一个人是不敢从家里跑出来上路的。徐宝象刚要拜下,文蕙就将她扶了起来。
    “阿象,我们帮不上你什么,只能陪你到这了。”
    徐宝象泣不成声:“谢谢你们……”
    “官家给的这些钱,你真就不给自己留点吗?”文蕙迟疑道。
    这些钱对于他们来说数目不少了,足够吃小半年,如果不是因为毁约要赔钱进而得罪关系,花鸟使前几日派人在村里张罗时,张氏也会把她推荐上去。
    “我不要,都给你们。”她抱住文蕙,把剩下要说的几句话一股地脑倒了出来,便放开她转身上了马车。
    “阿象。”向来沉默寡言的文庭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阿象……”文庭走近马车,下裳几乎贴在车辙上,以至挨到了她的鞋面,“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
    徐宝象拂开车帘的手停驻在半空,她回头看向文庭,再看向文蕙,最后目光停在了桥下黑得不见底的沟渠上。
    如果错过了花鸟使的马车,她会从这里跳下去吗?
    她会的,会立刻跳下去。她不在乎,她对所有的钱财和好东西都不在乎,也许那并不是因为自己慷慨大方,也可能是对生活早就没有了盼头。
    这颗自毁的种子已经埋藏很深了,只是她习惯顺从,常常忽略,所有人也都不知道而已。
    当她拥有了此时的肆意时,才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一回。
    徐宝象早抹干了眼泪,卸下了担子,连同抛却对他们的不舍。她毅然决绝道:“我这一走,就不会再见到了。”
    权当自己死了吧。
    文庭看着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夜幕中,他没有能力娶她,只能祝她此生珍重。
    徐宝象倚在马车上,身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入眠的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是枕在山河的怀抱里。
    而这位山河共主,又会是怎样的呢?
    她觉得自己死过一次了,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等你老了,我就要出宫去。”
    后来连在他面前畅所欲言好像也没在忌讳,那时她以为她都会被挫骨扬灰,但是她重生了。
    她听到那个目成心许的心上人对她说好,并包容接纳了她的全部。
    “别看她老实乖讷,其实是最要娇惯的。”
    而她以前也并不是爱哭的人,因为她很早就知道哭对他们也没有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能他面前轻易哭得一塌糊涂。
    是因为他给的糖太多了,是因为他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了。他收下了她全部的眼泪,并觉得那是最珍贵的东西
    “你昨晚想了什么,怎么说那些话?”
    “哪些?”
    一大早上用早膳,李炎放下筷子,没说话。
    “爸爸。”
    “……好吧,好吧,什么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他败下阵来,放弃了探究。
    见仍他肃着个脸,徐宝象咬着手帕对他笑,看他还是不为所动,便将脚边的长毛猫抱起来道:“容容,我们原是在和哪尊道仙的法相吃饭呀?”
    李炎没忍住笑,把人抓过来先解了嘴上的馋再说
    皮下的伤口流出脓水时,也是在慢慢愈合之中,要是不放心的一再要剜开洗涮查看,就是徒增创口了。
    再说他何其有幸,芸芸众生,千山万水,为了见他,她走出了九十九步,把所有的感情都一腔倾注,今后的眼泪也只为他一个人流。
    他已经求仁得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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