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豁然将傅弈亭点醒,他想起大兴安盟的事,不禁叹道,其实如今武将也没得可用,募兵也难,朕本想着再提军饷,不过依先生此言,是否该改革军中制度,畅通晋升之渠路,方能让地方有德才之人效力军中?
    郦元凯点头,前朝世家大族堵了募材之路,也堵了人心,该变!有了人智汇集,便可抵千军万马,至于财政,我并不担心,国库尚且充实,你向来对这些东西敏感,眼里又容不得沙子,若有贪墨之事,也必将明正典刑。
    此时侍女端上汤药来,傅弈亭一勺勺喂着郦元凯吃了,郦元凯又道,第三件事是即刻着手要办的,礼记中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却连个完整的家还没有启韶,是时候成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诸位能看到这里!
    第56章 歆慕难言
    傅弈亭愣了片刻,而后答应道,这事容易,过些日子便让礼部去办。
    郦元凯看他一眼,笑道,老朽知道皇帝想蒙混过去。于是早让郑迁去安排了。
    傅弈亭哭笑不得,您还在病中呢,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精明。
    且当皇上在夸老朽了。郦元凯说完,笑着闭目,傅弈亭知道他撑着说了这么多,定是疲了,因而又嘱咐了周遭侍从一番,这才从寿禄殿里出来。
    成婚,成婚成哪门子婚?萧阁不除,何以为家?
    傅弈亭坐在软轿里面想着,只觉不可思议,他自登基以来,竟丝毫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满宫仕女自然没有近身之人,偶有欲念上来,也是肖想着萧阁自渎而已今日郦元凯提到成婚,他竟没来由的惶恐。
    去踏夜菀。傅弈亭蹬了蹬轿板,他心里烦堵,非要找个人纾解纾解才是。
    踏夜已被列为御马之首,韂上绣圣龙,笼头镶鎏金,何其威风,只是不似昔日自由,因此一旦得空出来,便兴奋地摇头摆尾,此时雪霁风住,薄阳浅浅洒映在宫灯石柱上,留下一段寂寥的淡影,傅弈亭策马从漫长空无一人的绛色甬道上奔过,大小事务重压之下,偶尔出这皇城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打马向京西骁翊御林军营而去,身边跟了两个小侍卫,这些小侍卫今年刚召进宫里当差,各个都跟哑巴似的,不敢跟皇帝多说一句话,傅弈亭深感无趣,但也不好说什么,他愈发觉得宫里的人都像没有丝毫生气的工具,太监宫女照料起居、大小官员各司其职,他处在中间统领他们,也成了一个大而权威的工具。
    直到行至营外几里,听见禁军们的操练呼喊之声,傅弈亭才感受到生机和活力,他想念军士长枪头前晃动的红缨,还有行军时那种整齐划一的足音,混杂着甲胄间的碰撞,似能将天地撼动,也永久存留在他的心里。
    陛下!李密笑着策马相迎,他未披铠甲,只着军服,额上盈盈都是汗水,想来正在操练军士。
    傅弈亭兴奋起来,滚鞍下马,直接将大氅摘下来扔给侍卫,昀飞,来陪朕打一场。
    李密应声而动,他每次与傅弈亭较量,都是尽心而为,并不因他做了皇帝而保存自己实力,因而傅弈亭最愿意找他练拳,这让他回想起驻营在西北的时候。
    两人在操练场上练武,李密的拳脚出得又快又猛,似鼓点一般劈啪而落,傅弈亭不敢怠慢,只是这些日子繁忙,自比不过他整日在校场舞刀弄枪,因而数十个回合之后便稍显乏力。
    傅弈亭旋绕至李密身后,手在他腋下伸出,在前胸相交,意将他整个人摔将过去,而李密却借此力腾身,而后不客气地出拳击他背部,傅弈亭也转过身来以掌相对,拳掌相会,激起一阵气浪,但到底是李密之拳攻力大些,二人僵持一会儿,傅弈亭的掌力便被冲散,两人都被激得向后踉跄几步。
    今日你胜。傅弈亭脸上的汗缓缓流下,小侍卫忙给递上汗巾。
    说臣胜倒也不见得。李密也笑着揩汗,最后那掌本是势均力敌的,不知陛下分心到哪去了,力便分散,循着缝隙便冲破了。
    朕是有些分心,想起在甘凉的时候,何其自由,何其舒适。傅弈亭喟叹一声,昀飞,你跟我过来。
    两人出了兵营向西山走去,山下有一间竹林茅舍,他们练完拳脚,就爱在这里吃茶,李密进了疏篱围成的院子,便先去砍柴座水。
    陛下,现成儿的竹叶雪,想来比玉泉水泡茶还香。李密笑道。
    行啊你李昀飞,西北野汉如今也会享福了。傅弈亭揶揄他。
    承蒙皇上厚爱西北条件苦,当然是京城好些。李密烫着茶碗,脸上却显出一丝落寞。
    你还是想出去?傅弈亭敏锐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
    我自是想陪伴陛下只是有些想念金城的弟兄们李密答道。
    早叫你上名册过来,一块儿调任京城,多简单的事儿傅弈亭说着,又蹙起眉头,眼下无可用之人,如果你的部下有赤胆忠心能当大任的,需得及时给朕引荐才是。
    李密点头,又问,今早臣在金朝门看见陆延青了,急得跟什么一样,想是兵部又有的忙了?
