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数字念了出来,十九年零三个月,紧接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锋利的刀片,在女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划破了她颈上的动脉,说:现在是二十年。
    女人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抽搐,血喷溅了男主满脸。
    男主第一次见到杀人,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大叫着抱头蹲了下来。
    艾莫斯掏出一块手帕,蹲下身,递给他,笑着问:害怕我杀你?
    放心,小羊羔,你还没有长肥,还不是宰杀的好时候。
    这是反派艾莫斯的第一次亮相,对于全片而言是很重要的一场,也就是这里,导演对于他将女人割喉时的表现不太满意,认为他没有达到一种状态上的狠。
    刑舟想了想,跟他描述了一下自己之前看他割喉时的感觉,你的动作足够利落了,但是感觉你知道自己是在杀一个人,你所表现出来的狠是出于一种决心,不是自发的。
    我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但我觉得,艾莫斯不是决定杀一个人,他其实是就像剪掉一茬长出来长出来的蒜苗,这是不需要决心的,一剪子下去就可以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温涯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还是不太能理解那种感觉。
    诛神殿外,他为救长风,曾取两名魔修性命,用尸骨符将他们炸成无数细密血珠,在之后的许多年,那一幕都会不断地出现在他夜夜的惊梦里。直到从夜非白处得知,那两名魔修,确是大奸大恶之辈,曾虐杀无数像从前的依霜一般的妖奴,他心中的那种罪恶感才得以稍稍消减。
    性命毕竟是性命,怎么可能当成是蒜苗呢?他有点找不到这类角色的落脚点。
    好在接下来他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还可以回家好好琢磨。
    尽管拍摄地就在怀柔,可是要开车回到市区,却要花费上两个半小时,因此温涯最近都是住在影视基地附近的酒店,难得有机会休息,温涯原本是打算回家找找角色感,陪陪猫儿子,牧野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回家,刚好两个人还可以一起吃个晚饭,却没想到当天下了戏就头晕反胃脉搏加快,真的中暑了。
    他没有办法,只好让乐乐先开车回去,自己则灌了两瓶藿香正气液大开了空调回房间睡觉,如此睡到晚上八九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和额头上都敷了冷毛巾,有人就坐在他的身侧,睁开眼才发现是牧野过来了。
    温涯迷茫地盯了他一会儿,差点以为自己睡糊涂了,摸过去碰了碰他的手,方才确认不是做梦,哑声问:你怎么又提前回来啦?
    牧野把他脑门儿上的毛巾换下来,摸了摸,又递了水给他,语气有些无奈,我上飞机前就给你发信息说我回来了。
    温涯:!!!
    他顾不上喝水,赶紧把手机摸出来瞧瞧,这才发现有十几条来自牧野的消息原来牧野一大早就发消息给他了,说自己的工作已经结束,正在机场候机,可是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手机,晚上拍摄结束又实在是不舒服,所以一直都没有回。
    牧野这一条大牌广告需要拍摄雪景,因此取景地是在新西兰,直飞也要十二三个小时,就因为他没有及时回复消息,结果他才刚刚落地,就又开车跑到怀柔来了。
    牧野问:还难受吗?
    温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明明他就坐在身畔,却一下一下戳手机认真回复,补给刚刚没有收到他的消息的委屈阿野,欢迎回家。
    我想你了。
    微信对话的界面掉下一场星星雨。
    牧野看到他发来的消息,忽觉心动难言,凑过来在他的唇上印了一吻。
    这天晚上,简单吃过晚饭后,温涯休养生息,牧野调时差,两个人大被同眠,黑甜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温涯才说起最近拍戏的困难。
    第103章 (捉虫)
    总是代入不了角色,温涯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端着一杯红糖小米粥,艾莫斯杀人掠夺时间是为了复活他妹妹,这证明他是有人性的,可是他对于杀人没有任何罪恶感
    他想起刑舟之前做的那句描述,比了一个剪刀手,像是剪蒜苗。我理解不了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办法入戏。
    牧野想了想,记起一桩旧事,忽然有点好笑,话未出口,便自己先扬起了嘴角,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杀鸡是什么样子吗?
