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的海湾悬崖之上,萨雷斯公国女大公的城堡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中。白色的塔楼上,肌肤苍白的美少年早已起床,推开窗户,感受着清晨的微风,静静等待城堡的侍从前来送饭。
    不知该称他为女大公的座上宾还是阶下囚,美少年阿斯泰尔衣食无忧地生活着,却不被允许走下塔楼。阿斯泰尔不觉得被囚禁于此有什么可苦恼的,苦不堪言的却是在塔楼和城堡间跑腿的侍从。最开始,塔楼上的美少年以天神一般的美貌而闻名,最初侍从们简直抢破了头,都想去塔楼送餐。只是没想到这美貌的少年次次都摆出诚恳的表情要求侍从帮他去向女大公借阅书籍,更没想到一向严苛的女大公竟也应允了,侍从们搬着沉重的书籍从城堡藏书室送到塔楼上,再从塔楼归还至藏书室,阿斯泰尔的阅读速度惊人,好差事一下便成了苦差事。
    侍从叩响了房门,阿斯泰尔连忙拿起书桌上的两张信笺走过去。侍从见阿斯泰尔的表情便知道大事不好,但阿斯泰尔只是眼神真诚地递给他两张信笺,上面打开的信笺上写着简单的几句话,希望侍从能帮他给女大公送一封信去。
    侍从叹了口气,放下餐盘之后,便接过了信笺。见侍从答应替他送信去,阿斯泰尔便立刻露出温和而感激的笑容来。
    他不会说话。自从喝下海巫的魔药,从人鱼一族的小王子变成人之后,阿斯泰尔便再也不能说话了。
    阿斯泰尔坐在餐桌前,拿起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早餐。城堡的早餐几乎每日都不重样,对于深海里长大的阿斯泰尔而言是十足新奇的体验。而餐盘和刀叉上精巧的墨绿和金色花纹,阿斯泰尔也通过送来的书籍了解到,这就是萨雷斯公爵家族的纹饰,这些订制的贵重餐具也是贵族们彰显自己地位的尊崇和与众不同的方式之一。
    对于人类世界,从前的阿斯泰尔几乎是一窍不通,他只能通过拼命地阅读书籍、学习人类的文字来了解安托万的世界。
    那个海边的女孩是他一见钟情的美梦,那时她只是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说“安托万”,人鱼小王子试图模仿人类语言的发音学着呼唤她的名字。此去经年,小王子舍弃了王位来到人类世界,海边的女孩则成了高高在上的公国统治者,用冷漠的表情回应阿斯泰尔热烈而真诚的眼神。她仍然是安托万,却似乎早已忘记了海边吐着泡泡讨她欢心的人鱼小男孩。
    城堡的另一端,郁郁葱葱的庭院里,穿着狩猎骑装的女大公正和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一边散步一边漫谈着。
    “安托万,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你和恩托利亚王国发生冲突,将辛西亚地区吞并以充私产的事,选帝侯们意见很大。”
    安托万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挥动着马鞭,抽打着庭院里的灌木丛,不以为意。
    “安托万,这不是一件小事,这可能关系到下一任皇帝究竟还会不会出在我们萨雷斯家,我们需要他们的支持,我希望你能够引起重视,和其他选帝侯们搞好关系。”
    听到皇位之事,安托万笑了起来:“哥哥,我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下一任皇帝出在我们萨雷斯家而增加筹码,你当然也心知肚明,我们家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你坐上了高登海姆皇帝的位置。”
    “但是选帝侯们……”
    “哥哥,选帝侯确实是从叁百年前起便是七位,叁位教会选帝侯不可撼动,可四个世俗选帝侯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安托万笑着拍了拍皇帝利奥波德二世的肩膀,轻轻松松地说着,“实在不行的话,想办法换人就行了,反正哥哥你还年轻,在皇帝位子上的时间还长得很,我们家还有的是时间来筹谋这些事。”
    利奥波德怔了怔,他年长安托万足足十叁岁,他在萨雷斯公国恣意策马的少年时代里,最年幼的妹妹安托万还是个甜美可爱的小女孩,当他为了成为皇帝为家族荣誉而征战奔波多年,归来后才发现,安托万早就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这个事我们之后再商议吧,眼下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利奥波德叹了口气,眯了眯眼打量着远处清晨辉光下的山峦,“我回到这里来也不完全是为了告诉你选帝侯们的不满,安托万,你有没有考虑过,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安托万冷哼了一声:“嫁给贪图女大公名头和财产的男人,还是哥哥想要用我去和某个家族做政治联姻?是想要我嫁入某个选帝侯家生下有继承权的孩子,还是想要我嫁入某个王室换取支持?”