    昨日刚批完他们武库司往工部的移文,现在要打造火炮,加紧往北运呢东北动荡,林子一个人,难以应付傅弈亭将现下情形讲了。
    李密听了,沉吟片刻道,陛下如有需要,臣随时准备带军出征。
    为何不放你,朕有私心傅弈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你看看以前随朕身边的这些老人儿殷野林子各在西东,自见不到;郑迁自当了内务总管,忙得脚不沾地儿,以前总跟朕开玩笑的,现下满脑子账目,恨不得把算盘绑在手上;汤城也大了,一心想舞刀弄枪,我看他天资聪颖,实在不应天天跟着侍卫们瞎混,该读些书才是,于是朕每日逼着他去太学;至于陆江平这个心思最多的,虽然在兵部办事尽心,却早跟朕疏远了,朕知道,他防着兔死狗烹这一出呢他打豫王时受了伤,叫太医看过,还挺严重朕也不忍心
    傅弈亭说着,面色愈来愈沉重,昀飞,朕身边能说话的人,只有你了
    李密心里一涩,皇帝向来不是爱讲心事的人,他明白,若不是内心孤苦到极致,是断不会说此番话的。
    傅弈亭又道,朕暂且不放你,先修军中制度,再提军饷,朕就不信东北没有能御外敌之壮士!
    军饷该提,何况陛下母族在这一带,更应给予些民生上的恩惠,以收人心。李密建议。
    傅弈亭点头,有理。朕今日回去,再与户部议议此事总之,能不放你,先不放。
    李密看了皇帝一眼,此时檐上雪花被风吹落些许,恰落在傅弈亭斜飞剑眉和卷翘长睫之上,愈显的那黑瞳深不见底,这张英俊面庞原是极与龙袍龙冠相称的,当真是贵气天成李密内心一颤,他猛然想起初识之时,他在金城城楼之上向下观望,未见傅弈亭五官,却已为之心动
    那一箭若真射中他,恐自己永不会似这样终日心中又喜又涩
    李密自胡思乱想,傅弈亭却问道,年前朕说将林子的妹子指婚给你,你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反应?那姑娘才貌双全,林子当今也是二品大将军了你哪里不满意,倒是跟朕说嘛!
    李密这才回过神来,抵触地道,臣还没成亲的心思。往后还要带兵杀敌,真若出了什么事,叫她们孤儿寡母如何过活哩?
    扯你娘的屁!傅弈亭骂,你敢搪塞朕?谁说将军不能成婚,你爹若不成家,哪来的你?你说吧,看上谁家姑娘了,只要是大秦境内的,朕都给你做主!
    待陛下大婚后,臣再遵循陛下安排。李密直视皇帝眼眸。
    好个李昀飞,满朝文武公然抗旨的就你一个!傅弈亭怄笑了,不过你这性子朕喜欢!朕欣赏!
    李密仗着皇帝对自己特殊,因而得寸进尺道,陛下,臣能否问个问题?
    问。你与朕之间,有话直言。傅弈亭挥手。
    如有一天攻克吴军,统一南北,生擒了萧阁,陛下会如何处置?李密眼中似有火星隐隐迸溅。
    傅弈亭不禁怔住,他想了想道,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密的心骤然沉向谷底,陛下终不舍得杀他么?那如若他在失败时自尽,陛下可后悔吞吴?
    傅弈亭没说话,兵败自尽,倒是萧阁能做出来的事。
    李密却从傅弈亭犹疑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他心里不禁又悲又气,站起来冷笑一声,看来陛下仍是妇人之仁,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陛下若还惦记着他,定成不了大业
    话音未落,傅弈亭已霍然起身甩给他一个耳光,李密!!你这是跟朕说话的态度?!
    李密捂着脸颊,仍抬头倔强盯着皇帝,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落,我早看出来了,陛下心里有他!前年在朔州兵营里梦呓都叫着怀玠!