    温涯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想起年岁尚小的长风刚刚来山上不久,生了一场很厉害的风寒,原本就瘦的小孩子差点瘦没了,他恐山上湿寒,背他去山下小住,又从农家买回了活鸡,想给他煨汤补补,结果心理建设了一下午,一刀下去没有顺利把鸡结果了断,反而让它飞了出去,满院子地扑腾喷血,闹得一片狼藉,最后还是病恹恹的小孩子听见响动下了床,利落地帮他扭断了鸡脖子。
    看看牧野的表情,他便知道他应该是在想那一回,回忆起来自己也有点好笑,猜到他提起这话的意思,低声说:第一次杀死这样大的活物,那种感觉确实很难接受。
    牧野点点头,君子远庖厨,是因为心存恻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温涯天性温厚,自是心有不忍。若不是为他,他自己原本早已不食五谷,便是偶尔吃吃,也是遵门规茹素,不沾油荤,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去杀鸡杀鱼的。
    温涯接着说:可是后来杀了几次,那种感觉就慢慢淡了,再杀几次,就根本不会再想那么多,放血拔毛,只会想着一会儿是煨汤还是添些山菌炖着吃。
    他说到这里便笑了,你不怎么爱喝汤汤水水,所以还是炖山菌。
    牧野也笑了,催促他趁着粥没凉快点喝了,继续说道:所以灵山宗门规的第一条,是慎杀。所有弟子都须恪守,不可轻易造下杀业,就是这个道理。修为尚浅,心性不稳,杀性越重,人性越少。
    太师祖开宗立派时,就已经心知肚明,仙路崎岖坎坷,最终有幸登顶的寥寥无几,不希望门下弟子飞升不成,却先失了人性。牧长风少年时便被逐出师门,也并非对师门毫无怨愤,后来年岁渐长,心性开阔,却早已释怀放下,称呼开宗祖师,便仍像从前一般叫太师祖,语气当中犹存尊敬之意。
    温涯慢慢地把粥喝完,理解了他想说什么,思忖片刻,说:艾莫斯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是杀性太重,抹去了人性。
    牧野说:对。
    就像是温涯杀鸡杀鱼,初时虽万分艰难,可是重复的次数越多,犹豫和挣扎就越少了。可那毕竟还只是杀鸡杀鱼,温涯那时又修为已至元婴,心境所受影响有限,而艾莫斯一介凡人,所杀的皆是同类,长年累月下去,身上人性渐失,杀性渐盛,此消彼长,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也便不算稀奇了。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艾莫斯本为血缘亲情而来,却在不知不觉中亲手放弃了自己的人性,温涯怔了怔神,虽不至为这样的人惋惜,却也不禁有些唏嘘,如果他不惜任何代价想要换回的妹妹得知自己的生命背负着这样的罪恶,难道她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了吗?
    为角色的行为逻辑找到了落脚点,事情就变得容易了些。
    下午,他抱着剧本修改角色小传,脑袋里陆陆续续地冒出了一些新的关于人物的细节,只是写着写着却又觉得不对,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在设计,而不是在找状态。
    设计放在小荧幕上是足够的,但是放在大荧幕上,却不免显得僵硬粗糙,禁不起细看,可是要凭空去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人,对他而言又几乎是一件办不到的事情。
    他掷了笔缩回到床上,耳机里播放着艾莫斯非常喜欢的《D小调幻想曲》发呆,呆怔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个模糊的想法,便又坐了起来,打开了手机录像,开始尝试用艾莫斯的口吻去录一段第一人称的自白。
    这一段自白不是录给任何人,而是假设他即将失去记忆,要留下一段影像给自己。
    他需要对失忆的自己讲清自己的身份,身世,为何来此,可以给予一定信任的人和必须加以提防的人,有什么是在短时间内要抓紧完成的事,有什么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事。
    他一开始不怎么能找得到状态,说得磕磕绊绊,还是在以温涯去靠近艾莫斯,说到后面,却逐渐兴奋,语速也在加快,脊椎在一阵阵战栗,能感觉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疯狂充斥在骨骼血肉里。
    成了。
    他拿起水果刀,一刀捅向橙子,手起刀落,橙子便被扎得汁水淋漓,果汁淌了满桌子。
    牧野刚刚洗了澡出来,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温涯翘着二郎腿,抬起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轻慢得像在挑猪肉,嘴角却偏偏含着笑,勾勾手说:过来。
    牧野:!
