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州文化气息颇为浓郁,倒不是歙州读书人多,而是歙州的笔墨纸砚业颇为发达,沿街有不少的文化用品发卖,明明是商业旺盛之地,但所卖之物品风雅,倒显得文质彬彬起来。
    歙州的经济一直以农业为主。
    由于山多地少,林茶收入成为农民生活的主要来源。
    粮食不能自给,须从外地调入。
    在地狭人稠、生活贫困的处境下,勇于进取的歙州人民,为了摆脱困境和出售林茶等土特产品,不得不离乡背井,远赴他乡,从事商业贸易活动。
    早在东晋、南北朝时期,歙州商人即在江南城镇进行贸易。
    到了现在也是如此,在江南活跃的歙州商人颇多,不过现在歙州还没有被改置为徽州,所以大名鼎鼎的徽商之名还没有出现。
    那得到宣和三年的时候呢,歙州才会改称徽州。
    歙州文雅,但对于赵顼来说,这地方还是太穷太偏僻了。
    逃亡至此的赵顼再歙州重新建立起一个流亡朝廷,以歙州的州衙为办公地点,歙州局限于自己的原因,州衙又破又小,下起雨来还漏水,大宋百官挤在小小的州衙中,被突然而来的秋雨淋湿,人贴人挤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就是是一群避雨的小鸡仔一般。
    不知道是谁率先哭出声来,继而哭声响成了一片。
    赵顼哭得尤其伤心。
    能不伤心么?
    从汴京被赶到临安已经够委屈了,现在竟然从临安被赶到歙州这穷乡僻壤,且不说以后怎么去见祖宗的问题,就说现在他自己就够委屈的了。
    然而更加委屈的还在后面呢。
    因为秋雨缠绵,百官也不愿意受罪,于是第二天来开朝会的人变少了,赵顼赶紧派人去寻找,却发现没有来的人已经人去楼空,已经偷偷地溜走了。
    到了第三天,来的人更少了,一样是偷偷溜走了,人越来越少,甚至禁军的人也偷偷溜走了不少。
    赵顼也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在朝会结束之后,就坐在州衙的签押房里面哭泣,大骂欧阳辩,又大骂偷偷溜走的百官。
    但这些对于目前的局势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
    赵顼在路上发出诏令给在长江驻守的军队,但到了歙县半个月的时间,那边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赵顼感觉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其实并没有。
    赵顼的诏令抵达长江畔的时候,夏军在叛将姚兕的里应外合之下度过长江,破了长江这道天险,曹家将知道与欧阳辩不共戴天,只能奋力抵抗,倒算是相当坚定地精忠报国了,但实力毕竟相差太大,没有多久就被击破。
    曹家只能且战且退,等收到诏书的时候,军队已经退后到了泾县,原本曹家是想要往杭州逃的,但半路上听说杭州已经沦陷了,所以只能往江南东路逃跑,到了泾县的时候,收到了赵顼的诏令,曹家将大喜,赶紧带着兵马去歙州拜见赵顼。
    赵顼看到狼狈不堪的守江将领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曹家将领也是相对而泣。
    到了如今,大势已去!
    赵顼身边的禁军只剩下一万多,而曹家手上也至山下两三万,加起来不过四万多的禁军,加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大宋……危矣!
    曹家将曹密问道:“陛下,不知道您是否发出勤王令,号召天下州县组建兵马救驾?”
    赵顼如梦初醒道:“对对,勤王令,朕还有勤王令呢,天下州县众多,只要还有忠君的州县,这大宋就亡不了!”