    你闭嘴!!傅弈亭满脸涨红,又羞又愤,几乎要气晕过去,转身四处找兵器,可惜二人都是便服出来,身上腰刀都没带,他走到院子里的柴垛旁,将架子上那铡刀一把掰了下来,落到李密脖颈儿旁边,李密!你别以为朕不会杀你!!
    死在陛下手中,我李昀飞心甘情愿。李密丝毫不惧,反而笑着闭目,他是连死也不怕的,可那埋藏心底一句歆慕,却当真无从开口。
    长久的僵持后,傅弈亭把手中铡刀往旁侧狠狠甩了出去,掩面道,滚回你的金城去,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说:
    昀飞。。真汉子,太刚了。。
    第57章 岫寒烟漠
    豫地
    洛阳也断续飘了些湿雪,然伊水不冻,荡漾流淌在龙门两阙之间,此时是正月的尾巴,岸边繁忙得紧,行船不断。南北虽然各为秦吴所属,但又不能完全割裂,因而傅弈亭称帝后,与萧阁商议,共立豫地三州为交接州府,主要是目的是使其成为南北人员进出沟通的唯一通路,以便排查管理。
    南北往来的商贾在三州交接货品,而后各自带回售地,携带的货品一并登记入册,并进行详细查验,而分居的百姓可凭当地州府的凭文在豫州见到自己的亲人,但停留不得超过十日。
    在此前豫王与朝廷的战争中,豫地毁了大片田地,衰败不堪,可如今却在这种特殊的流通中逐渐变得繁荣,驿站商铺林立,街衢车马不绝。
    温峥策马往龙门山下的驿站行去,但见岫寒烟漠,云环畛隰,但他却无心欣赏,到达之后径直向山间驿站走去,恰好见到白颂安走出来,要给暖炉里加炭,温峥便摆摆手将他叫过来,问道,主公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白颂安叹了口气,道,这边的天气可不比潭州,这次北上过来,想是在路上受了些风寒!就这样还要抽空找苏大人议事,好说歹说拦下了,这会子刚睡着。
    温峥蹙眉,主公为何对豫地这么上心?我这一路瞧过来,豫地稳定富饶,百姓安居乐业,早不复战时的萧条了。
    白颂安道,许是想趁傅弈亭不备,吞并豫地?
    那也该从南下手才是,为何每次主公都往北靠西边就是旧秦温峥想着,强压心里的困惑不安,又问,主公日常精神饮食如何?以往他很少得风寒,微有小恙也不须用药的,这次怎地这么严重?
    白颂安听闻此言,眼眶湿了,踌躇片刻才道,先生,其实你每次过来,主公都是强撑精神跟你说笑筹谋看着与从前差不离,依旧是年少有为,风华正茂,可实际上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才知道,王爷的日子比苦行僧的日子还难过呢!五更起来练剑,无论严寒酷暑,白日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一直忙活到三更才能睡下。他原本也是这么勤勉的,可现在吃的也愈发少了,心情瞧着也不好,你说这样身体怎么能扛得住?虽然对我们说话时仍是笑眼盈盈,可私底下独处之时却怅然若失。偶尔有闲暇,也不弹琴了。只把自己闷在屋里画画,不过画完就烧。
    温峥听着,心里一阵阵发疼,他终于意识到,他的主公隐藏了太多心事,每每见面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为让自己安心,而装出来的!温峥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斥白颂安道,我当你是个懂事理的,这些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白颂安也跟着落泪,主公千叮万嘱,不得让先生担忧今日是我失言
    温峥渐渐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颂安,你仔细想想,主公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颂安想了想,几年前就有一次,迎先生从赣地回来的时候,也几乎是强撑笑意,不过后面稍好些了行军作战,与秦军共克大夏之时,状态也都是好的。与傅弈亭决裂,南北划江而治后,主公看着也没太大反应只是过了约半年,他才渐渐压抑起来。
    温峥飞速在脑海中梳理着时间事项,主公不熏香,也是自我腿伤那次开始的么?
    正是。白颂安道,那时候瞒着先生去暗访酋云会,回来之后主公便不熏香了。
    酋云会的事,问起你们都是三缄其口。温峥叹了口气,我也明白,事情既已处理,不好翻出来问,加上江湖纷争本就与应与我们为政划清界限,可我实在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隐秘!
    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原本主公是想一举攻克清凉峰,不知后面为何又改了主意,与那掌门各退一步,和平化解了,主公还承担了酋云会落下的亏空。
    颂安,兹事体大,你对我如实相告,那掌门与主公是不是温峥不忍再问下去,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龌龊!为什么每次听到萧阁与谁相交相识,他都会这样的敏感!上次一个傅弈亭已经险些让他酿下大错,此刻这个酋云会掌门青龙,也总是让他感受到强烈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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