    温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住了双唇,回过神来,伸手想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按得严严实实,只得给他足足啃了一分多钟,才被松开,无奈又好笑地撸了两把他的脑袋,说:不是这个
    我刚刚,好像有点找到角色的感觉了。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式入戏。
    翌日,重新拍摄上次没有拍过的那一条,果然前所未有地丝滑。
    甚至是,搭戏的女演员在本应毫无准备被他割喉,却为他的气场所摄,已提前感觉到了危险和恐惧,在他还没有割上去时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提前躲开。而将女演员割喉以后,原本应该是抱头蹲在地上的刑舟被他脸上的笑容惊吓得坐在了地上,连手臂上的汗毛都悉数竖了起来。
    导演点了点头,喊了卡,他伸手把女演员从地上拉起来,刑舟抱着手臂默默把汗毛捋了下去,也朝着他比了个拇指,这是拍摄了一个多星期以来他第一次一条过。
    找到了角色的感觉,接下来的两个月,拍摄进行得顺利了不少。
    入戏,或者说将角色随时穿在身上,对于温涯而言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如果说一定要形容,从前他会觉得演戏像是解题,通过一连串的步骤,最后得到一个唯一的正解,而现在他却觉得演戏像是泼彩,颜色泼在画纸之前,他没办法预想它氤氲出的形状,但是不代表他对于这幅画就完全失去了掌控,只不过是跳脱出了条条框框,可以创造出更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而随着他渐渐适应起电影拍摄的节奏,也便不再像之前那样焦灼,而是找回了自己平时在其他剧组当中那种如鱼得水的淡定,在没有戏拍的空档期他还能坐在一边,把温漫漫高三的笔记拿出来翻看,刷网课或是刷题。
    剧组的工作人员一开始还对此表示震惊,后来见他气定神闲,不甚在意旁人眼光,拍戏复习应对自如,也就只有打心眼里服气的份儿。
    刑舟也很好奇,休息时尴尴尬尬地跟他闲聊,才知道他打算参加明年的高考,还给他发了几个他之前请过的家教的名片,分享了几个自己之前备考时用的APP。
    温涯笑着道谢,又觉得有点好玩,忽然问道:要是我真能考上,是不是就该管你叫学长了?
    小男孩子听见这话,就莫名其妙地脸也红,舌头也打结,不是山东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说倒装句,好好好复习,先考上再说吧你
    如此转眼就到了十月,牧野从米兰春夏时装周上回来,进组完成客串的部分,然后陪着温涯一道杀青。
    他客串的角色俞暗本是艾莫斯座下鹰犬,是背负箭筒的皮衣弓箭手,不过后期跳反,离开了反派阵营,成为了异世土地上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还曾一箭将艾莫斯射下栈桥。
    尽管电影篇幅有限,但艾莫斯跌下栈桥未死的剧情本身就是《二世游戏》当中的一个巨大伏笔,所以俞暗仅有的四场戏中,就有在回忆杀里他将艾莫斯射下栈桥的一幕。
    温涯在这一个场景里狗带了两次,一次是被俞暗用弓箭射,一次是被男主用□□射,第一次是他利用了游戏的隐藏规则侥幸生还,第二次则是男主也利用了游戏的隐藏规则,才终于让他彻底凉透。
    导演将这几场全部放在了最后三天,几乎都是威亚戏,还要掉进钢水中。
    拍摄还未过半,温涯就已经累到站在栈桥上小腿都在抖,总觉得不需要男主射他一枪,简直自己秒秒钟就要翻下去了,不过倒是蛮符合艾莫斯最后穷途末路时的状态。
    第104章
    艾莫斯站在旧钢厂的栈桥上,张开攥着的左手,块古旧的怀表挂在了他血淋淋的虎口,声音喑哑,充满蛊惑意味地轻声说道:你尽管开枪,你要找的,就在这里,只要你开枪,它也会掉下去。你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辈子也回不去
    这样,你真的甘心吗?
    男主角额角青筋暴起,持枪的手不住发抖,看上去像是已经濒临崩溃,眼泪在脏污的脸上冲刷出两道底色,大吼道:闭嘴!闭嘴!
    艾莫斯笑了起来,肿胀染血的嘴角翘着,朝着他伸出另只手,走上前来,我向你保证
    而就在此刻,支羽箭破空而来,正挂住怀表的表链,将它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与此同时,两颗子弹相继出膛,艾莫斯被汗水浸湿的白色衬衫上迅速晕开两朵血花。
    艾莫斯怔了怔,身子向后仰了下去,脸上却还维持着种古怪的笑容。他穿过白色的烟气,跌向橙红色的钢水,像是滴水,落入了水里。
    导演喊了咔,温涯呛了几口水,试图从底部蒙了绿布的钢炉里爬起来,只是膝盖酸软得厉害,刚刚爬了半,就又个趔趄跌了回去,工作人员赶紧跑过来拉他,但却没有刚刚站在二楼脚手架上的牧野快,意识到他呛了水的时间,他就已经抓着栏杆迅速从二楼翻了下来,跳进钢炉里抓着他站了起来。
    工作人员围上来帮他卸威亚,温涯身上吸饱了水,感觉整个人都脱了力样地直往下坠,只好往扶他的人身上靠了靠,身后的人便牢牢地抱住了他。他的眼睛里进了水,酸涩难受得半闭半睁,理所当然地以为身后扶他的人是乐乐,随口道了声谢,那人却没有回答。
    导演那头应该是看过了回放,咳嗽了声,说:可以了,温涯,你先去换衣服那个,助理呢?回去给他冲个感冒灵啊
    李乐答应说:好的耿导!
    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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