    赵顼赶紧让人写下诸多诏令用印发出,然后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君臣几人默默无语。
    赵顼尤其不适应,原本的他,日理万机,他自身又是非常勤奋的人,一天不看个几百本奏折就浑身不舒服,可是躲到了这歙州,别说奏折了,连个弹劾都没有,这让他更是感觉到了不适。
    曹密到来,似乎开启了连锁反应,其余地方的守军也纷纷来信,不过不适什么报喜的信函,而是求援。
    过了江之后的夏军四处出击,江宁失守、常州失守、苏州失守、太平州失守、广德军失守、湖州失守。
    眼看着歙州个侬的宣州就要失守,赵顼再次抱头鼠窜,往黔州方向逃去。
    沿海地区是去不得了。
    现在赵顼知道自己的生路只在黔州的深山老林之中。
    只不过这种事情夏军怎么会没有想到,狄骧的海军在种谊以及狄虎的大军南下的时候,知道这个时候宋军已经阵脚大乱了,也不怕被围剿了,就直接起拔奋力追赶赵顼。
    狄骧在南昌堵到了赵顼,一万海军与赵顼的四万多禁军发生一场激战,四万禁军被打溃散,赵顼被一千多禁军护着继续往西南而去。
    狄骧紧追不舍,若是能够抓到赵顼,这等功劳放在以前可能是封侯的功劳,现在没有爵位,但其中的好处绝对是让人精细的,怎么可能放过。
    赵顼没命逃跑,但猎物怎么跑得过猎人,在潭州的时候再次被堵住,这一次狄骧没有给赵顼机会,将赵顼围住。
    禁军们纷纷投降,赵顼想要跳湘江,却被曾布给拉住了。
    “陛下,何至于此?”
    赵顼垂泪道:“此时死了倒也干脆,总好过以后连尸首的完整都保不住!”
    曾布也垂泪道:“何至于此,欧阳辩此人虽然跋扈,但还是有些容人之量的,那西夏的皇帝李秉常禅位之后,不也一样活得好好地么,他能够容下李秉常,怎么就不能容下陛下您,毕竟一个弑君的恶名,量他也不愿意承担的。”
    赵顼止住了哭泣:“当真?”
    ……
    “杀了赵顼?”
    狄骧惊诧道。
    手下点点头:“没错,就说赵顼在乱军之中死掉了,被乱军给杀了的。”
    狄骧疑惑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抓活的功劳更大啊。”
    手下人阴笑道:“将军你想差了,这赵顼是陛下的旧主,咱们将赵顼给抓回去,到时候您让陛下怎么处置呢,杀了赵顼便是弑君,不杀赵顼到时候麻烦多多,现在杀了赵顼,是在打仗,死了便死了,与将军您来说也不是什么过错,最多不过是斥责,功劳却是一点也不少的,但您在陛下的心中,却是会留下会办事的印象!”
    狄骧颇为心动,就在此时,有快马奔驰而来。
    快马被拦下,一会手下将快马送来的信函送来,是欧阳辩的加急信函。
    狄骧心中一惊,赶紧拆开了看,却是欧阳辩嘱咐他一定要将赵顼活着送去汴京,务必不能伤害到赵顼,另外还有蔡确、蔡京、曾布等人也是如此。
    狄骧松了口气。
    说实话,杀赵顼对他来说也是有心理负担的,再怎么说,这位也是他以前的君上来的。
    赵顼哭哭啼啼地被押着北上,因为走陆路不太方便,狄骧自己是海军,便亲自带着赵顼乘坐海船北上。
    赵顼可能是第一次出海,上船的时候被如同山峦一般巨大的海船给吓到了:“这……这便是海船?”