    利奥波德像幼时那样揽过妹妹的肩头,说道:“我只是以兄长的身份关心最年幼的妹妹罢了。我们萨雷斯家族这么多孩子,无一不是走向政治联姻,连我也不得不迎娶莱茵皇帝的女儿换取支持。可安托万你不一样,你已经是女大公了,我希望你可以拥有爱情,嫁给你爱的男人。”
    “爱情?太奢侈了吧。”安托万笑了笑,十分不以为然,“哥哥,我们还不如先想想如何跟选帝侯们谈判比较实际一点。”
    利奥波德看了看安托万,他一向觉得,整个萨雷斯公国再也找不到比安托万更美丽的女性,但她那皎白如月般的脸颊上赫然有一条深红色的箭痕,经年累月也未曾消退。
    破魔箭痕为什么会出现在安托万脸上是一桩萨雷斯家族讳莫如深的秘闻。也正因为这个箭痕,一向奉行联姻结盟策略的萨雷斯家不得不放弃了最美丽的小女儿,在利奥波德得到选帝侯们的支持、由教皇加冕为皇帝后,安托万便成为了萨雷斯公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大公。
    “……安托万,你还记得脸上这个箭痕是怎么来的吗?”利奥波德抬起手,带着怜惜之意地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深红色的箭痕。
    萨雷斯公国的安托万自幼年起便以美貌与聪慧闻名整个帝国,四位世俗选帝侯家族都曾先后向萨雷斯公国抛出橄榄枝,希望能将萨雷斯的蔷薇迎娶到自己家族当中。可不祥的破魔箭痕出现在了少女的脸颊上,萨雷斯大公曾在整个公国内大肆审查,也未能查出小女儿独自溜出去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只存在于古书上早已失传的破魔箭伤到。
    安托万一下就把哥哥的手拍开了:“不是说了吗,十岁生病之后,以前的事我就完全不记得了。”
    提到当年那场大病和失忆,安托万面色不太愉快,仍然情不自禁地心悸。
    有什么是比幼年失忆更可怕的吗?那就是生长在这样豪门显赫的家族中,家族内部利益纠葛,公国之外群雄环伺。所有的记忆都要靠旁人来填补,年幼的安托万战战兢兢,难分敌我。
    萨雷斯大公妃一生都热烈地追求着奢华与美,她最骄傲的小女儿先是因不祥的箭痕破相,又立即大病一场失去记忆,遭此劫难之后,大公妃悲痛到一病不起,靠常年节食保持身材的大公妃向来身体不好,随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不祥的萨雷斯蔷薇最终也没有与四位选帝侯或者其他王室家族缔结婚约,反而成为了权力斗兽场上的猛兽,从前萨雷斯的蔷薇有多让人向往,现在萨雷斯的蔷薇骑士团便有多让人胆寒。
    利奥波德此次前来也是顺路而已,高登海姆皇帝的目的地是恩托利亚王国,他将作为帝国皇帝和萨雷斯家的利奥波德二世,前去调节第七位选帝侯恩托利亚国王和萨雷斯女大公之间的矛盾。恩托利亚国王回绝了皇帝带女大公一同前来和谈的美意,皇帝有些头痛,安托万自然一百个愿意,她本来就讨厌恩托利亚国王,更不愿踏足他统治的土地,甚至大放厥词“要我前往,除非让恩托利亚王国变成我的领地”。看着任性妄为的妹妹信口开河,皇帝更为头痛了。
    即使安托万不随同前往,也派了蔷薇骑士团同皇帝的近卫团一起护送哥哥前往恩托利亚王国。
    “蔷薇骑士团并非我的私产,而是萨雷斯公国的军队,哥哥既以帝国皇帝身份又以萨雷斯家的族人身份前往,带上蔷薇骑士团无可厚非。如果恩托利亚国王无法容忍皇帝身边有萨雷斯公国的存在,那也没有谈的必要了。”
    利奥波德原本想拒绝蔷薇骑士团的随行,他当然知道亲妹妹肚子里憋什么坏水,能够给敌人不痛快的时候她必然毫不手软。但她也并没有说错,萨雷斯公国不需要对日薄西山的恩托利亚王国示弱,若想垄断皇位,在现在这样占尽先机的情形下,太过谦卑也非良策。
    蔷薇骑士团和皇帝近卫团护送着皇帝一路往南行进,安托万送走了哥哥之后便回到城堡书房中。和下午茶一同送来的,是来自塔楼的一封短信。安托万从镀银托盘里拿起这封信,漫不经心地打开阅读起来。
    片刻之后,安托万把城堡的管家叫了进来。
    “收拾一间卧室出来,让他来书房见我。”
    “是,大公。”
    “等等,再找个家庭教师来,我们这里大概有个写字很丑的小孩。”
    安托万略带嫌弃地把信纸扔到桌面上,皱着眉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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