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可见地,沈清辞讷讷地看向不远处的她。
    难不成,真如墨寒玉所说,自他们出生起,二人的身份便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一个亡国公主的前朝余孽,一个推翻前朝的将军之女,更何况三年前之祸还间接出自他手,这其中孽债恐怕真是要纠缠不清。
    不多时,林长缨叫回虎子他们来吃东西,难得这蜜糖拌红薯她都还是会的,加上沈清辞做的甜汤,也算是放过了疱屋,不像先前在军中差点炸厨房,引得伙头兵见她进疱屋就请手下留情,时时盯着。
    李成风终究是孩子王,不过一个下午就和他们玩开了,指挥着他们坐好来分碗碟,萧雪燃在旁帮忙。
    只有沈清辞一人正折着树枝丢进火堆里,默不作声。
    不料肩膀一紧,回头就见林长缨在身后拍了他一下,拉着他的手,说道:
    “我们去走走吧!难得孩子们交给成风照顾。”
    沈清辞应声,由着她拉去,走过这田野间,多是夏蝉鸣叫,静谧安宁。
    萧雪燃注意到原本想跟上去,却被李成风拦下了。
    “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吧!”
    无奈之下,她只好作罢,余光仍忍不住瞥过去。
    林长缨走在水堤高地上,狭窄陡峭,两人隔着一条灌溉的小水沟,谁都还没跨过去,偏偏她比旁边的沈清辞高了个头,害得他时常怕她摔着,以手扶着。
    随即问了些上京和林家的情况,她也算是放下心来,无后顾之忧,看了眼树下的他们,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成风和雪燃怎么样?”
    沈清辞眉眼一挑,不知是不是被她逗笑了,“你这什么时候干起红娘的差事来了?”
    “哪里!我这干的明明是你父皇的差事,老实说,要不是陛下当时阴差阳错地乱点鸳鸯谱,我们也不会遇上,更不会有今日。”
    沈清辞低眸一笑,哪里来的阴差阳错,不过是事在人为......
    “不过说实话,成风既然说是打小跟着你的,那你们是怎么遇上的,难得这使重剑的好苗子,要是被我的叔伯看见,估计......”
    沈清辞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从腰间取出一块乌梅糖给她,徐徐而道:“成风是我和师父在外游历时遇到的,当时他正在街上乞讨,被当地商户的小孩欺负,抢他的东西,我便救下了他,后来才知他死命护住的竟是几颗乌梅糖,见我帮他夺回,立刻眉开眼笑的,牙齿被打掉了都不知道,还将糖分给我,当时我就在想不过几颗糖这小傻子怎么笑的那么开心,后来才知他家原本是做乌梅糖的,只是突发瘟疫,家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人,成了孤儿。”
    林长缨耐心听着,“所以后来......”
    “后来师父见他骨骼与寻常孩子不一样,多方训练下,觉得他是练重剑的好苗子,就将他收为徒弟,留在我身边。”
    “难怪他总能这般苦中作乐,这可和雪燃的苦大仇深可不太一样。”
    沈清辞眉眼一挑,不由得拉长尾音,似乎有些好奇。
    “这件事也是听父亲说的,当时萧大侠被追杀,父亲就赶去相救,没想到寻到了萧大侠的踪迹,却听人说他在与人厮斗中摔下悬崖,尸骨无存,但是尚有一女仍流落在外,父亲便去寻,寻到她时,她就躲在巷子口角落,死死握住那把明月剑,不说话,靠近她就害怕,拿了吃的她也不理,结果你猜怎么着,父亲取出几个铜板递到她面前才有点反应,后来回了平南林府,她也不爱说话,还是我慢慢带着她才好起来的,但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养成如今这般张扬不羁的性子。”
    林长缨说着,习惯性地抚着手腕的飘花玉镯,萧雪燃亦是如此,自那以后,她就将铜板串成手链,也从不离身,一直都记在心里。
    沈清辞察觉到细微之处,叹道:“也是!跟在身边多年,一同长大,随了性子也正常。”
    言下之意,亦是再清楚不过。
    林长缨不知是不是应该被气笑,扶着他的肩,跨过灌溉的小水沟,走过来,同他站到一边。
    借着微弱的月晕,抬头之时,讷讷地看着他,竟有些恍神。
    沈清辞微怔,问道:“怎么这般看我?”
