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智妍将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朴孝敏的那个15岁的夏天。
    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她第一次离开家,独自扛着行李搬进女团练习生宿舍。
    因为行李箱太大的缘故,她不得不边停下休息,在叁楼的楼梯转角,她抬头看见一个少女站在上方,少女穿着简单的牛仔短裤和白色T恤,露出纤细修长笔直的腿,身姿挺拔颀长,斜扎的高马尾让她流畅精致的脸部线条展现无遗;其时阳光正好,她就站在阳光里,阳光映着她边缘绒绒的发丝,显出朦胧的轻柔质感,清丽素净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发光,她笑着朝她扬着棒球帽打招呼,闪烁着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和温柔。
    初见时朴孝敏的姿态一下子撞进她的眼里,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她闭上眼睛,那个梦幻的场景就可以自己重复自己,她将在各个综艺一次一次地提起:“孝敏欧尼真的出道之前更漂亮!”
    明明大家一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在一起,在她仍然是个因为太累耍赖不想洗澡,乱扔眼睫毛的不修边幅的小鬼时,朴孝敏已经褪去初见的清纯,开始在舞台上表演属于大人的性感,并最终和性感融为一体,散发侵略性的美。
    在那些为了让全世界看到自己而用尽全力的日子里,她无限憧憬着朴孝敏:时尚、漂亮、精致,拥有堆满房间里2个衣柜、3个衣架和整个阳台的衣物,以及充斥着桌子、柜子和墙角箱子的各种护肤品化妆品;明艳的面容,塌陷的腰窝,若隐若现的腹肌和逐渐丰满妖娆的上身曲线,在舞台上艳光四射,光彩照人。
    只有在玩闹时,朴孝敏会像个笨蛋一样碎碎念,皱着脸做出奇怪的表情,毫不介意地露出双下巴;幼稚地半蹲着抖腿,模仿乌龟在水道之间来回;在游乐场大喊大叫,用出神入化的夸张演技逗她发笑。
    一种原生的直觉,让她渐渐知道如何在朴孝敏这里得逞,她把青少年时期的叛逆几乎都发泄给了同为室友的朴孝敏。
    因为和朋友聚会被质疑不是成为练习生了么为什么还很朴素,回到宿舍房门一关,撅着嘴对朴孝敏生气:“宣映,我没有衣服穿,也不知道怎么化妆。”
    她记得朴孝敏一边无可奈何地笑:“臭小孩,这是对年上该用的语气么?”一边帮她挑选搭配衣服,像打扮洋娃娃一样为她化妆,“真是的,拿你没有办法,什么时候能稍微像女孩子一点呢?”
    她大咧咧地对她抗议对即使关系很好的少女偶像团体来说仍很敏感的分Part问题:“啊啊……明明我是最漂亮的,为什么killingpart是宣映欧尼的啊?”
    朴孝敏只是笑着揉她的脸:“是因为还是未成年的缘故!性感的表演,等我们智妍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了。”
    即使她现在已经长成比当时的朴孝敏更大很多的年纪了,仍然无法知道朴孝敏是抱持着怎么样的温柔,包容现在的她看来都觉得无理取闹的自己。
    等到她终于告别认为所有爱都是理所当然的少女时代,在法理上被认为是大人的时候,Anti事件发生了。
    人们总是会说,苦难是财富,它可以磨练意志带来成功,然而她深刻知道不是这样的,苦难本身毫无意义!苦难就是苦难!
    她们在舞台上直面黑海,承受来自粉丝倏然的愤怒指责,被以死亡威胁的方式激烈地要求立即解散;负面新闻夹杂着抹黑谣言纷沓而至,商议好的影视活动代言一个个被取消,艺能圈的朋友们渐渐淡去;沉入谷底的生涯和社交让不明白为什么的成员们大受打击,连与外界打招呼都要鼓起十万分勇气,忧郁的气息大片笼罩着T-ara。
    她看到自信骄傲的光在一点一点地从朴孝敏的眼里消逝。睡不着的夜晚她听见对面床上传来的轻微啜泣,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朴孝敏颤抖着的肩膀,她在黑暗中走向她。
    好瘦!她在黑夜中从背后拥抱她时,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朴孝敏的柔软纤细。
    朴孝敏在她的怀抱中渐渐安静下来,“我们最后可以成功么?”她最后虚弱地问,黑夜泄露着她的脆弱无助。
    她感到自己的悲伤令她悲伤,而朴孝敏的悲伤则让她心碎。
    “当然,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她逐渐生长出来的情感触角,轻轻地感觉到她和朴孝敏,别于与其他成员之间的不同,特殊对应安静地在朴智妍的生活四周潜伏,它隐藏在和她十指相握的修长的手里,隐藏在朴孝敏漫不经心的笑容里,隐藏在她温柔缱绻的眼神里,和在她们没有话语的静寂的背后拥抱中。
    朴孝敏那海盐的味道将永远潜伏在她的日常事物之中,潜伏在成对的戒指上,潜伏在枕头玩偶上,在她的墨镜里,潜伏在朴孝敏为她做的便当,在她为她买的同款衣服鞋子里。
    在宿舍的屋顶左上角,那个朴孝敏的专属约会区域,她曾经见过几个不同的男人,朴孝敏当然是个情感天才,她天然知道如何让别人喜欢她,事实上怎么会有人不被朴孝敏迷住呢?对吧,没法不被迷住。
    她直觉地不喜欢那些男人凝视朴孝敏的眼神。他们也许爱她的美丽,爱她性感的身材,魅惑的眼神,爱她舞动的身姿,爱她修长的肩颈,流水一样流畅的下巴。
    ——除了朴孝敏自身,他们全爱。
    因为那并不是她!