    狄骧对赵顼还是颇为客气,虽然看守严密,但并不给上枷锁,闻言笑道:“没错,这便是海船,严格来说,这是海上战舰,实际上商船比这还要大得多。”
    赵顼深深地看了这海上战舰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大宋便是被这战舰给打败的。
    赵顼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早些注意到海上的重要性,远洋集团成立那么多年,他也没有怎么关注,以至于让欧阳辩所用。
    所以才会有后来大宋海船出不了海,这也是后来大宋经济崩盘的原因之一,更是临安沦陷的重要原因,临安的沦陷,让前线的军队失去了指挥,因此信心尽失,所以才让西夏军队长驱直入。
    说到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忽视了这海上的力量了。
    赵顼悔不当初,想起了伤心事,他有扑簌掉起眼泪来。
    狄骧看着又是好笑又是不忍,于是劝慰道:“您也不必担心,陛下不是薄情之人,到了汴京之后,估计您也能够享受挺好的待遇,您看李秉常,虽然已经是平民一个,但他有钱啊,陛下也不许有人去骚扰他,现在就靠着分红,活得可潇洒了。”
    赵顼落泪道:“我怎会与那咸鱼相提并论。”
    狄骧笑了笑道:“您也该接受现实了,大宋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是亡了啊,即便是有人胆敢拥立赵家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大夏军队天下无双,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真正是做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他们要去哪里立国,都逃不脱大夏的铁蹄,您就别多想了。”
    赵顼怒道:“你也曾是宋臣,你们这些贼子,为什么要背叛大宋呢,大宋对你们不好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狄骧也不动怒,笑道:“赵先生,您知道我是什么出身么?”
    赵顼不说话。
    狄骧便继续说道:“……虽然也姓狄,但不过是武襄公的同族,武襄公一样是寒门出身,所以我这同族也只是低微之人,在跟随武襄公没有多久,武襄公就被你们这些皇帝文臣所贬谪,忧惧之下,武襄公将我们托付给陛下,从那之后,我们才算是有了着落。
    说这个不是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效忠陛下的原因,我是说,我曾今是社会的底层,家里面种了田,劳动力也不少,我们辛苦的耕作,但家里还是很穷,穷得过不下去的那种。
    但镇上的地主们,一个个不务劳作,却吃得脑满肠肥,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当时我不懂,但后来陛下告诉我们,这就是万恶的地主阶级,有地主阶级在,底层的百姓就不会过得好,因为都被他们给剥削了。
    所以陛下带着我们革命,当时在大宋改革,我家里因为改革的确是过上了好日子,但好日子过不久,因为陛下很快就被你们给贬谪了,而改革的成果很快就被破坏殆尽。
    那时候我便懂了,这些地主不会允许有人侵害到他们的利益的,一旦有人侵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将对方搞下台。
    所以,后来陛下假死去了西夏,我知道之后,就下定决心要跟随的,之后的事情,赵先生您也是清楚地。
    我说这些不是为自己辩护,我也认为我是个乱臣贼子,但大宋不亡,百姓就永远过不上好日子。”
    赵顼激动起来:“大宋不亡,百姓就过不上好日子?
    我赵家难道对百姓不好么,你看我们赵家,难道不发展文教么,天下人都可以通过科举做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好好读诗,就能够成为人上人,这难道不是所有人的机会么,以前朝代可有做到我赵宋这般的?
    还有我们赵家人对百姓不是真心付出的,每次各地有灾荒,不是积极救灾的,仁宗皇帝为什么被成为仁宗皇帝,还不是对百姓心怀仁慈,仁宗归天之时,天下百姓无不垂泪哭嚎,难道是百姓不懂是非么!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就知道拿所谓的为了天下人,什么天下不天下,还不是为了坐天下!”
    面对赵顼的指控,狄骧还是不骄不躁,笑道:“赵先生,赵家那么仁慈,可是天下人还是穷苦潦倒,食不饱腹的穷人居多,这又是为何呢?”
    赵顼沮丧道:“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就只有那么少,天公又时常不作美,时不时就旱灾洪涝,这是天意,天意难违!”
    听到这里,狄骧终于有些微怒了,他呵呵道:“天意难违……呵呵,赵先生啊,地主豪绅巧取豪夺兼并土地之事,朝廷知道否?
    地方官员与地主豪绅联手横征暴敛,给百姓头上加上那么多的苛捐杂税您知道么?
    还有您亲自设置的市易司,巧取豪夺商人资产,让无数的商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个事情您不会说不知道吧?”
    赵顼满脸涨得通红。
    哪里能够不知道,欧阳辩与王安石与他说了无数遍,他怎么能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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