    林长缨一笑,“没什么,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地仰头看着你,总觉得有点神奇,没想到你比我高那么多.......”
    话音刚落,沈清辞将她揽入怀中,几乎将她的身躯包裹住,抵在颈肩,柔声道:
    “这样不好吗?不用你再蹲下俯身看我,也不用再受他人冷眼。”
    林长缨点了点头,沉沉应了声,随即踮起脚尖回抱,只觉萦绕在侧的,都是熟悉的药草香,叹道:
    “祖母老是说我的脑子不灵光,所以有很多旁人看得一清二楚的,我连猜都猜不到,清辞啊......你还真是令我头疼。”
    忽地,沈清辞双肩一颤,觉得喉咙干涩,心下五味杂陈,只得抱紧几分,抵在她的耳畔,沉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你这次来江南是为查处昆吾石黑市。”
    “什么!你!”林长缨松开了他,似乎颇为惊异。
    沈清辞将她外衣的斗篷整理好,终究是夜里风凉,只听他沉声道:
    “我知你心下要紧之事,待这些都处理好,往后,我会与你同说,到那时,无论是跪榴莲还是跪仙人球,我都认了。”
    林长缨一时语塞,拢了下衣裳,低眸瞧着这结带,似乎思绪游离在外,心下拧成一团乱麻,只得讷讷应着。
    “嗯......”
    沈清辞低头看着她发呆,随即将她的手揣在怀里,往回走。
    “你也饿了,我们回去吧!”
    “嗯。”
    “明天我们一起回军营吧!”
    “嗯......啊!”林长缨顿时反应过来,“那怎么行!昔王可是认得......”
    “放心,是以别的身份,一个新的身份。”
    “啊?”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嘴角微颤,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二日清晨,林长缨回到了军营,遇上正好在交待押送倭寇的沈怀松,奈何他凝眉微蹙,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一袭素净月白长袍,面容清隽,看似约莫不过二十的少年人,
    他问道:“这位是?”
    林长缨拂了下发梢,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介绍道:“这位是......清辞和长老派来助我一臂之力的先生,望林先生。”
    “先生?他派来的?”
    沈怀松喃喃唤着,二人对上目光,汇集之处,尽是不容忽视的肃杀。
    第102章 夜会“脱掉衣裳,我帮你看看。”……
    林长缨左看看右瞧瞧,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怎么这大夏天的也觉着有股寒意窜上来......
    沈清辞倒是应变自如,拂了拂衣袖,向他颔首道:“拜见昔王殿下。”
    “哦......”
    沈怀松上下打量着,“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书生,没想到还敢跟来军营,怕不是安王他有意派来监视你的吧!这能帮到你什么?”
    林长缨苦笑应了声,一半一半吧,毕竟人家亲自来了......
    沈清辞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沉声道:“不如,殿下可以亲自试试。”
    话音刚落,沈怀松凝眉一蹙,仅是须臾间,伴随着长剑出销的微鸣,银光烁烁下,以剑锋朝他刺去,沈清辞反应过来,旋身躲过。
    不多时,剑锋切风的窸窣作响,打斗声起,引得来回巡视的士兵忍不住伫立观望,从前袁老将军操练也时常比武对打,倒是没想到如今还能瞧着沈怀松上阵,还是和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较量。
    林长缨站在一旁,双手覆在身前,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一幕,奈何落到身后的萧雪燃眼里,倒是难得急起来,小声问道:
    “小姐,您不阻止他们吗?居然还在这看起好戏来了的!?”
    林长缨眉眼一挑,似笑非笑道:“为何要阻止,其实刚好我也想看一下他的武功如何,借这个机会来试探。”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想之前在宫中遭遇刺杀,可是像心肝一样护着,现在难得......