    她的文艺纤细,她的无限温柔,犯迷糊时的天真,傻笑时娇憨的样子,她的这些可爱和她内心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才构成了她。
    她的思绪掺杂了一种微妙的嫉妒。她不容许自己去思考她所嫉妒的是什么,她那时不愿意去想,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想,要到许多年后再去想。
    她漫不经心地谈了几场恋爱,好像逛街累了需要休息,于是就找了个路边的咖啡馆坐了下来,好像理所应当的一段电视剧脚本,被告白,不讨厌有好感就接受,她在恋爱中去感受练习生宿舍屋顶左上角,朴孝敏所展示的,有勾着的手指和骤然对视微笑的那个大人的世界。
    台湾演唱会时,公司和2个欧尼正闹着合约问题,一种关于分别的不安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或许出于同样的一种预感,朴孝敏和她最后决定合作《Trouble  Maker》。
    舞台上朴孝敏眼波流转看着她,忽然搂住她的肩膀,凑到她眼前,平日里熟悉的脸和声音被突然放大,她的心里麻麻痒痒的,像被一阵风略过。
    在全场的山呼海啸中,在黑下来的舞台中央,当朴孝敏的呼吸就在眼前,她无意识地想亲吻朴孝敏。
    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她的腰间煽动了它的翅膀。
    时间忽然变得绚烂起来,她沉浸在炫目的虚浮里,不明白什么发生了变化:她渐渐失去了,那种无论把手放到朴孝敏的腰上,从背后拥抱她,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或者帮她理顺根本不乱的头发,不经意牵住她的手,都会得到朴孝敏身体自然而然接纳的,仿佛她们本来就该如此的笃定和确认性。
    从行动上看,朴孝敏一样关心她,和她亲近,玩闹,玩笑,嬉戏,但是她就是知道不一样了。一切是安静,绵绵的,软软的,它不是发生在某个明确的时候,而是一种渐行渐远的,除了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的过程,直到朴智妍之于朴孝敏,再也没有特殊可言。
    《What‘s  My  Name》活动结束后,最后4人的T-ara终于还是解约各奔东西,还好她们最终保留住T-ara的名字。
    咸恩静偶尔组织团队聚会,她和朴孝敏将在那时见面,明明朴孝敏就在眼前,她看着现在的朴孝敏,思念过去的朴孝敏。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种东西从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在此之前,她曾经以为它就在那里,而且永远在那里,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
    她想念一个组合、一个宿舍、一个舞台,伸手就能触碰到朴孝敏,转眼就能看到朴孝敏,到处都是朴孝敏的日子。
    而如今,首尔这么小又这么大,只要不约定,她就不能见到她,而她不知道如何去约定——她不再被情感天才朴孝敏允许放在她的个人生活里。
    她谨慎地检查记忆的墙角,记忆带着最隐秘的东西露面:一个稍纵即逝的画面,海盐的味道,温暖的怀抱,光滑的触感,一个青涩而甜蜜的吻,一个十指交握的回应,一种忐忑被确认的欢呼喜悦。
    记忆是神志清醒的,因为它下意识遮盖住这之后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惊慌失措、恐惧彷徨,一种惧怕危险的动物本能,让这一切一起被下意识遗忘,让她如今想起朴孝敏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思念,充满悲喜交杂的酸涩。
    或许她当时太年轻了,不明白对于朴孝敏的爱是什么名字。
    在离开女团宿舍许多年后的夜深人静,她终究试探性地、胆怯地接受自己:她就像那些男人一样,在原始的力量的驱使下,带着不自觉的幻想和凝视,去爱着那个名为朴孝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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