    思及此,只余一缕叹息。
    不料林长缨戳了下她的肩膀,探过头来。
    “你有没有觉着他的身法好像和你的有点像?之前看你和成风练剑的时候我就觉着有点相似。”
    “啊?”萧雪燃愣是傻眼了,“小姐,您在说什么,这哪里像了,我的基本功都是我爹和林大将军教的,跟他们哪里像。”
    “行吧行吧!”林长缨揉了下眉心,“许是刚刚就一晃神就看错了吧!”
    倏地,金石铛铛声响起,伴随着软剑一抽,沈清辞翻身抽出剑来,凌于树上。
    声声惊叹响起,许多士兵将领没想到从前在书中所见,闻名于江湖的软剑竟能亲眼看到。
    沈怀松一怔,以剑刃飞快砍去,只见他稍凝内力,软剑如吐蛇信子一般撺掇而来,卷入剑体,他心下一横,干脆以剑格相抵,腕力相较。
    恍然间,沈怀松垂眸,依稀见得他“望林”二字剑铭,抬眸间,似有似无地瞧见他眼底的眸色,不由得一愣。
    “你!”
    沈清辞凝眉一紧,沉声道:“怎么,殿下许久未出征,如今都生疏了吗?”
    须臾间,风林欲静之处,落叶挣脱,簌簌而落,不料顷刻间,剑影划过,落叶瞬间四分五裂地滑落,只余残骸。
    沈怀松翻身落地,一剑挑起身旁的火堆,伴随着迸溅的火星子,火炽朝他袭去,沈清辞顿时反应过来,原本想以以橫剑抵挡,不料余光一瞥,似有什么势如破竹般击去,箭矢相抵,三箭同时划出,仅是瞬间,火堆渣子被射于树上,直刺树干,氤氲着袅袅余烟,宛如黑炭。
    二人停下,往箭射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长缨将弓翻到身后,还顺势鼓掌称赞,笑道:
    “比武较量,还是点到为止好,都是自己人,若是过犹,恐怕得要那些倭寇看笑话了。”
    说罢,林长缨看向正押送看管的倭寇,多是刚才看得出神,如今才反应过来,知道提起他们,纷纷低下了头,细小的眼睛不知往哪瞟。
    奈何将领少有的见如此较量,引得他们多为赞赏惊叹,可谓是大饱眼福。
    二人只好作罢,只是目光触及,仍是谁都不绕过,沈怀松干脆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起,整肃军队,伴随着声声厉喝,专门在押解的倭寇旁操练,以正士气。
    林长缨松了口气,不由得耸了耸肩,只见沈怀松收起剑来,走到她身边。
    “之前短短两次交手你都跟我和稀泥,和昔王倒是认真起来,下次找个机会我们也打一架吧!”
    听上去倒是兴奋得很,眸光微亮。
    沈清辞颇为无奈,四处观望着没人注意他们,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门。
    “瞎想什么呢?我们两个怎么可能执剑相向,若真是这样,那我这辈子都得输。”
    林长缨倒是一本正经,跟在他身后,二人如今还需要去审问昨日抓捕回来的倭寇,想要问出上线是谁,何以突然如此有规模有组织的侵略,还有这些兵器的来历。
    “我说认真的,我们比一场好不好,我还没有跟用软剑的人比试过。”
    “我师父也是用软剑的。”
    “那不行,温太医可是袁老将军那种级别的了,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就比一下嘛......”
    看向他们的背影,耳畔尽是两人交头接耳的碎碎念,宛如在学堂上出神一般,惹得萧雪燃双手交叠在身前,又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还真是没完没了的。”
    念叨完,跑进营帐里收拾东西,准备自行出发启程,按着原本林长缨计划好的,调查魏家祖屋一事。
    殊不知,在离军营十里外的树林上,李成风盘腿而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嗤笑,吃了颗乌梅糖。
    “雪燃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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